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他就伸出一只手, 將那一側的障子門完全推開, 露出一條通路, 不再說一個字,而是掠過柳泉的身側,大步流星地朝著走廊上走去。
柳泉猛然回頭。
“你要去哪里?!”她喊道,從齒縫間擠出一個詞來。
“……無量光院嗎?!”
藤原泰衡的腳步甚至沒有停下來。
他應該是听到了她的聲音,然而他就那麼大步流星地一路在走廊上愈走愈遠。那身影愈是前行就愈是模糊,就仿佛要融化在今天白晝的燦爛陽光里那樣。
柳泉氣得差點OOC地在走廊上用力跺腳。
“……啊啊啊氣死我了!!你這是欠揍嗎……中了神子的毒了嗎!!你醒醒啊你在游戲原作里跟她又沒有感情線!!這麼著急去送死到底是為什麼!!”
實在氣得不知道該怎麼發泄才好,柳泉覺得自己不咆哮一頓簡直不行,于是一揮手飛快布下了靜音咒之後, 沖著走廊已經空無一人的盡頭一通咆吼。
事發突然, 之前並沒有听說神子選在今日回歸現世, 也就是說——她和手下的付喪神們都毫無準備。
……而且最糟糕的是, 因為她事先並不知道這個糟糕的ENDING會毫無預兆地上演, 為了防止自己作為“泉御前”在那之前就被強行押回鐮倉,她今天出門前往伽羅御所之前還特意讓大家都出門去調查、探听消息、提早做好應對布置了!
現在她唯一能夠慶幸的就是,為了體現“泉御前”身為鐮倉來的貴女的排場,她至少還帶了堀川國廣小天使作為隨從一道前來。
柳泉飛快地思考著。
……來不及了。她必須自己現在就趕過去,最好是追上藤原泰衡一行人。其他人的話就讓堀川國廣回藤泉館去盡快召集, 隨後趕到……為了追上藤原泰衡, 她也必須在這里弄匹馬來。至于以前的“泉御前”會不會騎馬?這種小bug已經顧不得了……
她一邊思索著全盤的計劃, 一邊視線下意識地在面前已經空空蕩蕩的房間內掃視了一周。
說起來, 這還是她第一次看到藤原泰衡本人的房間。作為“泉御前”, 她自己擁有一座藤原秀衡賜下的藤泉館,平安時代的婚俗又習慣于男方前往女方居所拜訪,所以她竟然一次也沒有親眼看到過藤原泰衡住的地方是什麼樣子。
說起來也頗為平常,完全就是平安時代貴族的標準裝飾——甚至可以說,和當時通用的標準相比之下似乎還要更簡潔些。
柳泉後知後覺地想,這大概是因為……藤原泰衡平時其實會住在平泉館?伽羅御所說起來更像是一個辦公的場所而已……然而因為他的父親藤原秀衡不知為何被設定住在這里,當秀衡過世之後,作為繼承人,他也就必須在這里辦公和臨時起居什麼的?
想到自己上一次曾經不得不在這座意外精美的建築里,和泰衡的父親藤原秀衡斗智斗勇,最後還親手刺殺了他,柳泉就感到一陣混合了黯然和愧疚的情緒。
這大概是因為她雖然殺過人,然而卻從未殺過無罪而不應該殺害的無辜之人吧。
她的目光忽然落到剛剛自己推開門時,藤原泰衡正站立其前的那個漆櫃上。
嚴格地說起來,那個漆櫃是個標準的所謂“二層櫥櫃”——底部是雙開門的普通櫃子,然後在頂部又加裝了棚架,便于放置一些常用的小物;櫃子上裝飾著精美的蒔繪圖案及螺鈿,棚架上鋪著紅色織錦,四角還飾有垂穗。
柳泉突然注意到那個櫃子的門似乎並沒有完全關好——也許是因為剛才藤原泰衡倉促將門甩上的原因,櫃門的下部門縫里似乎漏出一角紅色的織物,像是被夾在了門縫中。
不知為何,她猶豫了一下,然後竟然暫時把去追藤原泰衡這個火燒眉毛的限時任務暫時拋到了一旁,鬼使神差地走進了房間,伸手打開了那個櫃子。
起初她好像只是覺得自己應該幫忙把櫃門關緊一下,畢竟藤原泰衡倉促關上櫃門也是因為被自己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然而當櫃門緩緩在她面前打開,露出里面的物品時,她的眼楮卻愈睜愈大,最後嘴都微微張開了,面露愕然之色。
“這是……!”她不自覺地低聲喊了出來。
出乎意料地,那個櫃子里並沒有塞滿東西。簡單的一些書籍和文具靠著櫃子的四角整整齊齊地擺放著,顯得極有條理;除此之外,櫃子的正中,擺著——
一套白衣緋 的巫女服!
剛剛她看到櫃門下方漏出的一角紅色織物,正是緋 的一個角被門縫夾住而露在她面前。
前面已經說過了,柳泉的視力很好。所以即使是被擺放在櫃子中,她仍然一眼就注意到了放在上方的那件白衣領口綴著的那個小小的梅花狀家紋——那個是她在入職之時,按照規定在時之政府的備案中選擇的、代表自己的紋樣。
時之政府會在發下的標準巫女服的領口和衣袖上臂處繡上這個類似家紋一樣的代表花紋,據說是——“審神者福利”之一?!
