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川?”老範說,“那當然知道,這附近沒有不知道孔川先生的,他可是最棒的除妖人。”
“最棒的?”不知道老範的這個評價究竟指的哪一方面。
“這是一位技藝高強且平易近人的老先生,”老範說,“每每有人求助,孔川先生都會來幫忙,而且基本沒有他解決不了的問題,收費也非常合理。”
“听說他前段時間去了袖珍國,之後有沒有再去別的地方就不知道了。”
袖珍國,那不正好是菌人的故鄉嗎?
我和老範道謝,很快收拾好東西準備前往袖珍國。
“我會從菌人那兒問問有關釀酒的事情的,”臨走前我說道,“到時候要請我喝好酒啊。”
“那是自然,”老範塞給我一包東西,“這是我自家做的發面餅,你路上吃。”
“我還沒做什麼,你就請我這個那個的。”我有點不好意思,感覺自己又吃又喝又住又拿的,如果真的空手而歸,就真的太對不起老範了。
“多大點事兒,”老範笑道,“一路順風,听說袖珍國不太歡迎來客呢。”
我拜謝了釀酒人,前往袖珍國尋找菌人,以及那個叫做孔川的除妖人。
一路上的景色沒什麼特別,走著走著人就乏了,腳下的路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越變越窄,兩旁的樹木好像士兵一樣阻攔著我前進,很快我就發現,前方已經沒有人類能過去的路了。
“沒有錯啊,”我一遍遍確認著地圖,“確實是從這里往前走。”
“年輕人,前面可不是什麼好玩的地方,還是返程回到你來時的地方吧。”說話的是一位老者,全身上下一副專業的戶外設備,相比之下我就像個迷路的小朋友。
“您好,麻煩問一下,這前面是袖珍國嗎?”我問道。
“嗯,是的,”老者說,“既然知道是袖珍國,還敢去?”這老爺子的語氣很溫和。
“我想去找一個人。”眼前的老爺子看來經常在這一帶晃悠,普通人誰會出現在這里,難道…
“找人?”老者說,“那里面沒有人的。”
“我在找一位叫做孔川的先生,”我答道,“還有一只與人類糾纏多年的狐狸。”
老者觀察了我一會兒,拍拍手,“伶,找你的。”
一只黑灰色的玄狐從他身後鑽出來,秀氣的小鼻子向前探了探。
“這…”我看看狐狸,又看看眼前的老者。
“我就是孔川,”老者說,“這是我的伙伴,名字叫伶,你是受某個人委托而來?”
“既是,也不是。孔川先生,剛才冒昧了。”我深深鞠了一躬,就算是除妖人,也是令人敬重的前輩,而他身後那只叫做伶的玄狐,或許就是信里那個等待多年的妖怪。
“如果是受了某個男人的委托,還請回吧。”孔川的語氣溫和卻不容質疑,“你並不是第一個找到我的人。”
“我確實是因為一封信件才得知有關您伙伴的故事,”我說,“不過我此次前來,並不是為了那個委托我的人,而是為了我自己而來。”
“委托你的人,可是能提供很高的報酬的。”
“對我而言,錢的用途不大。”我笑道。
“怎樣,你願意和他聊聊嗎?”孔川低頭問自己身邊的玄狐,“不願意的話,我們就離開。”
玄狐謹慎的向前走了兩步,在我身邊嗅了嗅,沖著孔川點點頭。
老者又確認了一遍,狐狸用尾巴輕輕掃過他的腿,似乎在讓他放心。
“好吧...”孔川說,“二十分鐘,可以嗎?”
“嗯,足夠了。”我說。
孔川走到離我們十幾米遠的地方席地而坐,時不時回頭看一眼我們,臉上的皺紋里滿是擔心。
“他很照顧你啊。”我說,“你們認識很久了嗎?”
“對妖怪來說不算久,”伶開口說話的時候,已經變成女孩的樣子,“可對孔川來說,的確挺久了。”
“我想先為我的到來抱歉,”我說,“可能又會讓你想起不太好的回憶。”
“如果你指的是那個和我糾纏了十來年的男人,我早已經不在乎了。”它的聲音有些低沉,不是想象中清脆可愛的感覺,“你是除妖人?”
“並不是,”我說,“我是代筆人。”
伶的眉毛微微上挑,它打量了我一會兒,“代筆人為了自己來找我?這可是很稀奇的事情。”
“嗯...”我推了推眼鏡,“並不是以代筆人的身份,而只是一個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感情的人。”
“哦?”它似乎提起一點興趣,“是你喜歡上了妖怪,還是妖怪喜歡上了你?”
“不不不...沒有到那個程度,”我忙解釋道,“而是我不知道,如果真的放開自己的感情自由發展,人類與妖怪的感情,會不會對你們而言,是深深的傷害。”
“傷害或者不傷害,哪兒是我們這種渺小生命能決定的,”玄狐的聲音很輕,輕到我稍不注意就听不清它在說什麼,“就莫名奇妙的遇上了,然後就喜歡上了,說的好像我們自己能控制一樣。”
“我大致听過你的故事,”我說,“那個你等了很久的人,到最後也沒認出你來,你...是否...”
