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神引

第四章︰勘心一夢

類別︰其他類型 作者︰卷耳公子 本章︰第四章︰勘心一夢

    月色如紗,燈如晝。

    有一美人立于船頭,眺望遠處。空氣中散發著淡淡幽香,似纏而綿。

    她回首,吊捎眉,櫻桃唇,冰肌玉膚,淺笑嫣然。令雁群駐足,令細雨停注。

    天界花神暮歸雨,果然是一笑傾城,再笑傾國。

    “花神,夜風涼,回船歇息吧。”說話者是前來接應的昆侖弟子,玄色。

    暮歸雨淡漠地搖頭,“不必了。你去歇著吧。”

    玄色悻悻退下,只在心中嘆聲無奈。

    暮歸雨瞧瞧岸邊花燈如晝,只沒由來的感傷,回頭看看船舫中的點點燈光更覺心堵。

    這是天機趕到後的第四個月,她不明白為何天機會選擇走水路回昆侖而不是御劍而行。要知道,青城偏遠,走水路至少也要大半年,而御劍飛行不過是短短幾日的時間。

    她感受到與季子揚前所未有的距離,她不是昆侖弟子不能知道他們究竟在商議什麼,只能听從吩咐,像個傻子似得呆坐在船舫。她本可以灑脫地走掉,可偏偏牽扯到的人是他。

    木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天機從里面走出來。

    暮歸雨連忙迎上去,微微施禮,“尊人。”

    “花神安好。”天機輕聲道。

    “尊人不必如此多禮。”暮歸雨看看依舊亮著燈的船舫,好奇心作祟,她忍不住柔聲問道,“尊人,恕歸雨冒昧一問……”

    還未等暮歸雨說完,天機便開口打斷,“花神,並非老夫故意隱瞞,只是其中緣由事關我昆侖仙門榮辱,還望花神體恤。”

    的確昆侖本是大派,德高望重,門風高清。子虞一事實在不能抬上明面,自不可胡亂說話。

    話已經說到這個份上,暮歸雨只得福禮,“尊人說得有禮,是歸雨唐突了。”暮歸雨頓了頓又問,“子揚的傷勢可好些了?”

    “並無大礙。”天機笑笑,“花神若是擔心,便自己進去看看吧。”

    自從多年前地藏王一言,天機心里對子虞便有了幾分忌憚。他心知花神思慕季子揚多年,若能促成這樁美事,那麼他心中對子虞的擔憂也可少些了。

    暮歸雨告禮,退身走進船舫,帶走一片芳香。

    “子揚。”

    季子揚放下手中書卷,“怎麼了?”

    燈火在跳動,映得他臉終有幾分暖色。

    暮歸雨微微動容,玉手一抬,掌中是一丹紫玉瓶,“這是閔善丹,對你的傷勢極有好處。”

    “你費心了,我傷勢並無大礙。”

    季子揚的聲音淡如靜水流深,禮遇中是疏離。

    暮歸雨將閔善丹放在桌上,低聲道,“你我相識多年,何必如此生疏。”暮歸雨眼里的黯淡轉瞬即逝,她強笑,“可有對付魔界的計策了?他們近日可猖狂得很。”

    “姑且放心,魔界還不足畏懼。”季子揚說完,又問,“你走時,子虞可安好?”

    “昆侖有月滿仙姑坐鎮,她呆在那兒自不會有差錯。”暮歸雨抬頭,“你很關心子虞。”

    “我是她兄長。”

    暮歸雨心里略過一絲若有若無的酸澀,其實她心中對子虞一直是羨慕的,一聲哥哥,就讓他時時牽掛于心。

    悄靜無言。溫柔的月光輕撫大地,一切仿佛已完謝。

    太虛殿桃花經年不謝,這是第多少個日月了?

    子虞背靠在木柱上,素真閣四周已鋪滿桃花。

    哥哥,子虞什麼時候才能見你呢?

    子虞閉眼,有風掠過,花香在她鼻尖跳躍,淚已滑落。

    為什麼我總是過不了堪心?

    是我不夠努力嗎?

    可哥哥,我已竭盡全力。

    堪心,堪心,勘破真心,放棄欲念,斷掉執念。

    我,又怎麼做得到呢?

    月影婆娑,桃花樹搖搖曳曳。空氣中泛有輕波,如柔荑,撫過子虞的淚痕。

    “假作真時真亦假,無為有時有還無。”

    耳邊是一長者的聲音。

    子虞睜眼,只見不遠處站著一鶴發老人。可無論如何,子虞也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感他十分慈愛。

    “小姑娘,可想听個故事?”

    子虞不自覺點頭。

    老人一撫長須,道——

    上古時,天地初開,妖魔橫行,人間荒虐。

    有女寧家,斬妖除魔,為民除害。

    寧家女子以除魔衛道為己任,終身不婚嫁,除非妖魔亡,離恨閉,此為寧家先祖惡咒。

    而寧家最後一代傳人,寧姒,違背天命,貪戀紅塵,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

    天師愛上魔尊,注定不能善終。

    寧姒背德天理,身受天刑,遭萬人唾棄。

    萬年前,魔神尚未沉睡,嗜血如狂,無人能敵。

    唯姒,以盤古弓利刃,耗盡修為,重創魔神。也是自那開始,魔神才被封印于離恨天上。

    而姒,也就此殞命。

    之後,魔尊帶走姒尸身,再未現身。

    “那位魔尊該有多心痛?”子虞喃喃自語著。

    “小姑娘,你可知我為何要告訴你這個故事?”

