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香爐里裊裊升起的輕煙,望著眼前的靈位,父女倆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只是肅穆沉靜地盯著正前方的靈位,各自陷入回憶中。
九年前
大周永平二十年,當今皇上登基整整二十周年的日子,對于慕容璁來說,這是一個充滿意義和值得紀念的年份。
然而,這一年對于大周皇朝的黎民百姓來說,卻是水深火熱,也讓無數官員心驚膽顫。
這一年的夏季酷熱難耐,關中地區數月未雨,土質干裂,預示著一場巨大的旱災即將來臨。
果不其然,到了秋季收割之時,關中百姓顆粒無收。
當時,朝廷已下令賑災,然而不少士紳奸商卻與賑災官員相互勾結,借機囤積糧食,致使糧價日益高漲,饑民食不裹腹,餓殍遍野。
迫于無奈之下,大批關中百姓只好向東遷移逃荒,意味著局勢更加嚴峻。
等到初冬朝廷剛剛處理好饑荒之事,安置好災民,卻傳來一個雪上加霜的消息——北狄王完顏亮親率數十萬大軍入侵大周邊境,已攻破雁門關,直奔京師而來。
雁門關守將蔡國昌見敵人來勢洶洶,尚未開戰,便已聞風而逃。
一時間,舉國上下,上至天子慕容璁,下至黎民百姓,無一不人心惶惶。
冬日的早朝顯得格外的壓抑與沉悶,寬敞明亮的太極殿里,靜悄悄的,仿佛連一根針掉下的聲音都能听到。
永平帝一身明黃龍袍高坐龍椅之上,望著平日里嘰嘰喳喳、爭論不休的文武百官,今日都小心翼翼地垂下頭,啞然無言,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陰鷙的眼底閃過一絲戾氣,壓下心中的怒氣,沉聲道︰“賊人已破關而入,諸位有何看法?”
大周承平日久,自太宗文皇帝以來已經有上百年未曾經歷過大規模的戰爭,已經形成了一種“文不思政,武不思戰”的局面。不說大多數文官尸位素餐,習慣了紙醉金迷的生活,就是武將也早已沒了開國時征戰四方的勇氣和斗志,平日里以打獵射擊怡情養性,早已忘了戰場的血腥與殘酷。
好一會兒,許是受不了永平帝的威壓,年過六旬的吏部尚書周惟嵩方才出列,硬著頭皮道︰“啟稟陛下,如今賊寇一路南下,來勢洶洶,京師兵力空虛,為保我大周江山社稷千秋永固,臣懇請陛下遷都南下,以避國禍!”
此言一出,大多數官員紛紛點頭稱是。不過對于新遷都城的地址卻是看法不一,有的人建議遷都地勢險要的蜀中,也有的人提議遷都更遠的江陵,還有人提出朝廷應以物華天寶的金陵作為新的都城,各說各有理,莫衷一是。
見此情形,永平帝挑眉道︰“遷都?往哪兒遷?”
“陛下,萬萬不可!”就在眾臣紛紛附和遷都之計可行時,兵部尚書陸崇禮挺身而出道,“陛下,如今賊人即將兵臨城下,就算我們此時撤退,又怎能快得過胡人的戰馬?一旦被追上,豈不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臣以為,陛下應立即頒下詔書,號召天下勤王。同時,趁敵人尚未抵達京師,應加緊時間布置防守,以待援軍。何況,臣已查明,京中尚有五萬精兵,糧草亦可支撐半年,臣相信絕對可以守住京師!臣請陛下留守京師,授臣以守城職責,以待勤王之師。”
“陛下,臣以為陸尚書所言甚是!建言南遷者皆該殺!京師乃天下之本,祖宗宗廟皆在于此,一旦撤退,皇陵必遭洗劫,試問先帝陵寢何以為安?此時撤退,則天下人心盡散,陛下難道忘了前朝南渡之事乎?”丞相沈敬亭出列正色道。
永平帝聞言,微微頷首道︰“兩位卿家所言極是!京師乃天下之本,朕豈能棄江山社稷于不顧?!如此,朕就將守衛京師的重任交給陸卿家了,朕授你尚方寶劍一柄,敢言後退者,斬!朕相信你一定不會負朕所托!”
