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一聲︰“進來。”我推開門,看到郭清明坐在辦公桌後,寫著什麼,看到是我,臉上立刻堆滿笑︰“麗燕,有事兒嗎?”
“有份政府辦發的文件,給你送過來。”我把文件遞到郭清明伸出的手上。
他接過文件,笑眯眯望著我問︰“這又是誰想出了新點子?”
“也不算什麼新點子!是全鎮進行愛國衛生運動,清掃大街小巷的事兒,我看過以前的檔案,好像每年都例行搞一次;郭書記,你忙著,我走啦。”我轉身向門外走去。
“麗燕,昨天,我喝多啦!居然像年輕人一樣,騎著摩托車帶你去兜風!那麼冷的天!沒把你凍感冒吧?”郭清明在我身後小聲問。
“沒事兒!當時路上覺得冷,回去烤了一頓火,喝了幾杯熱水,就暖過來了!”我站在門口,沒有回頭,我不敢去直視他的眼楮,我感覺自己的心跳又在加快。
“沒事兒就好!我這人,平時還沒什麼,喝多了酒,有時候就控制不住自己,會做出一些出格的事情!過後,又特別後悔!對了,我現在順便為昨天的魯莽向你道個歉!希望得到你的諒解!”郭清明繼續壓低聲音,對著我的背影說出上面這段話。
“不用道歉!誰喝多了酒,都有控制不住自己的時候!再說,你昨天也沒做什麼出格的事兒!那麼冷的天,還好意帶我去兜風;倒是我以前從來沒坐過摩托車,一路上,自己坐不穩,嚇得大驚小叫的,讓你笑話了!”郭清明一向我道歉,我立刻就認識到,昨天的事情,也許本來就是喝多酒的人,一種正常的反應;可能是我自己想多了!誤解他了!這樣一想,我原本緊張的心,突然一下輕松起來;于是,這樣跟他解釋道。
“明明看出你第一次坐摩托車,我還故意把車騎得那麼快,專門讓你害怕!想想,真是有點兒壞!確實不是我這個年齡的人該做的事兒!剛才,听你那麼一說,我倒覺得更慚愧了!要不,這樣吧,哪天,我專門請你吃頓飯,表示一下我道歉的誠意!”郭清明這樣一說,反而使我生出一點兒不好意思來。
“不用麻煩啦!再沒其他事兒,我就走了。”我把手放到門把手上,做出要開門的樣子。
“行,那就這樣兒,哪天我約你!”郭清明還是堅持他的想法,我沒再言語,拉開門,走了出去。
沒走兩步,樓梯口出現一個身材曼妙的女人;那女人上身一件天藍色風衣,衣扣敞開著,露出里面一件緊身的水紅色薄毛衫;下身黑色毛織短裙,恰到膝蓋上方一寸的地方;兩條細腿被裹在同樣黑色的打底褲里;腳下踩著一雙天藍色高跟鞋,裊裊亭亭地迎面走來;看到我,滿臉帶笑地說︰“這不是小王嘛!你這模樣真是長得越來越漂亮了!你們郭書記在辦公室嗎?”經過我旁邊兒的時候,專門兒立住,兩手落到我兩邊兒胳膊上,輕輕扶著,上下打量了幾眼,又說︰“這麼好的女子,有男朋友了嗎?”
“嫂子,說什麼呀!我還小著呢!郭書記在辦公室呢!我剛給他送完文件出來。”錢如花的大嗓門,以及她那狗皮膏藥一樣粘人的目光,立刻把我弄得滿臉發燒,應酬了一句,趕快撤身從她身邊兒逃開了。
“這女子,這麼大人啦,一說男朋友,還害羞!小王,哪天去嫂子家串門兒去!”錢如花的聲音從我身後追上來,拼命鑽進耳朵里,又一次弄得我渾身不自在;心里暗想︰“郭清明挺好一個男人,咋會娶了這麼潑辣一個女人!”
大概是好奇心在作怪吧!本來想盡快躲開錢如花,從三樓逃回二樓的我,走到樓梯口的時候,突然停下了腳步,想看看錢如花來找郭清明究竟什麼事兒。
只見錢如花搖搖擺擺地走到郭清明辦公室門口,看到辦公室的門是敞開的,就斜依在門框上,沖里面的郭清明擺了個優美的造型,抬起一只手臂,笑眯眯望著,輕輕敲擊了兩下門板。
“你來我辦公室,還敲什麼門!”郭清明的聲音從里面傳出來。
“你這麼大個書記,不經過你同意,我哪敢隨便進來,咋!你老婆就那麼難看!連眼皮都不值得你 一下?”錢如花見自己擺的造型,沒受到郭清明的關注,心里可能涌起了一絲不痛快的波瀾,便拿語言來找回心里的平衡。
“你說話小聲點兒,行嗎?這是辦公室;又不是菜市場!”郭清明壓低嗓門兒,用隱忍的聲音強調︰“剛才,離我辦公室那麼遠,就听到你那大嗓門兒啦!你來找我什麼事兒?”
