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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樂安問過淨涪這麼一遍, 也趁著這一小段時間緩和了自己的心神,順道還將手上托著的度牒遞送給了淨涪,才又問淨涪道︰“淨涪師父是有什麼吩咐嗎?”
淨涪鄭重點頭。
劉樂安幾乎是拍著胸口地應道︰“淨涪師父請說,若有能幫得上忙的, 老夫絕不推托!”
淨涪聞言, 從座位上站起,合掌躬身以致謝意。
劉樂安沒避讓, 鄭重受了。
非是他自己願意承受淨涪這一禮, 而是他需要受了這麼一禮以表明自己的態度。
劉樂安受了這禮後,正言向著淨涪說道︰“淨涪師父請說。”
淨涪抬頭望定這宅院的一個方向。
劉樂安循著淨涪的視線望去,卻望向了一個熟悉的地方。
能不熟悉麼, 那個方向根本就是他家中唯一的一個佛堂。
那佛堂不同于是普通人家專門給家中婦人布置的用來念經禮佛的佛堂, 他們家的這個佛堂,是給他們家的男丁布置的。每日晨間、傍晚, 都會有他們家的男丁在里頭忙活早、晚課。
當然, 他們家的人對這早、晚課並不強求, 願意做就做, 不願意做也沒有人催促。甚至連功課的內容和數量也不要求, 樂意做多少,做多久,都隨意。
他們家畢竟不是寺院。
只是他們家里的這佛堂也是有要求的。
虔誠。
唯一要求他們家男丁的,就只有虔誠。
你若不能虔誠禮佛敬佛, 你可以不踏入佛堂, 可你若踏足佛堂, 就必得虔誠恭敬。若在佛堂內對佛不敬不誠,需領家法。
這一座佛堂自劉家立家便已經存在,至今已有百余載,是他們劉家的驕傲。
劉樂安看著那佛堂的方向,臉色除恭謹外再無其他,他向著那個方向合十彎身一拜,才回身和淨涪道︰“淨涪師父請隨我來。”
淨涪雙掌一合,點頭應允。
劉樂安一路無話,且越靠近佛堂,他臉色就越莊重恭誠。
五色鹿跟在淨涪身側,看著劉樂安的模樣,眨了眨眼楮,沒作聲。
從劉家正堂到設在劉家正中央的佛堂,這一段路不短,走動間遇見的劉家婢僕也也有一二十人。
這些婢僕看見劉樂安領著淨涪和五色鹿一路不停地去往佛堂的時候也難掩驚訝。
他們這些人中,不缺劉家的家生子。可不管是他們父輩祖輩傳下來的正言告誡,還是他們自己親眼所見親眼所听,也都從沒有見過哪位外人能被家主親領著帶去佛堂。
須知,佛堂根本就不僅僅只是佛堂,那更是他們劉家的禁地,是比劉家祠堂還要重要的地方。
但即便如此,這些婢僕卻都很安靜,只向著他們兩人一鹿無聲一拜,便默然退到了一側,等他們走遠了才走開。
一路走到佛堂之外,不等劉樂安開口,淨涪便先看了五色鹿一眼。
五色鹿一晃腦袋,全無半點話語,乖乖在佛堂那高高的門檻邊上趴下。
劉樂安見狀,也不多話,只單掌豎在胸前,另一只手往前一引,沉聲道︰“淨涪師父,請。”
淨涪雙掌合十,彎身一禮,便跨過了門檻,踏入堂屋之內。
這處佛堂布置得很簡單,但絕對不是簡樸。正堂中供奉著的那尊佛陀如何暫且不提,但就看那堂屋中兩側垂掛著的幔帳,看見那在長明燈燈火中若隱若現的七寶暗紋,便知這帳幔的不凡。
但淨涪也沒多在意里頭的擺設,他在堂屋正中央站定,抬頭望向那腳踏寶蓮的金身佛陀。
看過兩眼後,淨涪便轉眼往側旁一掃。
劉樂安已經在佛前案桌的一側站定,如今正捧了幾炷線香在手。
見淨涪望向他,劉樂安緩步走來,正色地將手上的線香往淨涪的方向一送。
淨涪也是雙手接過劉樂安遞來的線香,緩步走到佛前香案,就著那燃著的長明燈燈火點燃了。
見手中線香末端亮起紅點,又有淡淡的煙氣飄出,淨涪便就退回到堂屋正中央的位置站定。
站定後,他手捧線香認真地拜得三拜,又將線香送到佛前香爐插定,才退後回到原位,再度拜得三拜。
如此參拜過後,淨涪抬頭望定供在佛前的一個木盒。
劉樂安循著淨涪的視線望去,望見那一個木盒,一時也有些愣怔,然則一個晃神後對上淨涪轉過來的帶著詢問的目光,他也無話,很干脆就點頭應了淨涪。
