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終,楚開霖還是見到了瑞安將軍。
一個被按壓在地上,後背兩柄大刀,面容上血痕遍布,眼眸充滿殺戮;一個光風霽月,身姿頎長悠然而立,面容清俊,年紀不大,卻帶著幾分不容忽視的、來自靈魂深處的優雅尊貴。
兩個人,一個昂首,一個低頭,眼神廝殺。
暗衛將楚開霖帶到,便退去,順便將門帶上,楚容被楚開霖叮囑不得偷听、偷看,只能咬咬牙,等在門口。
房內,楚開霖看著瑞安將軍,道︰“為何執著于刺殺我楚家人?”
瑞安將軍諷刺一笑,抖了抖後背,兩柄大刀按壓得更緊,隱隱有勒斷骨頭的架勢,沉聲道︰“你當為何?段白黎那小賤種本該死無全尸,卻被你楚家人所救,難道本將軍不應該連你們一起殺了?”
若不是眼前這個礙事的小鬼被皇上籠罩在保護傘下,他怎麼會放過他,怎麼會叫這些人逃脫?
楚開霖皺眉︰“都這個時候了,還不打算說實話麼?將軍,你可知道,當真只是與我楚家有恩怨,又怎會置你于死地?皇上一直看得很清楚。”
瑞安將軍手中掌握著整個京城的兵力,除此之外,還有不為人知的秘密,比如,圈養私兵、比如,暗中培養暗衛。
很多年前,大成各地均有小兒丟失之事,後來在三里鎮找回來一批孩子,那時候段文華就已經和患上了聯手徹查此事,最先查到的就是南城嚴氏,藏得最深的瑞安將軍一直被層層疊疊保護得很好,半點沒有人察覺,並且小心的避開了皇家暗衛,可見,瑞安將軍老謀深算,熟識了解透皇上已經到了難以置信的地步。
但最後,一連番的針對楚家,一連番的暴露實力,這叫皇上不得不深入摸查,于是,瑞安將軍的所作所為再不是秘密,完全攤開在誠德帝面前。
此為今日與皇上的交易之一。
得知所有的誠德帝自然會震怒,恨不得當場打殺了瑞安將軍,但是,私兵、暗衛等事關國運,鬧大了極容易引起老百姓的恐慌,甚至逼迫文武百官倒戈相向,因此,誠德帝不得不按耐住內心的憤怒,按耐住滿心翻滾的怒火。
一點點蠶食瑞安將軍的勢力,造成一種因為得罪了皇上而被擼去職位的錯覺。
溫水煮青蛙,抹除瑞安將軍對整個京城的武力控制。
誠德帝顧慮太多,不敢直接將此事公諸于眾,只能將之按在楚家人的頭上,目的自然就是將影響降到最低。
瑞安將軍張了張嘴,隨即轉開頭不去看他。
楚開霖繼續道︰“如此,將軍可還不說實話?”
瑞安將軍依舊閉口不言,誰知道這個礙事的小鬼口中的話真假幾分?萬一只是炸他的話呢?這種讀書人最是討人厭,一句話有三四個意思,瑞安將軍表示多說多錯,不如不說不會錯。
楚開霖蹲下身軀,靠近瑞安將軍,低聲道︰“你用一個兒子,對付另一個兒子,你就不擔心兩個兒子都出事,斷子絕孫麼?”
將軍府有好幾個兒子,其中嫡子只有段文華一個,庶子之中被死去的將軍夫人養廢,也就只有段白黎早慧,過早知道保護自己,進而幸免于難。
瑞安將軍猛然抬起頭,壓抑著怒氣︰“你到底想干什麼?”
楚開霖道︰“我就是想讓你在這張紙上簽字畫押。”
一張白紙黑字的文書被楚開霖攤開,瑞安將軍稍微看了一眼,是認罪狀,也是卸任狀,只要簽字畫押,就等同于告老還鄉,然後官府可以趁機拿下他,以多種罪名將之逮捕歸案,甚至,按照律法伏誅!
楚開霖要置他于死地!
一張紙不能算什麼,偏偏他已經被皇上列為危險必除之人,只要有機會,定然會大張旗鼓,借題發揮,抹殺了他!
只是…
瑞安將軍很容易注意到一個問題,那就是這個礙眼的小子避開了他私下的各種勾當,只拿楚家說事,這說明,要麼皇上不知道他的所作所為,要麼…知道了卻不能發作于他!