話畢,永平帝冷冷地掃了先前建言南遷的大臣一眼,讓周惟嵩等人臉色一白,羞愧不已,哆哆嗦嗦地低下頭,不敢再言。
“臣必不負陛下重托!”陸崇禮躬身行禮,朗聲道。
陸崇禮就這樣鄭重地接下了守衛京師的重任,盡管自己乃一介書生,此前從未上過戰場。然而,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在這國難臨頭之際,他卻毅然脫下了華麗的官袍,披上戎裝,奔向了那未知的戰場。
陸崇禮以京師九門為依仗,身先士卒,率眾將與北狄大軍展開殊死搏斗,以堅定的勇氣、必勝的信念守衛著大周王朝的皇城。
終于,經過一個多月的血戰,陸崇禮率部殲滅了北狄大軍的主力,迫使北狄王完顏亮率軍退出雁門關,無功返回草原。
至此,這場驚心動魄的京城保衛戰最終落幕,大周王朝由此轉危為安。
戰事結束後,陸崇禮整頓邊防與軍隊,受命回京。在天下人看來,陸崇禮守住了京城,將外敵驅逐出境,無異于王朝的再造功臣。陸崇禮此番回京,必定會加官進爵,譽滿天下,名垂千古。
然而,誰也沒有料到,陸崇禮回京之後,等來的不是朝廷加官進爵的封賞,而是錦衣衛的監獄。
原來,雁門關前守將蔡國昌棄關而逃後,被朝廷交友三司會審治罪。三司核實罪證後,判處蔡國昌死刑,明年秋後執行。
蔡國昌不甘心就此結束,通過時任吏部尚書周惟嵩向永平帝密告,兵部尚書陸崇禮貪污軍餉,沒有打仗卻謊奏捷報,打了敗仗卻不上報等等數十條罪狀。
更喪心病狂的是,蔡國昌在密奏中居然誣告,陸崇禮與其岳家當朝丞相沈敬亭相互勾結,私下與北狄人接觸,泄漏朝廷機密,通敵叛國。明眼人都知道,這是純粹的污蔑。
然而,永平帝接到密信後,卻是沒有絲毫查證,直接派遣錦衣衛將陸沈兩家所有人打入天牢,也未召三司會審,直接判處滿門抄斬,草草結案了事。
沈家乃是世代簪纓的書香門第,名副其實的大周第一名門望族,在中原延續了上千年,歷代人才輩出,祖上出過十幾位賢相,無數高官,在民間頗有聲望。沈敬亭天生聰穎,少年成名,再加上家世清貴,中舉後官運亨通,不過三十出頭便成為一朝丞相,羨煞了無數人。為相數十年,沈敬亭一直兢兢業業,忠正耿直,克己奉公,為天下百姓謀福,深受庶民的愛戴。
陸崇禮雖出身寒門,但他本人卻是永平二年的科舉殿試甲榜探花。當時的丞相沈敬亭欣賞其才華,不計出身,將唯一的愛女沈婉清下嫁于他。陸崇禮本人才華出眾,能力卓著,另有實力雄厚的岳家為其鋪路,不過短短十數年的光景,便已高居正二品尚書之位。陸崇禮一介寒門之士,即使後來發達顯貴,但待人總是謙和有禮,從不以勢凌人,故同僚對其印象都很不錯。
皇帝乍然宣布兩位舉足輕重、深孚眾望的朝廷重臣通敵叛國,幾乎滿朝文武無不愕然震驚。于是,上到文武百官下到庶民百姓,為陸沈兩家鳴冤者不計其數。
然而,這些未能撼動永平帝冷酷的心,鳴冤的朝臣不是被視同同黨處理,就是被罷官、貶謫、流放。就連平日素來與沈敬亭不和的刑部尚書陳茂堅忍不住說了幾句,亦被永平帝罰俸一年,以示懲戒。
最終,永平帝鐵血無情的手段鎮住了所有人,無人再敢上書鳴冤,而沈家和陸家老老少少均被押赴刑場,處以極刑。
彼時,距京城保衛戰不過一個多月,舊年未過,新春未到。歷經數朝,延續了千年的名門世家——沈家就此湮滅于風雲詭譎的政治洪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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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回家,所以晚了一點,不好意思,麼麼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