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三十的早晨,飄了一夜的大雪終于停歇了。左相府的西苑中零星露出幾分綠意,卻平添了三分蕭條。
許是一晚沒睡好的緣故,當夜雨敲門進來服侍墨君傾更衣洗漱的時候,見到的是她目光呆滯的坐在梳妝台前,像個毫無生氣的布娃娃一般,彌漫著濃濃的悲傷。
是啦,今天是老爺夫人的祭日,想必小姐是在思念他們了。想到這一層,夜雨不免心疼。
“小姐,今日的祭祀……”帶著詢問,夜雨仔細的為她整理起衣裳來。往年的今日,小姐都會著素衣,食素整日,並大肆祭祀,以慰墨府三百余個亡靈,這也是小姐為何這些年從未在佳節踏進左相府的原因之一。今日卻不可能這般祭祀了,不知道小姐會做如何安排。
見墨君傾並未作答,夜雨也不再多問,執起雕花綠檀木梳開始為小姐整理凌亂的秀發。“一切從免。”過了片刻,墨君傾回過神來,輕聲但堅定的說。驚的夜雨握著木梳的手一抖,幾根青絲隨之飄落。她想過很多種可能,卻從未想過小姐會免去那些繁雜的祭祀。
“請小姐責罰。”夜雨驚訝的同時不忘自己的過錯,立馬屈膝作揖。
“不礙事,不過是幾根煩惱絲罷了。”墨君傾溫柔的一笑,即使來這個世界十四年了,她還是習慣不了這個世界的等級制度。
“幫我隨意的挽個流雲髻吧,然後讓人去通報一下相爺,今日我想為父母齋戒,晚上的宮宴就不參加了。”夜雨听話的應了一聲,手下放輕了力道輕柔的挽著青絲。
“什麼!她說她不出席宮宴?”書房中,墨淺鴻接到丫鬟的轉告,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皇上親設的宮宴,多少豪門閨女擠破腦袋想參加。且不說宴上有主宰天下的帝王,就是那些皇孫公子也是個個人中龍鳳,無論入了誰的眼,那都是錦衣玉食的一輩子呀。
原本他還指望墨君傾的淡然與美貌可以入的了皇上的眼,等她在宮中站穩一席地之後,自己也好將女兒送進宮去。畢竟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女,想在宮中立足,沒有他這個叔父幫襯是活不下去的。
“老爺,您消消氣,她不去也好,像她這樣從小沒見過世面,又沒教養的女子,去了反倒是丟人現眼,若被哪個不長眼的道出是我們墨府的旁系,豈不是連帶著毀了咱們柔兒憐兒的清譽嘛。”
紅衣似火,勾勒出女子凹凸有致的身形,白皙的皮膚在紅衣的襯托下散發著成熟女人特有的韻味。明明是三十好幾的人了,只因保養的好,依舊如少女般明媚。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形容她是在合適不過了。
來人正是墨淺鴻的正房夫人柳如媚。柳如媚本是江南知府柳裴軍的嫡女,號稱江南第一才女,墨淺鴻對她可謂是一見鐘情。但他苦于一無功名在身,二無錢財傍身,所以只能遠遠的看她一眼。
墨淺淵得知此事後,便親自派人去柳府替弟弟求娶柳如媚,才讓他抱得美人歸的,對于這個他高攀的妻子,墨淺鴻是疼到了心坎里了。
可她畢竟是一屆婦人,曾經又是名動江南的第一美人,心高氣傲,且一直以自己的兩個女兒為榮,當她听到墨淺鴻說想要墨君傾先入宮,然後再送女兒入宮之時,十分不解,她以為,憑自己女兒的容貌才華,足矣讓帝王傾倒,何必讓旁人白白得了便宜,又何必弄得像攀附得寵。她不屑。
女人的小心眼也讓她擔心萬一墨君傾得寵,會分了自己女兒的寵愛。所以她一直持反對意見。如今听到墨君傾不想去宮宴,那正中她的下懷。
