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語一般的聲音在我耳邊回蕩，門內散發的光芒突然變得無比刺眼，我下意識的用手遮住了眼楮。
睜開雙眼後，夜晚的星空和山頂不見了，周圍的兔子和妖怪也不見了，連關清和椿都不見了，眼前草長鶯飛，春色滿園。
“葉克，我等你很久了。”同樣的聲音從我身後響起，這一次更加清晰真實。
我轉過身，淺綠色的長袍，深灰色的長發，羽毛做的頭飾，都和夢中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是，說話的不是一位成年男人，而是一個十來歲的小男孩。
“是不是和想象中不太一樣？”雖說是男孩兒，聲音卻和成年人無異，顯得不太搭配。
“夢里好像要更高一些。”我用手比劃了一下。
“那是我原來的樣子，”男孩兒一揮手，一個矮矮的茶台出現在我倆之間，他走到茶桌旁，“來葉克，坐過來，我們喝點茶，聊聊天。”
他的眼神安靜卻有威懾力，舉手投足間完全就是一個大人的樣子，彬彬有禮，不失分寸。
我向前邁了一步，才發現腳下的綠草長的比我膝蓋還高一點，有趣的是，只要我走動，綠草就會自動讓開。
男孩兒和我面對面席地而坐，他看我看了好久，久到我後背都開始發麻，男孩兒才開口說了一句，“你們倆，打算在葉克的背包里躲到什麼時候？”
話音剛落，我感覺背包一輕，眨眼的功夫，白衣的若木和紅衣的扶桑，已經站在男孩兒的左右兩側。
“你們倆”沒想到我背包里竟然真的裝了兩棵樹？
“還不快謝謝葉克，如果他不願意帶你們走這麼遠，你們今天也來不到這里。”男孩兒微笑著說。
扶桑和若木毫不猶豫的跪地叩拜。
“葉克大人，感謝您能注意到我們的存在，不辭幸苦的帶我二人重新回到主人身邊。”若木說。
“葉克大人，感謝您願意將妖力借用給我們，不然我們恐怕再也無法見到主人了。”扶桑說。
男孩兒滿意的笑了笑，“不錯，很有禮貌。”
“等等”我伸出手，“首先讓我確認一下，我夢里的三人，是不是你們？”
三人點點頭。
“你們都是神吧”我說，“神為什麼會需要我的幫助？”
扶桑與若木都沒有說話，臉上露出傷心的樣子。
“若木，去準備一下，給客人泡茶，扶桑，到河邊打水，順便拿些野果來。”男孩兒倒是看不出什麼波瀾，自然的說道。
那兩人也順從的去做了，但看起來他倆似乎不太願意搭理對方。
“扶桑和若木，是兄弟倆。”男孩兒看他倆走遠後，微笑著說，“他們倆從出生之日起就跟著我了，高大的扶桑是哥哥，也就是你包中的紅花，他以前經常幫我觀察人間，看看哪里需要我前往。瘦弱的若木是弟弟，那個開白花的樹枝就是他了，他的感知能力很強，能感受到生命的規律與發展。你在夢中應該也看到了，扶桑啊是個急性子，平時干什麼都風風火火的，和個小孩子一樣，若木就穩重的多，做事情也細致一些。”
“他倆找到我，包括那幾個夢境，是你安排的？”現在我基本能確認，眼前的男孩兒，就是司木之神，句芒。
句芒搖搖頭，“不，這次不是我，平時的我幾乎一直在沉睡，這次是這兩個孩子自己的決定，但我都看在眼里。”他伸出手，原本在我包中的扶桑花和若木枝出現在他手心里，“扶桑接近你的方法簡單粗暴，毫無預兆的就出現在你面前，若木就溫和的多，還順帶著引導比翼鳥前往你身邊。”
原來從比翼鳥出現在田北雜貨開始，句芒就已經注意到我了。
“我看他倆，好像有矛盾？”我說。