然而現在這個和鐮倉殿以及她的生父九條家的家紋都不一樣的梅花紋,卻出現在這套巫女服之上!
柳泉完全愣住了。
她慢慢地向那套巫女服伸出手去。觸摸到的織物,毫無疑問也和平安時代過于柔軟薄透的絲綢與其它織物不一樣。
……無論如何,現代技術下機器大批量織造出來的廉價織物,以及類似現世中的校服一樣大量生產配發的平價貨巫女服,根本不可能和平安時代貴族穿戴的服飾質感一樣。這是再明顯也不過的事情。
然而……藤原泰衡是如何得到這套巫女服的?!
柳泉這次前來的時候所穿的巫女服,還在藤泉館的櫃子里妥善地收藏著。她也並未帶第二套替換的巫女服前來。
這里的白龍神子說起來雖然也是穿越者,然而她所穿的標準服飾和審神者的巫女服也截然不同。從顏色、面料、式樣等等各種方面相比都完全不一樣。
……唯一的可能性,是上一次她在這個世界里的時候,因為要謁見藤原秀衡,所以並沒有穿巫女服,而是穿著更華麗的裝束。然而當她來到伽羅御所,卻被算計和拜托來演那麼一場真實到可怕的戲——刺殺藤原秀衡,所以最後不得不倉促強行打開一條通往現世的傳送門而離去。
那一次,她穿來的那套巫女服,是遺留在藤泉館里並未帶走的。
……然而!她的每一次降臨此世,在這里的人的角度看來,都應該是已經抹去了他們對她以前所做之事的記憶;每一次降臨,都算是一次全新的讀檔重新開始才對啊!
換言之,她正在做的事情,放在現實世界中,就是游戲中的Save/Load大法。讀取一個存檔點,發現從那里只能玩出BE之後,就退出;然後下一次再選擇另外的存檔重新游戲,在那個存檔中,每個游戲人物的命運、能力值、好感度,都因為並沒有走之前那條劇情發展線路而應該有所不同才對。
……然而,為什麼那套作為本應在上一次玩到BE時直接退出、並未存檔而隨之消失的數據——巫女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這次存檔里?!
難道,這就是歷史開始改變、世界產生裂隙,兩個世界正在融合所產生的副作用?!
這種推論簡直驚悚。
柳泉簡直不敢繼續往下想。
……假如上一次她留下的巫女服被帶到了這一世,那麼她所做過的事情呢?!
這一次的藤原秀衡是死在誰的手里呢?!是自盡?是強迫藤原泰衡弒父?還是——
柳泉感覺自己放在那套巫女服上的手都在微微發抖。
還有,即使這一次的藤原秀衡之死與她無關,但是上一次的藤原秀衡之死呢?!藤原泰衡是否還意外地保留有那一次的記憶?還是他僅僅只是因為在藤泉館中得到了一套真正的泉御前不會去穿的衣服而感到疑惑?!
不,不能再想下去了。現在,也不是應該思考這些事情的時刻。
柳泉收回手,砰地一聲重新把櫃門緊緊關上。然後,她回過身,沖出了藤原泰衡的房間。
她的腳步在走廊上回響著。摒棄了風雅且合乎禮節的緩步行進,她跑得就像是街頭的平民小童一樣毫無風儀,且不顧一切。
當她不顧一路上侍人們好奇或鄙夷的目光,一口氣沖出伽羅御所的大門,正要去找地方搶一匹馬的時候,從門前停著的另外一駕牛車上,卻突然走下一個人。
那個人長著一雙銳利的眼楮,還有一張她並沒有什麼印象的臉——這就代表即使他在原作中出現過,也是NPC到不得了的邊角人物。
不過那個人很顯然認得她。
當他看到她從伽羅御所里一路狂奔而出的時候,似乎微微怔了一下。當她因為門口兩駕牛車擋路而緩下了腳步之時,他及時出聲喚道︰“……則子小姐。”
柳泉︰!?
在平泉這個地方稱呼她“則子小姐”的人可謂是少之又少,少得讓她立刻提升了警覺度。
她腳步一頓,望向那個青年。
那個青年見她停了下來,似乎滿意地笑了笑,居然向她面前走了過來,停在她面前微微躬身致意,然後單刀直入地說道︰“不知道重信大人托在下帶來的信件,則子小姐看過了嗎?”
柳泉︰!!!
她的表情微微一緊,聲音也變得有些冷然。
“雖然已經看過了,不過我對嫁給一個小男孩並沒有什麼興趣。”她冷淡地答道,稍微模仿了一下藤原泰衡那副慣用的死人臉。
那個青年聞言微微一笑,似乎毫不意外听到她的拒絕一樣;有狡獪且犀利的光芒在他眼中一閃而過。
“恕我直言……則子小姐,是想為奧州……和藤原泰衡大人,帶來更多的不幸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