墨淺鴻也知道自己夫人的心思,如今墨君傾擺出為自己亡故父母,自是不能強求她入宮了,何不順了夫人的意。如此想著,他哄道︰“夫人此話有理,還是夫人聰明。”得到墨淺鴻的認可,柳如媚自是歡喜。但是想到老夫人處的那只狐狸精,心下又是一陣郁結。
“對了,娘把蘭馨表妹接來了,老爺也該出去見見人家,免得到時候說我這個夫人不識大體。”見墨淺鴻被安撫下來了,柳如媚不悅的提醒道。這讓墨淺鴻內心滿滿的自豪,第一才女竟然為了一個毫不起眼的女子醋意橫飛。
他大手一揮,將柳如媚攬入懷中,指著天發誓︰“我墨淺鴻這輩子,只愛柳如媚一人,否則不得好死。”這認真地表情成功的贏得佳人的嬌笑。成親十余載,墨淺鴻對自己好的那真的是沒話說,但那是在沒有外人插足的情況下,如今……
想到方才,老太太趁自己去請安之際,竟然跟自己提納妾之事。並明里暗里的提示自己,墨淺鴻的表妹蘭馨性格溫和,又識大體,是不錯的人選,想讓柳如媚出面替墨淺鴻做主納她做貴妾。真的是一大早還是挑了日子的給自己添堵。
原來,柳如媚自加入府中之後,只生下兩個女兒。這讓老太太很不高興,她私下多次找墨淺鴻談心,但凡談到納妾為墨府開枝散葉的時候,墨淺鴻總以各種理由搪塞過去,老太太是看明白了自己兒子的心了,知道找他是得不到自己想要的結果的,所以她才會放下面子找柳如媚談納妾之事。
本想著自己娘家的佷女蘭馨過了年也十八歲了,自己在她那個年紀的時候,墨淺鴻都三歲了。嫂子也有意無意的向自己透露過蘭馨鐘情于自家兒子,只要能陪伴在他身邊,甘願為妾。
至于這個蘭馨,是自己看著長大的,知根知底,性子溫順,沒有脾氣,長得雖不算絕世,但勝在年輕,哪個壯年男子抵得住小姑娘的柔情。
再來她軟弱的性子,想必也威脅不到柳如媚當家主母的地位,只要柳如媚同意,想來墨淺鴻是不會反對的。她想要的不過是一個孫子。
不想,柳如媚如此不懂事,居然裝作听不懂她話里的意思,竟直接把自己的意思曲解成幫她物色好的婆家了。許是故意要氣她,老太太直接告訴她自己已經派人去接蘭馨來府上一起過年了。
在韶國,一個未出嫁的女子獨自去外家過年,意味著這個女子已經被那家人認可了,進門也是遲早的事了。以往老太太只是吹吹耳邊風,不想今年居然有所行動了,這讓柳如媚警鈴大作。
“其實蘭馨表妹膽小懦弱,夫人根本不必將她放在心上的。”墨淺鴻繼續哄著心愛的妻子。
他心里知道蘭馨對自己那是一往情深,所以才拖到了十七歲還未許配人家,如此深情,自己不感動是假的,況且自家表妹從小與自己是青梅竹馬,若是能說動夫人允她進門那是極好的,但是若她不同意,那他也不會為這點小事與她翻臉,畢竟柳如媚才是自己最愛的女人。
听到墨淺鴻如此一說,柳如媚心下萬分的不利爽,女人的第六感告訴她,這個蘭馨是個慣于扮豬的老虎,並非省油的燈。這些從她看自己的眼神中就可以看出來。
在人前,她總是一副柔柔弱弱的樣子,眼角眉梢透露的永遠都是小白兔的乖巧。可是當她倆獨處的時候,她總是給她講小時候與墨淺鴻的一些趣事,小到過家家,墨淺鴻許過的那些娶她過門的承諾,大到自己及笄之日,墨淺鴻送她的一塊玉佩。無處不在彰顯著表哥對我有情,只是礙于她這個正妻的面子,才遲遲未娶她過門。
“相爺也別在說這些了,日久見人心,就讓時間證明一切吧。”柳如媚無力的說著,此刻的她還能說什麼呢,說多了只怕會影響自己與墨淺鴻的感情,因小失大,不值得。
