迷神引

第十九章︰一字謂情,一字謂苦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卷耳公子 本章︰第十九章︰一字謂情,一字謂苦

    天界有三酷刑——斷仙根、天神策、誅仙台。

    子虞望向他,視線與他踫上。沒有想象中的悲涼淒切,她微微揚起嘴角,帶著淺淺釋懷的笑意開口,“子虞領罰。”

    她不知,多年後,這些所謂酷刑她竟遍受了。

    她仍不知,他此舉的深意,一直不知,直至最後,她才恍然,可那時已經來不及了。

    有弟子將她帶下去,大殿之中律己司弟子聲音響起。

    “行刑——”

    昆侖山上,花開的艷麗。太虛殿上火紅一片,桃染碧天。

    “一、二、三……”

    子虞被吊在擎雲柱之上,皓白的手腕被繩索勒割出血,順著手臂流下沾濕雪白襦裙。一滴一滴滴落在地。

    “三十二、三十三……”

    律己司弟子報數的聲音有節奏地在子虞耳邊響起,視線漸漸模糊。鞭子仍一下下落在她單薄的身軀上。她被吊在半空,微微搖晃,像紙片,像殘缺的葉。每一鞭,都能劃出一道血痕,每一下,飛濺的血都能在空中開出一朵妖冶的花。血染白衣,她半閉著眼,像個沒有知覺的玩偶。

    “四十一、四十二……”

    止戈看得心驚,終是忍不住開口求情,“師父,弟子願替姑姑受余下刑罰。望師父開恩!”止戈心知天機決心,只得將目光移向季子揚,他是她哥哥,總歸不會如此狠心的,“掌門開恩,她畢竟,她畢竟也是我昆侖上下尊稱的姑姑。”

    沒有任何回應,季子揚不言,天機不語。止戈第一次這麼無力。

    雲羌站在擎雲柱下苦苦哀求,子虞飛濺的血落在她臉上還殘留著余溫。

    “六十九”

    “七十”

    隨著報數接近尾聲,止戈的呼吸都快停止了。

    “七十一!”

    “七十二!”

    尾音剛落,繩索驟然收退。子虞如一只枯蝶翩然而墜。

    “姑姑!”止戈掙脫夏宛人的手,奮力沖上去,在子虞落地的瞬間將她接住。

    還有一絲模糊的意識,子虞強撐著睜眼。就算是滿身血污,那雙明亮的眸子依然能與止戈印象中的星光水眸重合。子虞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可劇烈的疼痛讓她發不出任何聲音。

    止戈大悲,抱著她的手在微顫。血肉模糊中,他甚至能夠看到她的血肉下的森森白骨。看著她這樣受苦,他竟無能為力!

    “對不起,姑姑。”

    “對不起。”

    止戈哽咽。

    子虞艱難的扯出一抹笑,想要安撫止戈,殊不知那淺淺的一笑,讓人更加心疼。

    大殿之中不知何時漫遍桃花,鮮血的甜腥與花香混合,風中有一股奇香。

    風愈涼,香愈濃。

    季子揚飛至擎雲柱下。遠遠地看過去,他仍是那樣不食煙火,看破紅塵。

    她突然有些委屈,像個孩子似的。水霧蒙上她的眼楮,卻終是強忍著不落下。他一步步走近,她似乎已忘了心跳。

    他從止戈懷中接過子虞,將她抱在懷中,煞紅的血染了他的白衣。

    “刑罰已畢,各位自便。”言罷,他帶著她飄然離去。他的聲音是那麼平靜,平靜到可以撫慰她的傷痛。

    長生殿上,她躺在他懷里,氣若游絲。

    “哥哥,我是不是快死了?”

    “我不會讓你有事。”季子揚將她的污血洗去,又拿出一粒藥丸喂她服下。

    子虞的心微動,“我是罪人,哥哥為什麼待我如此好?”

    “于公你犯下罪孽,應收刑罰。于私,你便是我妹妹。需要我愛護的妹妹。”季子揚忽地停下手中動作,抬頭問,“淨初池下三千年,子虞,你可怨我?”

    子虞搖頭,“那是我應受的。”、

    興許是方才服下的藥丸起了作用,子虞有了絲力氣。

    門外有律己司弟子催促,“掌門,時辰到了。”

    季子揚將她扶起,伸手拂去她耳邊的碎發,“子虞,哥哥等你回家。”

    子虞鼻子一酸,“好。”

    門被打開,子虞隨那弟子離去。她走得很慢,甚至有些跛。七十二神策,再好的靈丹妙藥也是抵不住皮開肉綻的疼。

    她漸行漸遠,滿園的梨花,便是從今日起,再未開放。

    直到了淨初池,雲羌才匆匆趕到。“恩人!”

    雲羌想要靠近,卻被律己司弟子攔下。只得對著子虞大聲道,“恩人,你救了雲羌一命。雲若來日有緣能夠再與你重逢,我定拜你為師!可好?”

