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上山的路上,顧三娘就已想好說辭,到時人家若是問起來,她就說她們一行是北邊來的,因著那里發生戰亂,她到谷縣來投靠遠親,誰想到了之後,發現親戚早就過世,如今她們回不去,又沒落腳的地方,這才過來打攪。
小尼姑听完她這番話,扭頭就朝著里面喊她師傅,不到片刻,來了一個四五十歲的姑子,只見她身形干瘦,穿著一領洗得發白的素袍,听說顧三娘是從北方逃難來的,又見她們確實像是一副走投無路的樣子,于是嘴里念了一聲佛號,說道︰“諸位施主,先進屋歇一口氣罷。”
顧三娘道了一聲謝,便隨著她們進屋。
這尼姑庵中間是佛堂,左右兩邊幾間廂房,院子里栽了一株梅花,這會子梅花開了,庵里透著一股清幽的香氣。彼此閑談幾句,顧三娘得知這里叫水月庵,只因地處偏僻,庵里攏共也就住著她們師徒三人,師傅玄安,入了佛門三十余年,給她開門的小尼姑叫靜慈,是玄安外出化緣時撿回來的孤兒,另有一個叫靜心,天生是個啞巴,小時候被家里送到水月庵,她們進來的時候,她正在屋里燒炕。
平時,庵里全靠自給自足,偶爾附近鄉里的人家也會捐幾個香油錢,說是附近,其實也隔了很遠,往往站在這個山頭,可以看到對面山里住著人家,可要真正走過去,少說也得花上一整日的工夫,是以她們庵里,難得有人過來。
冬日下雪,玄安師徒數月不曾下山,竟還不知北邊在打仗,那靜慈听聞她們背井離鄉,不禁動了側影之心,她對她師傅玄安說道︰“師父,咱們就收留幾位施主住下罷,這麼冷的天,叫她們往哪里去呢。”
還不待玄安說話,顧三娘先奉上一百個銅錢,說道︰“無論師太收不收留我們,即是進到佛門,沒得空著手出去,這是我和家人奉給佛祖的香油,還請師太不要推辭。”
靜慈長到十幾歲,從不曾出過遠門,何曾見過這般大方的香客,偶爾有些村莊人家捐香油錢,左不過是三五個桐板,是以看到她拿出一串銅錢出來,一時都不知該接還是不該接。
路上逃難,顧三娘時刻記著財不外露的道理,搬到霧山時,沈拙給她留了一大筆銀子傍生,當日匆匆忙忙逃出來,顧三娘就把銀錢縫到衣裳里面,她只留了些碎銀子零用,有時需得借住在別人家里,大多給二三十個銅錢做答謝,需知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在外小心謹慎總沒錯處。
顧三娘想要在水月庵多停留一些時日,故此捐了一百個銅錢做香油,那玄安念了一聲佛號,她看了萬福一眼,說道︰“我佛慈悲,施主遇著難處,咱們自是盡力相助,只是庵里就我和徒兒三人,實在不便收留男人。”
柳五婆心知玄安的顧慮,她道︰“師太放心,庵里若有柴房,或是放雜物的地方,能讓他有個擋風的地方就行,絕不敢打擾你們清修。”
屋外已是漆黑一片,要是叫她們走,顯得不通人情,玄安略微思索片刻,她又見顧三娘面相老實,終于點頭答應,說道︰“施主若是不嫌棄,就請住下來罷。”
顧三娘松了一口氣,嘴里又連聲稱謝。
出不了谷縣,外面又在通緝蔣家的人,顧三娘只能和柳五婆等人暫時住在水月庵,萬福一個大男人,不好進出庵里,于是只得歇在庵外的柴房,隔日,他卸下馬車,把行李干糧搬到水月庵,只把馬牽上山圈養。
顧三娘在水月庵住下後,最高興的要數靜慈,她年齡小,一年到頭,看到的總是師傅和師姐兩人,現下庵里來了人,每日做完功課,靜慈總要來找顧三娘說話。
不知不覺,顧三娘在山里住了一個多月,期間,她又給庵里捐了一百個銅錢的香油錢,不久,雪化了,樹枝抽出龜[浚 炱 蝗杖漲繢勢鵠矗 騾衷諫釕嚼錚 A 藕眉溉眨 伎床壞匠 且醞獗鸕娜擻埃 懈齪麼κ遣槐氐P淖繁 賞餉媸歉鏨趺辭樾危 彩橇窖 荒 br />
這個時候,還是得靠萬福這個男人,自從開春,山路就好走多了,為了打探消息,他時常騎馬外出,有時還會裝作樵夫,帶一擔柴去鄰近的鄉鎮上賣,可惜鎮上都是些鄉下人,他又進不了縣城,是以並未听到甚麼有用的消息。