畢竟,這時候四國戰爭不斷,內部不安定,很容易動搖軍心,哪怕有天才軍師在,也是一個極為危險的事。
想到這里,瑞安將軍放下了心,道︰“本將軍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什麼刺殺,我本將軍一點敢作敢當,之所以動手也只是給你們一個教訓,斷然沒有斬盡殺絕的意思,不然,你們幾個升斗小民,可就是死無葬身之地了,而不是在本將軍面前耀武揚威。”
楚開霖眸光微閃,早知道瑞安將軍反應很快,定然不會簽下這狀子,果然,能夠掌控整個京城勢力者,絕對是個不能小瞧的人物。
抬眼掃一眼押著瑞安將軍的兩個人,楚開霖道︰“你們兩個,一個按住他,一個往這狀子上按手印。”
簽與不簽並沒有多大的區別,手印,只要他想要,暴力一點同樣能夠拿到!
瑞安將軍楞了一下,按著他的兩個人突然加大力道,叫他疼得面容扭曲,怒道︰“卑鄙無恥的小人,君子之風、聖人之言,完全讀到狗肚子里去了麼?公然誣陷,你就不怕本將軍在皇上面前告你一轉?”
楚開霖面不改色的往後退開幾步,眼睜睜看著兩個人按著瑞安將軍的手,在白紙上留下專屬手印,這才滿意的接過來,等墨跡干透,小心折了折收起來。
楚開霖道︰“若非你動了我的底線,我是不會這般逼迫于你,況且,此狀子之上確有其事,我並沒有冤枉于你,對否?”
瑞安將軍眼眸浮現濃濃的殺意︰“本將軍不會放過你,不會放過任何一個楚家人,你等著!給本將軍等著!”
楚開霖笑笑不語,他當然知道瑞安將軍被抓,背後的各種勢力緊隨著會被挑出來,首當其沖受到攻擊的只會是楚家人,畢竟,瑞安將軍明面上是因為動了皇上暗中定下的門生楚開霖,才會惹怒皇上。
但他心里也有自己的算計,一是和皇上的交易,二是,正好可以借此機會,鏟除楚長海!
這個三叔,他從小就不喜歡,恨不得動手揍他,那時候身體病弱,動手只能是痴人說夢,長大之後無時不刻都在想著滅殺他,只不過,血緣擋在前面,他想要前途無限,就不能背負殺親的罪名,想要鏟除楚長海,只能借助他人之手。
機會,終于來了!
楚開霖走了,瑞安將軍很是掙扎了一頓,嘶吼大叫,凶悍得想要殺人,都被身後兩個人給鎮壓了,只能放棄抵抗,匍匐在地上劇烈喘息。
“走吧,不早了,天快亮了,再不回去,爹娘該擔心了。”楚開霖摸了摸楚容的腦袋,看著她眼眸深處的好奇,假裝沒有看到。
楚容朝他身後看了兩眼,道︰“小哥哥,你和瑞安將軍說了什麼?”
門口都听得到對方宛若凶獸的大聲嘶吼,這是憤怒到極致才會這般,但小哥哥一個文弱書生,能干什麼?
楚開霖不答,和帶路之人一聲道謝,之後便帶著楚容離開了。
兩人走得急,並沒有看到黑暗處看著他們的一雙眼楮。
帶著猶豫不決,帶著濃烈的傷害,以及強烈的憤怒,最終歸于平靜,與夜色合二為一。
楚容兄妹二人回到家中,楚開霖依舊沒有談及與瑞安將軍的談話之事,丟掉楚容之後便回房休息了,留下楚容一個糾結了好久,最終也回房。
楚容盤腿而坐,閉起眼楮,一幕幕人物變換好似滾動的車轅,將楚開霖的未來完全呈現在楚容面前,也碾壓著她的心神,臉龐肉眼可見的變成可怕的青白色,唇瓣漸漸開裂。
雙眼晃動了一下,楚容直接躺在床上不動了,睜著眼楮,嘆息一聲。
小哥哥瞞著她要搞大事啊!
