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坐在竹塌上自個下著圍棋,逸風吹過竹林,簌簌竹動葉落,一片翠葉乘風蕩過柵欄悄悄躺在老和尚的肩膀上,我走近摘了葉子,淘氣的拍了拍肩膀,老和尚轉頭喊我“孩子,做了新婦子可不能再頑了”
我伏在他的膝前“爺爺,阿女好想回到兒時你摸我頭發給我講故事的月下,阿女好想你,爺爺,阿女不願離開你”
他摸著我的頭說︰“你十歲時為了馴服山間一匹野馬,留連山野荒林幾日都不服輸,你呀,自有股小聰明勁兒,搗了野馬的巢,灰面蓬頭地牽了野馬剛下的小馬駒,那匹渾身棕黃的野馬也跟著你身後回來。小時候的這股韌性到哪里去了,才開始就要棄械投降,這可不像你啊”
“爺爺可知阿女的心里所求不過是快活度日,我哪里想卷入這場紛爭”
我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往他的袖袍上抹去,爺爺緩緩開口“滿庭院的紫竹,為的是山野安身,一池子的魚,為的是水清月華,我是荒野和尚,為的是渡難解惑,你一出生就不必朝朝暮暮為衣食所擾,是想,天下蒼生萬物皆有自身所誕之因,你若不在凡塵俗世走一遭,不為李家,不為天下,如何擔得起”公主“二字”
老和尚撫手拭去我的鼻涕,“孩子啊,公主,公普天四海為主,唯有順勢而變”
我喃喃念道︰“公普天四海為主,公普天四海為主,順勢而變…。順勢而……變!”
我拭去眼角的淚,伸手去抓他,老和尚卻越來越遠,像隔著流川望得見,摸不著,慈笑著揮手“孩子,快去吧……快去吧……”
我滾滾跑跑,悵然無常,雙腿發軟攤在地上,手中握住了一把枯草和黃沙,原來我抓不住的不止老和尚,還有似從前漫漫悠悠的日子,我松開手掌,任手心黃沙被風吹散,歸于天地渺茫。
我躺在床上,睜眼剎那眼角滑落一滴夢中帶來的淚,蜷縮全身,只覺後頸濕濡,頭腦發昏,手心間兩個嵌入的月牙指甲印沁出一兩點鮮血。我環視周圍才看見床上掛著百子帳及幾個福袋,直柩窗透過刺亮,眼前一陣暈眩。我疑惑這不是在竹床上麼。
正想著,一女子入了門,嘴上是著急的催促,我看著聘禮及嫁娶物件堆得沖天,寢殿紅裝艷麗,案幾皆是玉盞金盤。
女子過來扶著我起了床才听清言語“公主,奴婢不是讓你早些起來嗎,這時辰快來不及了”我才想起這是在邦媛殿,她是嵐樂,今天是我大婚之日。
女子過來扶著我下床才听清言語“殿下,奴婢不是讓你早些起來麼?,這時辰快來不及了”
我才想起這是在邦媛殿,她是嵐樂,今天是我大婚之日。
嵐樂朝殿外喊了聲“快進來,利索點,仔細你們的命”,印象中不記得她有如此潑辣的時候,看著她四處指派奴婢做事,卻又頻頻出錯,我笑了笑,倒是比我這個新婦還緊張。
幾個婢女端著盥洗盆,面巾,妝粉,一列宮人站在我床邊,霎時間,我這寢宮比西市都還熱鬧
嵐樂湊近琢磨我的臉,插著腰板極其怨氣地說“殿下,你又貪了多少杯茶,昨晚睡得晚,不僅雙瞳無光,還腫成了元寶的眼楮”
我苦笑兩聲,盡量不去招惹氣頭上的女人。
二三婢女扶我坐在到銅鏡前,婢女打開鏡奩,放下我一頭青絲,鬢若翠柳,眉似新月。
嵐樂撞倒好幾個漆箱,一路顛簸拿來沁了涼水的錦布,輕緩地敷我眼上。
銅鏡里我望見正殿十幾個小婢對著一堆紅妝禮聘,皆是一手拿著紅簿子,一手勾畫點圈,不緊不慢,這邊嵐樂卻忙得天昏地暗。
我道︰“平日里越發嬌慣你們了,你們主子尚在那里忙得不可開交,你們自己卻在本公主大婚時懈怠偷懶,你們說說,該怎麼罰?”
十幾個婢女啞口無言,埋著頭面面相覷。
嵐樂臉上掛著月牙般的笑,對著我笑足了時候,我只一臉嚴肅看著她,她微微收斂道︰“別的人有無偷懶奴婢不知,可奴婢知道,每日上百種的紅妝從殿門抬進,殿內上上下下婢女為清點這些聘禮少說幾夜不曾合眼了。像平常殿下何時為了這些個雜物給我們看凶臉,外人尚且不知道為什麼,可我們卻知道殿下此刻正為了不能及時清點完未來夫婿的聘禮耽擱出嫁吉時而罰自己的婢子呢”
一時間,眾婢女遮袖言笑,幾個大了膽子的還笑出聲。
我掃眼堆滿了漆箱的邦媛殿,扶額一笑,道︰“也只有你們敢將懶惰的原因賴在我的頭上,我只寵著你們罷,待以後你們嫁人,看是把偷懶賴在公婆身上還是夫婿身上?”
嵐樂笑得七仰八叉,道︰“那奴婢可要賴在殿下身上,是殿下寵得我們不知章法!”
又有一奴婢趁著興頭說道︰“話說回來,駙馬待殿下可是用心呢!殿下這幾日不在宮內,不知道隔一兩個時辰就有將軍府的奴婢前來詢問殿下的喜惡,一個兩個尚還好,可每天三五個的來,讓殿內的奴婢差點咬牙趕人了!”
我好奇道︰“那你們怎麼回的?”
嵐樂叉腰神氣道︰“自然奴婢有妙招打發了他們”
“什麼?”
嵐樂演起回話的神態,清清嗓子道︰“殿下喜好,男人;不喜歡的嘛……多話的男人!”
我一時語塞,這樣滑頭倒像極了我年少頑皮的樣子,心下不由得笑出聲,道︰“好妙!好妙!”
嵐樂樂呵呵笑了幾聲,又復上前去為我挽髻,言語深重道︰“奴婢也覺得駙馬真心待點待殿下呢!不然用這樣奢華而鋪張的聘禮娶一個不在乎人?多少有些說不過去麼”
我唏噓不已,傻丫頭呀,你哪里知道皇家聯姻顧重面子功夫,這些聘禮怕是倒貼呢。
若除去這一層,這幾天嫁妝源源不斷抬進邦媛殿,這般十里紅妝的景象,我記得上一個擁有過如此禮遇的女子是穆皇後。
我尚未有過心頭人,從不知嫁娶對女子的一生是有多麼重的意義,而今臨近,感覺好不真實。
約莫半個時辰,宮女擋住了銅鏡,拿著圓形梳妝匣倩手一點暈染我的臉頰,再換了巧手女婢為我貼上緋紅三葉花鈿。最後一個婢女撤下,我才看到我這副模樣,青色金紋雲織衣,大口繡袍加身,霞披繡著鳳凰雲紋墜以玉,又飾以朱色瓔珞、 花金墜,頭戴花鈿釵滿兩鬢,髻上是布滿琉璃、寶鈿瓖嵌的對鳳釵,正前額上綴流甦金鱗,每一片都細致的雕刻花鳶,琳瑯滿身走一小步都是風中招搖,曳曳生姿。
這片繁華,卻只為一個素不相識的男子,我苦笑一聲,生澀不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