“是不是曾經滄海難為水!看了剛才那位小美女,覺得我這個老美女沒什麼看頭啦?”錢如花聲音雖然小了幾分,但語言上卻依然不依不饒。
“你別在這兒瞎說了!行嗎?要沒事兒的話,趕快回你的超市賣貨去,不要影響我辦公!”郭清明顯然被錢如花惹煩了,口氣生硬起來。
“我忘帶鑰匙了,今天上午,婦幼保健站給全縣婦女免費做婦科體檢,我想回去找上次做b超檢查那張單兒,順便拿去讓他們對比的給我看看肚里那個瘤子大了還是小了?”錢如花的聲音突然柔和起來,帶著一絲尋求憐惜的味道。
我听了這個話,心里不由一緊,心想︰“錢如花別是得了癌癥吧?!”這樣一想,我自己立刻被嚇了一跳!心里對她的厭煩,突然都轉化成了絲絲縷縷的同情;暗自思忖︰“錢如花平時在人前看著那麼驕傲張揚的一個人,沒想到背後竟有如此叫人傷感的隱情!”
“給你鑰匙,今天中午吃什麼飯呀?”郭清明的聲音很平常,根本沒有一絲回應錢如花尋求同情的表示。這讓我對他頗感失望!
“你想吃什麼?我檢查完,不想回超市了,直接回家去做飯,順路就買上。”錢如花從桌上拿起郭清明剛剛丟下的鑰匙,聲音顯得有點兒小心翼翼。我從錢如花如此小心翼翼的聲音里,似乎品出了她,一個痴情女人,對郭清明濃濃的愛意。
“吃涼面吧,用雞蛋炒西紅柿伴著吃。”郭清明給出了食譜。
“行,我走啦!你下班兒也早點兒回去。”錢如花踩著響亮的高跟鞋,走出郭清明辦公室。我在錢如花看到我以前,及時把身體撤進了樓梯。
以後好幾天,錢如花的影子都在我腦子里盤旋,心里總記掛著她那個瘤子,想知道那天檢查的情況究竟如何,好幾次產生想找郭清明問問的沖動,但都沒找到問的機會。
兩周以後,一個周末的下午,下班後,我還在做一份沒做完的工作匯報。因為周一下午,市政府要有一個調研組,下來進行扶貧幫困工作的調研;我必須在此之前,把有關這方面的匯報材料整理出一份報告書,趕在周一上班時,送到幾位書記鄉長手里,讓他們做好心理準備。
下班後大約一個小時左右,郭清明打電話讓我到他辦公室一趟,說有件和我有關的,工作上的事兒要和我談。
放下電話,我心想︰“這麼晚了,郭清明咋還不回去?按道理,他現在應該在濱水市才對呀!”
因為,十幾天以前,我听說郭清明把他的女兒,轉學到濱水市一所重點小學去了,並在那所學校跟前租了個房,讓孩子的爺爺奶奶也一塊兒跟過去給孩子做飯,看護著;他們隔幾天,就去看一趟;特別是周六日,更要去的。
這種情形的家庭,當時在我們綠原縣非常普遍。綠原縣的教學質量,在我們濱水市地區的十二個縣區里,排名第八、第九的樣子。所以,好多有條件的綠原縣家庭,都把自己的孩子送到濱水市去讀書;想為孩子學習創造一個好的學校環境。
所以,一到星期五下午,許多干部職工就提前從單位出來,或坐班車,或自己開車,或搭別人的車,紛紛趕往濱水市去看孩子。
星期日下午,或者星期一早晨,那些家長再匆匆忙忙從濱水市趕回綠原縣來。這只家長隊伍,像候鳥一樣,每個星期遷徙一次。把在綠原縣掙到的錢,帶到濱水市去花。搞得綠原縣個體工商戶因生意不好做,成天罵政府不重視教育。
放下郭清明的電話,我對著瓖在牆上那面二尺見方的鏡子,整理了一下衣裳和頭發,拿出化妝盒,收拾了一下臉面,一切感覺滿意後,才走向門口。
我們這座辦公大樓一共有五層,一層是門衛室,圖書室,資料室,庫房,活動室。二樓是各分管部門兒的接待辦公室。三樓是各位書記和鄉長的辦公室。四樓是會議室,報告廳。五樓基本閑置不用。
我們城關鎮這些干部職工,平常辦公,其實有三層就夠用了!之所以當初蓋了五層,一方面是當時的鎮長為了大樓的氣派,另一方面是為了多套縣財政的工程款。
我的辦公室在二樓,郭清明的辦公室在三樓。所以,盡管這座樓里有電梯,我上下樓時基本不用,通常都是走樓中央那個步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