這個看起來溫文爾雅的人,哪怕不順眼之人也只是置之不理,沒想到這一次竟然動了殺意,想要殺掉所有人,包括瑞安將軍、段文華、楚家二房之外的所有人,乃至…一直在外面出生入死的段白黎。
楚容閉了眼,小哥哥是個文弱的書生不錯,但他也是個擅長心機之人,很多事不需要自己動手就能夠達到自己的目的,將所有人玩弄在鼓掌之中,游刃有余又很好的掩飾了自己的所作所為,就是誠德帝,也只認為楚開霖一直是被利用的那個人,簡直可怕得很。
用腦過度,楚容沒想多久,就直接昏睡過去。
皇宮之中,誠德帝受到一封信,不同于快馬傳信的軍情,而是,一封私信。
蓋著段白黎三個字的私信。
“朕的軍師大人,終于願意在朕面前吐露真實身份了,只不過,卻是為了一個女人。”誠德帝帶著笑意說道。
作為軍師的段白黎很少傳信,一傳信都是事關軍營之事,比如,缺少糧食,缺少藥物之內的,再就是無法公諸文武百官乃至天下蒼生的軍情,冷冰冰、干巴巴的將一切寫在一張紙上。
而今天這封信,點名了自己的真實身份,說明白為何隱藏身份,然後是鄭重告罪,再來就是請求誠德帝看護好他的未婚妻。
這也是個涼薄之人,在乎的只是放在心里的人,其他人,是死是活根本不會在意,哪怕對方是楚容的爹娘兄弟姐妹。
旁邊的太監總管掃一眼那信紙,前面的被翻過去他看不到內容,後面的太過匆忙,只能看到一句話‘求皇上保我愛妻’,很難想象,那麼一個清冷入骨、好似沒有心的一個人,竟然輕而易舉的開口說求。
不過這不是他所要操心的,連忙道︰“軍師大人也是血性男兒,一輩子二十多年,就看上這麼一個女子,怎麼能不好好看護著?”
不愛則已,一旦愛上,所有的驕傲,便成為過去的泡沫。
段白黎的表達很有意思,鋪墊了很多,目的就只有一個,但求皇上保護他的愛妻,願意為皇上守護多事紛繁的邊境,也算是一個威脅。
誠德帝再一次從頭看了一遍,隨之重重拍著書案,帶著酸氣道︰“可不是,軍師從來沒給朕傳過私信,第一次,卻是叫朕替他看顧好他媳婦兒,就是那個叫做楚容、男扮女裝的小丫頭。”
太監總管笑道︰“皇上應該高興才是,以往的軍師太過清冷,身邊只有那些下人,有時候啊,奴才都要懷疑軍師會不會跟著一陣風飄走了,這下好了,有個人拴住他的心,叫他惦記,叫他牽掛,叫他破自己的習慣,定然能夠為我大成多多出力呢。”
難得聖心寬大,容納所有,也惜才重情,否則,軍師隱瞞身份在先,威脅在後,隨便一條就足夠將之斬首示眾。
誠德帝哈哈大笑︰“正是如此,既然軍師…啊黎這般苦求于朕,那麼朕自然不能叫失望,你且給她送兩個御前侍衛,要女子的,最好看起來和大家閨秀並無差別的,日夜隨身保護,縱然有暗衛跟著,很多地方還是不如女子來得方便。”
更何況,瑞安將軍已經被抓,他身後的勢力定然會有所作為,反彈太大,難免會出現意外。
太監總管連連道是,啊黎這樣親密的稱呼都出來了,果然皇上十分重視軍師,哪怕犯了欺君之罪也能夠免除,只希望軍師大人一如既往為天下蒼生,一如既往愛國如命,如此才不會辜負皇上的一番信任。
當天,楚容就得到了兩個‘賣身葬父’買回來的丫頭,只一眼,楚容就看出兩人的非同小可,本想著是某個人安插身邊的眼線,打算暗中偷偷給處理了,殺不掉也弄殘她們,還好隱沒在暗中的皇家暗衛連忙出聲,這才叫楚容知道,段白黎一紙私信請求皇上保護她。
楚容︰“……”
這小子給皇上傳私信卻沒有給她寫一封,不過幾個字而已,他都不想給她麼?
然後楚容又想到之前給段白黎的信,那小子根本就沒有給她回信!
穿得比別人厚重的楚容直接殺到護國將軍府,想讓管家大叔給她送一封信,卻沒想到會看到有趣的楚家人。
楚開陽佔據上首,楚老爺子和劉氏年紀大了,長時間奔波勞碌,兩個老人撐不住,一連幾天都是蔫吧吧沒有精神,因此,一直躲在房間內休息,楚長海忙碌著開闊在京城的人脈,其他人也各自滿京城閑逛,買了東西,直接送到護國將軍府,自然會有人出銀子為他們購買下來。
因此,楚開陽一人佔據首位,用自以為最尊貴姿態、斜睨被下人送上門的楚容,不屑道︰“你不是不屑住將軍府麼?這會跑過來干什麼?不會是厚臉皮想要再回來吧?”