得了主人家的同意,淨涪便也鄭重走到佛案前,細看這個被供奉在佛前的木盒。這個木盒顯見是特別定制的,式樣和一般的木盒不同。
它的底部足夠寬敞,卻因為只有掌高,所以雖佔了面積,卻不顯笨重,且因為制作者的用心,這個木盒不顯眼處俱有七寶浮刻,不奢華但莊重。
淨涪看得兩眼,便伸手打開了木盒。
但見木盒里�N婊平恚 平碇 希 虺侍鎰中巫窗詵帕慫牟糠鵓 br />
全都是《佛說阿彌陀經》。
可雖然這四部經文都是《佛說阿彌陀經》,且看封面上的筆跡便知同出一人手筆,但淨涪即便只看了一眼,卻也能看出這四部《佛說阿彌陀經》的不同。
這不同,不在用心。
抄經的人抄經的時候用心都是一樣的鄭重認真。
這不同,在于經中透出的佛意。
顯見抄經的人在謄抄這四部《佛說阿彌陀經》的時候俱都有所體悟,且亦將這體悟留在了這些《佛說阿彌陀經》中。因他謄抄的時候體悟每有不同,便也就造就了這四部相同又不同的《佛說阿彌陀經》。
若非這四部《佛說阿彌陀經》上留下的四種不同體悟僅是普通,不甚稀奇,那謄抄這四部《佛說阿彌陀經》的沙彌必也能在諸沙彌中佔有一席之地。
或許還不能和淨音、淨棟等人比肩,但也僅是稍遜一籌而已。
識海中,仔細看著這四部《佛說阿彌陀經》的佛身,卻沒有惋嘆,而是含笑合掌,低唱一聲佛號︰‘南無阿彌陀佛’。
這位沙彌笨而不拙,實也不需要他惋嘆。
淨涪本尊看著這四部整齊干淨的《佛說阿彌陀經》,臉色不動,卻轉過身去,在堂屋中轉得兩眼。
劉樂安原本有些好奇,但見淨涪目光轉過一圈,最後停在了角落處備下給他們淨手的清水處。
劉樂安心有所感,見得淨涪果然去那角落處就著清水淨過手,也不由得在心底贊了一聲。
劉樂安一生在仕途中顛沛,家中又素來敬佛崇佛,如何不知道自家小孫子比起外人來其實是真的有所不足,且差距不在其他,而在其智。
他們劉家也正是因為知道,才願意將他送入靜宇寺,出家當一個小沙彌。
佛寺禮佛參佛最重一個誠字,他們家小孫子雖智商上有些不足,但心卻至真至誠,正合了佛寺修持的關要,或許能有所得。
不過劉家這希冀的有所得,非必得要求他在修行上有所成就,要求他修持到什麼境界,而是希望他能在佛理上有所領悟,增長智慧。便是智慧不得增長,在靜宇寺那處清淨地,他也應該能安安穩穩地生活。
故而劉家眾人願意將這個孩子送出劉家,非為嫌棄,而是出于愛重。
因他們愛重孩子,故而也希望旁人能夠正眼看待這個孩子。
不強求旁人如何另眼相待,但也該是尊重。
現如今,淨涪就做到了這一點。
劉樂安不在乎淨涪敬重尊重的是擺放在木盒里的佛經還是謄抄佛經的那個孩子,他只在乎這時候淨涪的態度。
淨涪能感知到側旁劉樂安在這剎那間的心潮涌動,但他也沒多放在心上,而是專注于他手上的那一本佛經。
他一手托著佛經經冊,一手抬起,捻住佛經封頁。而就在這個剎那,兩縷金色佛光自他眼底升起,須臾間給他的瞳孔披上了一層柔和的金光。
饒是劉樂安就站在一旁,目光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站在佛案前的淨涪,也始終沒有發現,此時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和前一刻站在那里的那個人已經大不相同。
他只看著淨涪抬手,捻起了封面。
淨涪佛身緩慢而認真地一頁頁翻過書頁,半響後,手指停在了一處紙頁上。
這時候,劉樂安才發現,那處紙頁的中間,有一張空白的巴掌大小的貝葉。
這一盒佛經雖都是劉樂安小孫子請人送回來的,但因為他今早才從外頭回來,還沒有踫觸過這個木盒。而作為家主的劉樂安既然沒回來,那整個劉家的人也不會敢去打開這個木盒。所以也沒有誰知道,這木盒里的這一部佛經,竟混入了這麼一張貝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