沼澤愣住了。
“如何?”我說,“一直以父親的身份在關心她,還不如告訴她。”
“不行。”它直接拒絕了我,“我要讓她像一個普通孩子一樣活下去。”
“她已經不是孩子了,隨著她逐漸長大,總有一天會意識到自己不是普通人,”我說,“你就不怕她因為你一直躲著她而怨你?”
“離開我之後沒多久,竺就看不到妖怪了,”沼澤說,“她母親也從未提起過,不會被她發現的。”
“那你打算怎麼辦?不寫信給她了?不是還要送她生日禮物嗎。”
“這…”它看起來很為難,“信就算了,禮物的事…我再想想。”
“那這封信我就給你吧,”我把信紙對折,“你自己決定這封信的去處。”
“您直接幫我銷毀吧,”它說,“我怕我忍不住拿著信去找她,放心,我答應您的事情會做到的。”
“好的,正好我也該啟程了,在這里留的時間有點久。”
第二天上午,我重新來到浮玉山下,找到浴池旁邊那家民宿,依舊是那個愛哭的小姑娘迎接的我,這一次她看起來開心的多,不斷給我講述她是如何驚喜的看到自己店內所有失蹤的東西在一夜之間恢復原位的,我又多問了幾句,確認沼澤歸還了所有民宿的東西後,和姑娘道別。
“真希望沼澤能鼓起勇氣告訴竺自己的關心啊。”心里這麼想著,我步行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請問…您是不是那個專門解決奇怪事情的外地人?”大約一小時後,我正坐在路邊休息,一個女孩子突然從我身後的樹叢冒出來。
我嚇了一跳,確認了一下對方是人類而不是什麼其他生物,“能不能不要突然悄無聲息的從人背後鑽出來,很嚇人的。”
“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嚇唬您的。”女孩兒頭上戴著草帽,滿臉汗津津的,說話爽朗大方,如果不是秀氣的長相和貼身的衣物,真是會讓人誤以為是男孩子,“我的嗅覺特別好,一聞就知道您是外地人。”
“…你是在說我臭嗎…”我聞了聞全身是汗的自己,“我可是才洗的澡。”
“哈哈,您可真逗,我不是這個意思,”她跳到我身邊,把草帽拿下來當扇子,“我從小鼻子就比一般人靈敏,別人都是通過眼楮看世界,我是通過鼻子來認識人和事的,尤其對山林里的各種動植物特別敏感,所以能找到很多別人找不到的寶貝,看到很多不容易見到的東西,這不,我剛從山林里找到好看的花。”
“意思是,我和這里的人有不一樣的氣味?”我問。
“不止是這里的人,您和我見過的所有人都不一樣。”女孩兒盤腿坐在我身邊,她的皮膚是小麥色,估計是經常在陽光下亂跑的原因,“您身上有一種很不一樣的氣味,很親切。”
“我還真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這麼評價我。”姑娘提起了我的興趣,“看樣子你是有事找我?”
“還真有點事兒想問問您,”姑娘說,“前段時間總有民宿莫名失竊這事兒就是您幫著解決的吧?”
“我就是試著做了點我能做的事情,談不上解決。”
“現在大家都在傳,說您是專門幫人解決說不通的怪事的。”女孩兒的眼楮很大,一眨一眨非常漂亮。
“嗯,可以這麼說。”
“我這兒也有個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您能听我說說嗎?”
“我可是有收費的,”我笑笑,“不便宜呢。”
“哈哈,我請您吃西瓜當報酬怎麼樣?”女孩兒也笑了。
“我覺得可以。”我說,“來吧,講講你的事兒。”
“關于我媽媽,我一直有些事情不太明白,”她說完這一句,我就想起了沼澤,“您見過那麼多奇怪的事情,有沒有見過什麼人,需要定期到山林里一段時間才能活下去?不然就會身體虛弱沒有力氣?”
“嗯,我听說過。”
“果然您知道!”女孩兒很開心,“從我有記憶起我媽媽就是這樣,她有時候會很奇怪,說一些沒頭沒尾的話,而且總會突然看到什麼一樣激動無比,每隔一個月她就要到山林里去,小時候我並不知道她去干什麼,後來有一次我跟在她身後,才發現她是在山里找魚吃。”
“你沒有問她原因嗎?”我說。
“有,媽媽告訴我,她的體質很特殊,需要依靠山里的水和生命才能活下去。”女孩兒說。
“看你的樣子,似乎並沒有覺得奇怪?”
女孩兒搖搖頭,“當然不會,她是全世界最好的媽媽,而且我自己的嗅覺已經夠奇怪了,媽媽這樣肯定有她不能說的原因。”
“會有一些人不小心就和自然締結了關系,從此需要依靠某種自然的補給才能生存下去,你媽媽應該就是這樣。”我說。
“嗯,不過我想知道的不是這件事,”她說,“我從小就特別喜歡浮玉山,里面有一種我熟悉又喜愛的氣味,那個讓我很安心,可奇怪的是,它就像和我捉迷藏一樣,我能找到各種東西,唯獨找不到這個氣味的來源。”
我沒有說話,繼續听她說下去。
“每次下雨後我都能感覺到那個氣味的來源就在我身邊,可永遠都看不見摸不著,時間長了我也就漸漸不再去特意尋找,只要它一直在山林里不離開就好,”姑娘抱起膝蓋,“媽媽去世前,每每從山林回來的時候身上也會出現那個氣味,我曾一度認為那是家人的感覺,可是,前段時間我卻又一次聞到了,”她看向我,“凡是有丟失東西的民宿,都有那個氣味的痕跡,您的身上也有一些。”
“你怎麼想?”我問她。
“我也說不好,可腦海里總有個聲音在告訴我,那個氣味就是媽媽去山林的原因。”
“你一直在說自己的母親,”我說,“沒听你提起過父親?”