況且在這個家里,似乎自己才是外人,蘭馨至少是他的表妹,她的佷女。她酸酸的想著。卻忘了墨淺鴻願意為了她放棄所有。
“淺鴻,不若我們晚上帶表妹一起進宮如何,以表妹的脾性,定入得了皇孫公子的眼的,到時候也是也能為蘭家掙得滿門富貴。”柳如媚靈機一動,若是她做了別人家的妾,誰還有能耐跟自己掙夫婿呢。既能為自己掙個好名聲,又能堵上老太太的嘴,何樂而不為。
墨淺鴻笑得眯上了眼楮,夫人的這番小心思自己如何不知,既然如此,何不順了她的意,若能讓蘭馨嫁得好人家,自己也能少點愧疚。
畢竟她的夫人可是識大體的,即使再不喜歡,還是能顧及自己的顏面,不會虧待了表妹。可是他卻不知道妒火會焚燒一個女人的理智,尤其是積攢多年的怒火。
說話間,門外有家丁來報,表小姐到了,現在正在老夫人的院子里。柳如媚不悅的一皺眉,心下將她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
但是她是當家主母,應該闊達,所以轉瞬之間,她已收起了眼底的不滿,扯出一個無懈可擊的笑臉,挽起墨淺鴻的胳膊,道︰“淺鴻,怎麼去娘那里,順便看看表妹。”聲音如二月春風般暖人心扉,墨淺鴻似乎回到了那年他們初相識,多少年了,她又叫出了這個擱置了的稱呼。
“好。”他笑著,將柳如媚攬過身邊,藏進了寬大的狐裘之下。
靜慈苑,凝霜閣。
“老夫人,相爺和夫人來了。”守門丫鬟脆生生的說著,為兩人挽起了門簾,讓里面在說體己話的姑佷兩人可以清晰的看到門口的動靜。
只見墨淺鴻小心地解下狐裘,交到隨從小廝的手上,一手輕輕地端起柳如媚巴掌大的精致小臉,細心的整理著她頭上因走路而有點傾斜的金釵。即使是新婚夫妻,怕也鮮少有人如此恩愛吧。羨慕的一眾丫鬟婆子咋舌。
柳如媚面露嬌羞,嬌媚的鳳眼不經意的瞟向了屋內穿著一身粉嫩的桃花百褶留仙裙,梳著早已不適合自己年齡的雙環髻,明顯精心打扮了一番的蘭馨。
早已過了及笄的年紀,還梳著不倫不類的雙環髻,柳如媚嘴角勾起了一抹嘲諷。
“表哥,表嫂,外面天涼,快進來暖暖身子吧。”蘭馨緊了緊手中的帕子,深吸一口氣,像是沒有看到一般,起身迎了上去,仿佛她才是這屋子的主人。
“母親。”墨淺鴻不知是無意還是故意的,牽著柳如媚,巧妙的避開了蘭馨伸出的手,向前一步,向主位上的老夫人行了個大禮。讓蘭馨伸出的手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尷尬的站在門口。
“我正在與你表妹說你都三十好幾的人了,膝下才兩個女兒。”老夫人在柳如媚面前絲毫沒有避嫌的意思,大喇喇的刺著柳如媚的痛。“還有你表妹,都多大的人了,居然還未嫁人,你們兩個真的是操碎了我的心啊。”
“姑媽……”蘭馨低垂著頭,佯裝嬌羞的嗲叫一聲,桃花般勾人的丹鳳眼透過稀釋的劉海直勾勾的盯著墨淺鴻看,引得柳如媚一陣厭惡。
“母親慎言,蘭馨還是未出閣的閨女,如此怕會毀了她的名聲。既然母親如此擔憂表妹的婚事,不若今晚兒子帶她一同赴宴,許是被哪家貴公子看上,也不乏是一樁美談。”墨淺鴻一副為表妹著想的樣子,讓老夫人一噎,盡無從反駁。
一旁的蘭馨卻眼眸微轉,早已想好了對策,她不定聲色的扯了扯老夫人的袖子,微微福了福身道︰“如此,多謝表哥關心了。”引得墨淺鴻一陣愧疚,方才自己是否做的有點過分了。表妹只是喜歡自己,何錯之有。
四人又閑聊了一會兒,便各自散去準備晚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