“是否恨他?當然不。”它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是我的一廂情願,所以最後的結果也能預料到。”
它的回答讓我不知道該怎麼問下去。
“我平時說話就這樣,你不要在意。”它難得的笑了一下,“我第一次遇到那個男人的時候他還是個小伙子,看起來听話又木訥,可從他的眼楮里,我能看出他不是一個甘願于一輩子活在父親影子下的人,起初完全是因為無聊才主動接觸他,一來二去的,我發現他竟然有超出年齡的博學與浪漫,竟然慢慢被他迷住了。”
原來妖怪的好奇心不是個別現象,而是普遍存在啊...
“那個時候我就知道他並不喜歡我,只不過是一時沖動,可當他說他要離開家的時候我竟然有些不舍,要命的自尊心讓我換了一副面孔遠遠的觀察他,學校那個地方實在有太多人類了,我再怎麼努力也沒辦法變出一個完美的人形,好在人類發明了眼鏡,才讓我不至于像個瞎子一樣亂晃,可沒想到,最後還是因為糟糕的視力,又一次和他遇見了。”
“可是他那個時候並沒發現是你呢...”
“如果說一點失落都沒有是不可能的,他在學校里很優秀,不僅僅是學業上收獲頗豐,在異性伙伴上也是,我不過是他眾多女友中最不起眼的一個而已。”
...這可是和那個男人信里說的不一樣。
“時間久了,我也覺得自己這樣沒什麼意思,于是主動離開了,可命運就是很有意思,沒過幾年,我又在一個社交場合中遇到了他,想來也奇怪,那天晚上有那麼多人,我竟然一眼就看到了他,他身上有我不能再熟悉的油彩味道,他也一眼看到了我,不過依然沒有認出來我就是那個兩次出現在他身邊的女孩兒,那個晚上我覺得,或許就這麼簡單的陪伴著他也好,不用考慮那麼多未來的事情,大家都很輕松。”
說到這里,伶的眼皮微微垂下。
“誰知道,他第二天早晨,竟然熟練的給了我一筆錢。”伶搖搖頭,“我原本都準備好了說出自己的感情,說出我想要陪在他身邊,然而他的一筆錢,讓我徹底打消了這個想法。是啊,我為什麼要留戀一個三次都沒有認出我的人?可當他抱著頭在黑暗中一盒一盒的抽煙時,我...”它自嘲的笑了笑。
“你還是伸出了幫助他的手。”我說。
“是啊,其實那一次,我以為我能夠一直陪著他的。褪下成功的光環,他變的溫柔的多,也細心的多,雖說他既然沒有認出我究竟是誰,不過又有什麼關系呢?指望一個人類認出你是妖怪,還不如指望他把你當作一個普通女人更靠譜,”伶說,“然而,就在一個我準備接受他求婚的晚上,他把我一個人扔在了在一場大雨里。”
“...你說,他和你求婚了?”
“看來這些他沒有告訴你啊,”伶說,“是的,他向我求婚了,我遲遲不敢答應,萬一他知道我是妖怪後被嚇跑怎麼辦?萬一我受不了他先我而去怎麼辦?猶豫了許久,就在我終于做好準備那一天,他沒有出現在原本約好的餐廳中,第二天,我得到了他很快就要和另一個女人結婚的消息。”
“是他後來的妻子嗎?”
“嗯,似乎是個有背景的人,我也不想再深究這些了,他婚禮的前夜,我寄出一幅畫作為禮物,滿懷希望他能從畫中發現什麼,可諷刺的是,他一眼都沒有看,我終于死心了,人和妖怪是沒有結果的。”
“還是不應該讓緣分繼續下去吧...”我這句話更像是說給自己听,“徒增遺憾和傷心。”
伶突然伸出手像對小孩子一樣摸摸我的頭,“可後來,我遇到了孔川。”
“...孔川先生?他不是...”
“他是除妖人,可他依然救了我。”笑容從它臉上綻開,“對除妖人來說,我不是有用的妖怪,可他為了不讓我自暴自棄含恨終生,強拉硬拽著帶我旅行,生平第一次,我發現人類也是能有如此力量的。”
“力量?”我問道,“我不太懂...”
“讓我安心的力量吧,”它說,“他強大到可以保護我不受傷害,無論是身體還是內心,強大到即使我知道他總有一天會離我而去也不會害怕。”
“...為什麼?”
“因為他讓我相信,珍視情感的生命,無論有沒有他人陪伴,都會擁有無比精彩的一生。”伶的眼神挪到了孔川坐著的地方,我順著它的眼光看去,孔川的身邊坐滿了大大小小的妖怪,談笑風生,好似家人。
“那些都是被孔川救回的妖怪,都或多或少的被人類傷害過,”伶說的很溫柔,“原本互相之間沒有聯系的我們,都自願與他簽署契約,這個契約並不是束縛我們的枷鎖,而是家人的溫暖。沒錯,孔川和我們解釋了一個詞,叫做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