    “子虞愚昧。”

    “寧家女愛上魔尊,明知是錯,偏偏明知故犯。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換做是你,你會如何?”

    子虞沉默了,她的答案如何說得出口?

    長者一捋白須,高吟,“相思豆紅燭淚,怎落得到天明則個!”

    又是一陣花香翻涌,長者逐漸在花瓣中隱去。

    子虞的心突然劇烈地抽搐,像被人用力拉扯,鮮血四濺,混著花香,迷離醉人。

    子虞捂著頭,周圍的一切仿佛都變得模糊。她踉蹌著上前,想要扶住木欄,渾渾噩噩的,腦子里一片混亂。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答案,我的答案……

    天旋地轉,萬物混沌。

    子虞抬頭,眼前是一個如玉男子。

    “哥哥。”

    季子揚靜靜地看著她,他笑了,如同薄冰消融,帶來一陣暖風。他向她張開雙臂,踏著白雲走近,美好得如同畫卷。子虞迷失在他和煦的笑容里,她靠在他的懷里,貪婪的,如同孩子般吮吸他身上獨特的味道。哥哥的懷抱真暖啊,子虞往他肩上蹭蹭,舍不得放手。

    四周景象突然一變,是長生殿。

    季子揚溫柔地替她拂去發間落花,輕喚,“子虞。”

    他穿著人間喜服,大紅色的,讓他看起來不那麼冰冷,反而多了一絲溫情。

    “哥哥。”子虞低頭,臉刷地一紅,應是被季子揚的喜袍映的吧。子虞的心中有一個聲音在吶喊,催促著她釋放多年壓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環在季子揚腰間,她的手在輕顫,生怕季子揚一聲怒斥。

    “哥哥,子虞……”

    “心悅你。”

    子虞偷偷地抬頭,季子揚仍是一臉笑意,任由她抱著。他轉頭的一瞬間,長生殿已被紅紗垂曼。

    子虞順著季子揚目光望去,主殿正中竟是一大大的喜字。再一看自己,紅裙在身,朱唇丹蔻,儼然一個風姿綽約的新娘子。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交杯酒飲,她們對視而笑。

    龍鳳紅燭前,她們已是夫妻。

    這是夢嗎?子虞欣喜萬分。不,這是在夢里也得不到的東西。

    子虞被他抱入懷中,卻突然眼前一黑,身體在極速墜落,無邊的黑暗讓人不栗而寒。子虞腦子一片混亂,她努力地睜眼卻只是徒勞無功,只有死死地攥住季子揚衣袖,她生怕他離她而去,生怕一瞬間便找不到他。

    觸地而站後,子虞方才睜眼,然面前已空無一人,手中所攥不過衣袍一角,手微微一松,瞬間便化為灰燼。

    子虞大驚。

    “哥哥!”

    “哥哥!”

    “哥哥——”

    她一聲聲地呼喊著,得而失,她無法平靜。

    黑暗褪去,一轉眼,腳下已成一片祥雲。

    子虞不知道這是哪兒,更不知道發生了什麼。她只能漫無邊際地走著,尋著。

    她低下頭,看見點點血跡。強烈的不安涌上心頭,子虞順著血跡過去,眼皮一直在跳。

    “哥哥!”子虞驚呼,立刻沖上前去扶起倒在血泊之中的季子揚。

    子虞手忙腳亂地替他擦拭血漬,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哥哥你快醒醒。”

    季子揚輕咳一聲,幽幽醒來。他看向子虞,唇角尚有血跡,突然詭異一笑。子虞只覺得身子劇痛,汩汩鮮血浸透衣襟,一把利刃透她小腹而過。

    天邊突然傳來一陣妖媚笑聲,如同魂鈴般,回蕩在四周。

    一紫色魅影突然出現在眼前,那是一個女子,她背對著子虞,留下一個艷麗背影。她長發飄飄灑灑,身上紫衣飄忽不已,空氣中突然漫起一股奇異的香味。

    “你是誰?”子虞捂著傷口,艱難開口。

    “我?”紫衣女子聲音空靈,大有上神之勢。她緩緩轉身,“就是你。”

    紫衣女子眉角上揚,紅唇如血,眉間有紅色神印。她高高站立,猶如神祗。那傾世容顏,竟與子虞一模一樣。

    “不,不。”子虞搖著頭,“我不是你。我是子虞,我是季子虞!”

    紫衣女子大笑,笑聲再度揚起。紫紗飛起,眼前只剩一團紫雲。

    愛上一個不該愛的人,你會如何做?

    子虞心里有了無比清晰的答案——不顧一切地愛下去。

    因為明知故犯是女人的必然選擇。

    霎時間,周圍一切景物坍塌。子虞身上的傷瞬時而愈,鮮血回流。

    一道紫雷驚破天際。堪心已破,唯一不存。

    一道白光在子虞周圍聚集,再一睜眼,已身在素真閣。

    門外,還是那片桃花林。

    空氣中,依舊是花香翻涌。

    一切,如舊。真好。

    原來所謂的堪心,不過是一個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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