“他倆原本感情很好，共同侍奉我多年，從未起過爭執，”句芒輕輕撫過花朵和樹枝，“但因為人們現在不太需要春神了，我力量的源泉也就逐漸枯竭，沉睡的頻率也越來越高，在我沉睡的時候，又有很多草木被破壞，我的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到最後連保持形態都很困難，這也是為什麼，你看到我的樣子會是一個小孩子的模樣。
“在夢里的時候，我看到扶桑在哭。”我回憶著，“是為你越來越虛弱而傷心嗎？”
“嗯，可以這麼說，”句芒一直微笑著，好像從來沒有其他情緒，“扶桑從小就很依賴我，我的喜怒哀樂都直接影響著他，我開始有沉睡的征兆後，扶桑就一直很緊張，在他的眼里，我和自然是劃等號的，他把環境的惡化歸結為人類對我的遺忘，覺得人類忘記了我就是在破壞自然的規律，于是他想通過自己的力量強迫人類重新回憶起我，也希望人類能重新拾起對春祭的重視，這樣我至少不會消失。”
“若木不是這麼想的，對嗎？”我想起夢中和茶水一樣平靜的若木。
“嗯，正如你看到的，若木對于我的沉睡，雖然也有些難過，但並沒有表現出太過激的情緒，”句芒說，“他一直都是個敏感又溫和的孩子，他覺得自然有它自己的發展規律，不應該憑著扶桑單方面的想法而改變，人類遺忘了春神並不是他們有意而為之，而是他們也在發展，發展到已經確實不再需要春神來幫人類排憂解難的時候，春神也就該退場了。葉克，你覺得，他倆誰說的對？”
我思考了很久，如果我是扶桑，看著心愛之人將要消失，肯定也會想方設法的留住他，但是若木的想法也並沒有錯，只是更冷靜更客觀而已。
“沒有什麼對錯吧，”我說，“我也覺得，人類就算一直在發展，但有些東西還是不該遺忘和丟棄的，可就算我這麼想，時間是不會停止的，該結束的事情，終歸有一天會結束的。”
“那兩個孩子可沒這麼想得開，”句芒說，“從我沉睡的那一天起，扶桑和若木的力量也開始慢慢減弱，爭吵並沒有因此而停止，甚至發展為分道揚鑣，最後他們二人也相繼沉睡，只能以樹的形態存在，東之扶桑，西之若木也就是這麼來的，這也是為什麼，他倆會相繼找到你，因為他們已經沒有力量能自己來到這里參加春祭了。”句芒說到這里，嘆了一口氣，“讓我擔心的是，扶桑就算沉睡也沒有放棄，一心希望有一天能重新讓我恢復力量，所以人類能看到扶桑花經久不衰，開遍山野大地，而若木卻願意隨著我一同沉睡，成為歷史的產物，他現在看起來就像一棵枯死的大樹，借此來隱藏自己的身份。”
“最後一個夢，”我說，“我的最後一個夢里，兩棵古樹，都被伐木機”
“嗯，這也是我希望見到你的原因。”句芒站起身來，“我已經沒有力量能陪他們走下去了，如果他倆繼續像現在這樣鬧脾氣，最後會真的變成枯樹從而被人類砍掉的，葉克，你既然已經將他倆帶到我身邊，能不能也幫我勸服一下他倆重歸于好，不要再跟隨我的腳步，就算成為普通的樹，也要好好的活下去。”
“你來勸說，不是更好嗎？”我看到不遠處扶桑和若木回來的身影，“他倆那麼信任你。”
“我沒有時間了，”句芒笑了笑，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今天能在春神祭里用孩子的形態和你聊天，已經是我最後的力量，我自己都不知道明年我是會甦醒，還是會永遠沉睡到消失。”他像風一樣飄起來，手輕撫我的臉，“而且，還有那麼多妖怪等著我，我得抓緊時間去听听它們的願望，總不能讓它們失望而歸，這兩個孩子的事情，就拜托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