一副將軍府當家人的架勢。
楚容愣了下,身邊的下人連忙想要帶走楚容,卻被楚容給阻止了︰“你下去,有事兒我會叫人,順便幫我問問大叔在何方,我有事尋他。”
下人猶豫不決︰“姑娘,管家今日外出查賬去了,一時半會回不來,不如姑娘隨小人偏房等候?”
開玩笑,姑娘可是他們公子的掌中寶,心中肉,怎麼可能在一個什麼都不是的外人面前受委屈?
考慮到姑娘只是一個十幾歲的小丫頭,這個下人擔心和大男人的楚開陽對上,姑娘為吃虧,因此,直接想要帶走楚容,好吃好喝供著,再讓人請管家回來。
誰知道,姑娘竟然想要留下!
下人著急得不得了。
楚容擺擺手︰“不要擔心,我不會有事,你下去就是,也不必特意讓大叔回來,我在這里等候些許時候便是。”
下人愣了下,猶猶豫豫還想再勸,卻被楚容的眼神給鎮住了,只能咬著牙退出去,然後想到了還在養傷的御醫,眼楮一亮,連忙跑出去找人。
“和你說話呢,你是啞巴不成?”下人走了,楚開陽昂首挺胸,鄙夷的看著楚容︰“一個女人,卻穿得這般不三不四,你也不知道丟臉,當真是臉皮夠厚的。”
楚容低頭看了看衣袍︰“你是在嫉妒我穿男裝比你好看麼?”
楚開陽偏瘦,身子骨異常縴細,穿氣溫雅書生袍有些撐不起來,就像掛起來一般,若是剪裁,他又嫌棄身形像女子,因此,寧願穿寬大的、掛在身上的衣袍,也不願意找人給改一改。
而楚容身軀勻稱,男裝器宇軒昂,女裝嬌俏可人,有對比就有差距。
听了楚容的話,楚開陽怔了怔,而後面容變成紅色,惱羞成怒道︰“你胡說八道什麼?你一個不守婦道的女人,有哪里值得我嫉妒的?不要把自己看得太高!”
楚容眨了眨眼,笑道︰“不然你為什麼一看到我就沖我發難?好歹留著相同的血脈,好歹都是楚家人,你還是我大堂兄來著,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
楚開陽怒斥道︰“再胡說八道我讓人掌嘴了!?”
楚容微微挑眉︰“你忘了這里是將軍府,而你只是將軍府的客人,憑什麼命令將軍府的下人為你辦事?”
楚開陽面色漲成豬肝色,猛地站起來︰“我再如何也是將軍府的客人,不像你,得罪了將軍府還敢厚著臉皮上門打秋風,你說將軍府的下人是听我的,還是听你的?”
楚容不由得好笑︰“不如試試?”
“試試就試試!”楚開陽得意揚眉,昂首挺胸,站直了身軀,而後輕咳一聲,大喊道︰“來人!”
守在門口的兩個丫鬟立刻走進來。
楚容笑臉以待,好整以暇的等待著,她也想知道,這將軍府的人到底會不會因為她翻臉。
楚開陽得意洋洋道︰“把這個人趕出去,你想要打我們將軍府的主意!”
楚容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大堂兄,說謊好歹想一個好的謊言,你不知道我自己開了間鋪子,收入還算勉強,為何要打將軍府的主意?何況,我在京城比你久,真要打主意,早就打了,還需要等到現在?”
楚開陽拍案而起︰“打主意的原因多了去了,你不缺錢,不代表你不缺勢,就你那小鋪子能賺多少銀子?而且你這個死丫頭粗俗慣了,極容易得罪人,沒準今天就是因為得罪了人,才上門來求情的!你們快點將她叉出去!”
楚容閉口不說,兩個丫鬟卻是冷下了臉︰“這位公子,我將軍府的尊客,不勞你招待。”
楚開陽愣了下,而後面色變成難看的鐵青色,曲手指著兩個丫鬟,氣得全身發抖,愣是說不出一句話來。
楚容惡劣的笑了︰“大堂兄可能不知道,相較于你,我才是將軍府的常客。”
楚開陽全身顫抖,劇烈的喘粗氣,恨不得動手殺人,又因為顧忌楚容那時候小人兒模樣直接將他絆倒在地的陰影,因此不敢上前,只能將自己氣得半死,始終說不出一句話來。
這時候,斷了一條腿的御醫被人扛了進來,張口就道︰“哎呦,姑娘啊,你可是來了,快點過來,給我說說外面有趣的事!”
楚容轉過頭,瘦了一圈的御醫映入眼簾,臉頰少了一圈肉,一雙眼楮卻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