天變暖後,結凍的土地慢慢變得松軟,玄安師徒幾人開始準備春耕,顧三娘好多年沒在地里勞作,種田的手藝雖說有些生疏,好在並沒丟下,玄安帶著徒弟翻地,她跟著一起幫忙,靜慈見她有模有樣的,笑道︰“柳娘子,我看你像個富貴人家出來的,原來還會種地呢。”
只為免去不必要的麻煩,顧三娘故意把姓名隱去,隨著柳五婆一起姓,那日她要下地,柳五婆再三勸阻,顧三娘卻說,現今不比在府里,要是時時端著主子奶奶的身份,真正有些不合時宜。
柳五婆心知顧三娘看著性情溫和,實則要是打定了主意,輕易不會更改,她又見苦勸不住,于是顧三娘下地時,她總要跟著一起,只不過,她管家是一把好手,種田這事實是七竅通了六竅——一竅不通。
春意絨絨,日頭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顧三娘穿著一件粗衣,她听了靜慈的話,笑道︰“甚麼富貴人家,也就這幾年才不餓肚子罷了。”
庵里沒有牛,干甚麼都得靠她們自己來做,顧三娘好幾年沒做過農活,頭兩日,她手上磨起幾個水泡,被柳五婆好一頓埋怨,直說她放著舒坦日子不過,偏要自找苦吃。
她們幾個人干了一整個上午,地里被翻得差不多了,不一時,顧三娘遠遠看到柳五婆一手提著水,一手抱著小哥兒過來了,她放下手里的鋤頭,迎了上前接過小哥兒,又招呼玄安師太來喊水。
小哥兒半日沒看到顧三娘,這會子見到她,乖乖巧巧的靠在她的懷里,一雙又黑又亮的眼珠子四處張望。
顧三娘看到小哥兒粉嘟嘟的,心里像是喝了蜜似的,當初小哥兒早產,還沒滿月就害了幾場大病,後來,又跟著她們東奔西跑,總沒個安生日子,顧三娘生怕養不活哥兒,這些日子,她們住在水月庵,庵里清淨,加上她和柳五婆悉心照料,小哥兒的身子越長越結實,原先瘦巴巴的臉上也圓了幾分,靜慈每回看到哥兒,都忍不住要逗弄他。
她們一邊歇息一邊說笑,就在此時,萬福騎馬回來了,顧三娘見他滿頭大汗,一臉焦急,心里頓了一下,萬福是個男人,平日一向避著靜慈和靜心,等閑不在她們面前露面,這時他特地過來,必是有要緊事,顧三娘叫柳五婆給他倒了一碗水,說道︰“別急,有甚麼話慢慢說。”
萬福一氣把水喝干,看著她們說道︰“我出去賣柴,听人說,北邊太子的人馬,快要打到京城了。”
“真的?”顧三娘心里又驚又喜,若消息屬實,也就是說安氏一黨快要垮台了。
萬福點著頭,他們如今是隱姓埋名,當著玄安師徒幾人的面前,他沒有細說,只道︰“據稱,打頭的隊伍就是蔣大將軍,不光如此,還有人說,他娶的公主也上了前線,夫妻二人齊心協力,一路勢如破竹,眼看京城就要不穩,許多人正拖家帶口的往外逃難呢。”
打仗分明是件唬人的事,萬福卻說的眉飛色舞,靜慈奇道︰“萬福哥,打仗是要死人的,你做甚麼這麼高興?”
萬福連忙收起笑容,隨後一板一言的說道︰“安家不得人心,老皇上死了,分明該太子接著當皇上,他家卻把別的皇子扶上皇位,看到他們要敗了,我當然高興。”
誰做皇上,自是跟這個小小的水月庵沒有干系,顧三娘想的是另一件事,她和吉昌公主分開時,本來說好回長陽,不知吉昌公主怎會去了北邊,不過這兵荒馬亂的,或許是消息傳岔了也不一定。
顧三娘沉思了一回,看到萬福正跟靜慈講著今日听來的傳言,便朝著他的頭上敲了一記,罵道︰“不許把這些世外俗事,拿到師太她們面前來講。”
萬福憨笑一聲,果真就不再開口了。
顧三娘還有話要問萬福,當著玄安的面前她不好問出口,只待回到庵里,四下只剩她們主僕幾人,顧三娘說道︰“除了這些消息,你還打听了些甚麼?”
萬福想了一下,一五一十把所見所聞都說給顧三娘听,他道︰“谷城亂得很,到處都是逃難的人,我這些消息,都是听他們說的,這兩日,又有人說縣城大門要關,任何人不得進出,只怕想到益州去,越發不容易。”
到了這時,顧三娘反倒不急著回去了,外邊那麼亂,她帶著孩子,身邊只有柳五婆和萬福,誰知會出甚麼差錯,還不如好好待在水月庵,這里是深山,離著谷城甚遠,比外面平靜多了。(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