“我爸不是我的生父,”她說,“可他對我就像對親生女兒一樣,特別寵我。”女孩兒說起父親的時候滿臉是感激。
“你是叫竺吧。”我直接問。
“誒…這您都能看出來?您果然厲害啊!”
“不是我看出來的,”我說,“如果你有一個並不是人類的父親,你會不會覺得接受不了?或者恐怖?”
竺看了看我,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哈哈,原來我不是人類的孩子啊,那就解釋的通我的鼻子是怎麼回事了。”
“不不不…”我趕忙擺手否認,這女孩兒的接受能力和想象力都太厲害了點兒,“你當然是人類的孩子,我的意思是,如果因為某種原因,你有一個類似你父親而存在的角色,一直在你看不到的地方默默的關心著付出著,可它屬于人類世界以外的生命…或者說,它是以一種完全不同于常規生命的生存方式生活的,你會不會覺得這種事無法接受。”
“果然它是存在的對不對!”竺先是愣了幾秒,然後高興的手舞足蹈,差點還抱住了我,“我就知道我的感覺不會錯,果然它是存在的,快來我店里,我有東西給你看。”
我幾乎是跟著她一路小跑到竺園,“咱商量一下,你能不能先讓我喝口水,喘口氣?”這姑娘體力太好了,竟然絲毫不覺得累。
“抱歉抱歉,我實在太激動了。”她還是爽朗的語氣,“您先來屋里涼快會兒,這兒可是有空調的,我先去給您切西瓜。”
坐在竺園里,我一邊擦著汗,一邊打量著這民宿。
客房干淨整潔,公共區有不少用心的設置,但竺似乎不太擅長整理收納,光是找水果刀就找了半天。
“久等啦!西瓜來咯!”一大盤西瓜放在我面前,可是大大小小的,這刀工也真的是讓人堪憂。“您也看看這些。”她把一沓子卡片也放在我面前,同樣是大大小小。
“這是?”我拿起其中一張。
“竺,今天你兩歲了,已經走路走的很穩了呢。”卡片上的筆跡已經有點褪色。
“我媽媽寫給我的,”竺說,“媽媽有個習慣,很多話都喜歡用寫給我的方式,可每次她在卡片上寫下的話都和她平時說話的習慣差別很大,感覺就像……”
“就像兩個人。”我拿出剩下的卡片,一個個讀過去。
“竺,你似乎又長高了,山林里很危險,不能總是一個人偷偷跑進去,雖然我知道你是個被自然庇佑的孩子,可萬一自然也會打盹兒呢…”
“竺,你真是個懂事的小朋友,今天你送給你爸爸的禮物簡直棒極了…”
“竺,你最近似乎有心事?是不是覺得總拽你辮子的小男孩兒並不討厭?沒關系,人都會經歷這些,這種感情叫喜歡…”
“竺,明天就正式升入中學了,不要在乎別人說你是假小子,在不傷害別人的前提下,你只需要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就好了…”
……
無數張卡片,內容有長有短,從生活瑣事到人生哲理,我仿佛看到了眼前的女孩是如何成長到今天的樣子。
“這是最新的一封信,”我把替沼澤寫的信遞給她,“我覺得你應該希望能看到。”
竺接過去的時候有一瞬間的猶豫,她反復讀了好多遍沼澤寫給她的信,期間眼眶紅了好幾次,最終把信收起來的時候,她笑的和花兒一樣漂亮。
“這個落款沒有寫呢?”她說。
“哦對,我忘記了,”我說,“托我寫信的家伙不好意思讓我寫,落款應該是,你不小心在雨里留下痕跡的沼澤父親。”
後來,竺告訴我她母親曾經提起過自己似乎有過一次重生,我和竺完整的講述了我從沼澤那兒听來的故事,剛說完,這女孩兒就直接跑到山林里去捉沼澤,我攔都攔不住,在我把竺帶到沼澤面前的時候,它差點沒吃了我,好在最後一切都順利進行。
再後來,我問沼澤它是否對竺的母親有愛戀之情,它說它對菱更多的是對生命的尊重,而對竺,是發自內心的憐惜。
再再後來,當我很多年後重新路過浮玉山,那里的人們告訴我,竺園的老板娘總是在雨天的時候自言自語說著奇怪的話,而且還有人看到她總是跑到山林里的沼澤旁有說有笑,更奇怪的是,竺園不知道被施了怎樣的法術,四季都盛開著五顏六色的鮮花,還總有各種小動物出現在這里,與年輕的老板娘無比親近,老板娘雖然毛手毛腳,卻因為爽朗的性格吸引了很多游客……
哦對了,沼澤最後不光是歸還了所有民宿的東西,還贈送給我幾株神奇的苔蘚作為回報,這苔蘚是治療妖怪疾病的良藥,我賣給一個除妖人後大大的賺了一筆,從此代筆人的白日賺錢任務里又增加了一項,就是倒賣各種稀奇古怪的草藥…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