    三千年,不知她已輪回多少次。到底只是個孩子,子虞不忍讓她傷心,只道,“好。”復又轉身,沿著池中水梯走下。

    止戈站在遠處,看著她轉身,看著她一點一點消失在他的視線之中。明明從未得到過,為什麼卻有一種永遠失去的悲傷。

    好奇怪的感覺。

    他低頭,看看手中之物,突然笑了,苦澀的,悲哀的。

    長生殿上。

    “掌門。”止戈站在他身後,看不清喜怒悲傷,

    “有何事?”

    止戈從袖中摸出一把桃花扇,小巧玲瓏,很是精致。

    “這是姑姑留在素真閣的東西。”止戈看看天色,“方才忘了給她。現在再去,恐怕已經來不及了,便送上來先由掌門保管。畢竟,掌門是她兄長。”

    其實止戈更想問,既是她兄長為何又要帶她如此狠心?蒼華的事情解決了,濫殺無辜也是情有可原,明明雲羌已經告訴他,告訴所有人了。不必罰這麼重的,可為什麼?

    季子揚接過,“好,沒有別的事就下去吧。”

    “是,弟子告退。”

    季子揚的手指輕輕在扇柄上摩挲,這是桃木做的骨架,他將它慢慢展開,有幾行小字。面色逐漸僵硬。

    只見那扇面上刻有一詩——

    芙蓉水來玉無心

    素真泠音空奏樂

    蜂蝶狂舞晚落子

    亂花染牆清風揚

    他默嘆,難道這天命,果真是避不了嗎?

    這里真涼啊,子虞環望周圍,空蕩蕩的,什麼也沒有。四周是一層透明的屏障,隔著它,只能看見一片白。腳下是一方蓮台,蓮台不大,似一座涼亭。下方是涌動的泉水,冒著氣泡,四下是駭人的靜。

    世人總是將淨初池傳得如何恐怖,如何殘忍。事實上,淨初池底什麼也沒有。之所以為酷刑,只是因為在冗長的時光里,不管池外如何天翻地覆,風起雲涌,里面都是一味的靜與孤寂。孤寂到,有時會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存在于這個世上。

    在這里,看不見日月,甚至感受不到時空在轉換。它用數年的空寂慢慢地,一點一點地磨去一個人的菱角,讓她的心平靜得如一潭死水,再泛不起漣漪。

    子虞蜷縮在一角,大概是傷口撕裂了,血順著衣袖滴落。疼。

    她有些害怕,怕自己承受不了這三千年的時光,身子有些微顫,好無助。

    她伸手,輕輕放在結界之上。有真實的觸感,如同冰晶,讓人不寒而栗。

    子虞望著它出神,睜大了眼楮努力地想要看清外面的世界。然而手無力垂下,終究是徒勞。

    池外,季子揚負手而立。靜靜地看著她。歲月流光,黑色的發垂落在肩,道袍飄然,如同一幅靜謐的畫卷,讓人不忍打擾。連塵埃也要小心翼翼地掠過,生怕驚擾了他。

    她的無助,她的迷茫,她的害怕。他統統都看在眼里,有時候,他也會懷疑自己,是不是錯了。

    子虞,我應如何待你,才可萬全

    他輕輕地嘆息一聲,不忍再看她。緩緩轉身,只留下一抹白色的背影。偌大的昆侖山,第一次,將這位高高在上,受人膜拜敬仰的仙尊季子揚襯得如此渺小,第一次讓他顯得如此單薄,如此落寞。

    遠處站著一人,隱在林中深處。依稀間似是一老者,身著白衣,鶴發滿頭。他捋捋自己的胡須,未見臉色。似是個說書人,在看世間苦悲。

    從遠古直至現在,六界之中,無論神魔終是逃不過一個情字。這一對對痴男怨女,用淚水洗淨大地,又用鮮血染紅。用情來開始,又用情來結束。

    梨花開似雪,紅塵同一夢。一念成佛,一念成魔。

    岩上的飛泉懸瀑,凌空迸射,水珠四濺,化作一片迷蒙的雲煙,裊裊而下。宛若在朗朗晴日掛起一副白色的雲簾。

    紅塵喧囂,又何必死死拽住那些情愛不肯松手?

    老者似在呢喃,“痴愛易成大恨,熾情能成極仇……”

    淨初池下,兩行清淚落下。子虞閉眼,不知該如何面對自己的心。

    饒是如何不堪,似乎都已沒有辦法停下。

    哥哥,我想和你在一起。

    長路難行,艱難困阻,我願匍匐前行,一步一叩首。

    萬水千山,遙遙遠途,我願翻山越嶺,擁抱塵埃。

    山間小廟,鐘聲石磬,我願長跪佛門,听禪音,捻佛珠。

    不為與你相見,不為與你共度韶華,不為與你一同飛升得道。我只想觸摸你的溫度,只想所行之處,處處都是你的風景。只想花開爛漫之時,于紅塵深處,喚你一聲哥哥。

    為此,我願意拋卻信仰,不入輪回,磨難一生,蹉跎一世。

    如有一天,我有幸,能與你攜手,便是萬劫不復,我也甘之如飴。

    如有一天,我不幸,為你所棄,便是做囚籠花,我也要六界榮尊。

    如有一天,你不辭而別,我必讓,九州毀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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