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星光下,一樹斑駁的影子映在窗前,忽而屋內亮起了微弱的光亮,賀一泓遲疑片刻的手還是繼續叩著門板。
當當的聲音,讓本就傷了的易安心驚不已,臉上慘白的厲害,像是蒙了一層霜雪一般。她佯裝睡醒一般披著宮衣起了身,身子有些踉蹌的向門口走去,邊走邊調節呼吸,朗聲詢問︰“誰呀?這麼晚了,有什麼事兒麼?”
賀一泓听見響動不再叩門,恭敬地回話︰“易姑姑,在下是禁衛軍統領賀一泓,奉皇上御命查探各宮緝拿刺客!請姑姑開門,讓在下進屋一探!”
易安听此心中一震,竟然不知是喜是悲,宇文煥卿大張旗鼓的捉拿刺客便是自己尚未暴露,方才的對峙並沒有讓他懷疑自己。不過眼下自己傷得不輕,若是在賀一泓面前露出破綻則萬劫不復了。
想到這,她轉身開了妝奩,勻了些紅色的胭脂出來,輕輕地抹在自己的臉上,妝出一副剛起床臉色紅潤的樣子,還將一抹額圍帽戴在了頭上,這樣一來那額頭的傷倒是看不出來了。
而後,她才打開門,賀一泓拱拱手便帶人進了屋,四下翻看了一番並無異常。
“打擾姑姑了,既然無事,請姑姑繼續安眠!”
賀一泓有一些失望,難不成這刺客就這麼平白無故的消失了?正思量間,一抬頭見易安額頭沁著斗大的汗,面色潮紅,肩膀還有點顫抖似乎是身體有恙。
他警覺地問︰“姑姑,身體不舒服麼?怎麼出了這麼多汗?”
“哦,我染上了風寒,一早便告了假,底下的小宮女晚上給我送了發汗的姜湯,這不尋思發發汗早點好起來好侍候太後娘娘麼!”
賀一泓對易安算不上了解,但是知道她是宮中的老人,更是太後身邊的紅人,自然不敢怠慢︰“既然如此,姑姑還是早些休息吧!”
易安含笑點頭,賀一泓一個手勢屋內進來搜查的禁衛軍便退了出去,他亦緊跟著走了出去,出于對這位姑姑的尊重他轉身過來關門,只是有一瞬間他見易安似乎無意識的扶了下肩膀,而且表情痛苦。
他雖然奇怪但還是關上門準備離去,卻听見屋內傳出踫到家具物品的聲音,他忙轉身推開了尚未插上的門,見易安正在拭妝奩盒,表情倒是很淡然。
“姑姑,你沒事兒吧?”
賀一泓趕緊詢問道,易安佯裝無事地搖頭︰“我沒事兒,本想取杯水卻不小打翻了東西,讓賀統領見笑了!”
賀一泓有些失望,難道自己方才所見不過是自己的疑神疑鬼麼?可是此時他沒有繼續留下來盤查的理由,易安已經收好打翻的妝奩,笑著看著他。
他拱拱手,轉身退了出去,繼而帶上了門。
馬上就要五更天的時候,賀一泓才來到紫宸宮,他很有幾分輕手輕腳,以為皇上睡下了,不曾想宣儀殿的燈火通明。
一探進大殿便見宇文煥卿還在伏案而書,一旁的簡嚴拉攏著腦袋昏昏欲睡的抱著拂塵依靠在一旁的龍柱上。
“來了!可抓到那刺客?”
宇文煥卿沒有抬頭,聲音卻很是溫和。
賀一泓長嘆一口氣,繼而跪地︰“微臣無能,請皇上責罰!”
簡嚴被二人說話聲音吵醒,繼而插嘴道︰“賀一泓,你怎麼辦的差啊?宮門早就下鑰了,再說宮里這麼大,他陌生的很,難道還能比你熟悉不成?還有這個人還受了傷,怎可能逃出?除非…。”
宇文煥卿嘴角扯出一絲淺笑,冷篾地詢問簡嚴︰“除非什麼呀?”
“除非…。除非,除非此人就在宮中!”
簡嚴說完此話都覺得十分的驚詫,眼中滿是狐疑,鼓著腮幫子活脫像一只肥胖的松鼠一般。
賀一泓听到簡嚴的高見,微微一怔,他抬頭詢問︰“皇上,您的意思是此人還在宮中?”
“她不僅在宮中,而且就是宮中之人!蟄伏幾十年,目的嘛,朕此時還不知道,但是朕很快就會知道了!”
宇文煥卿將話說得風淡雲輕,而後又蘸了蘸朱砂墨,在奏章上圈圈畫畫。
賀一泓明白了宇文煥卿的意思,只是當下他應該怎樣︰“那屬下現在應該做什麼?”
“明日太後與昭陽公主會到初雲別院小住,你讓副統領好生保護,朕也會知會南宮清派影衛暗衛前去支應你們,一定要保住太後和公主的安全,若是再出岔子,你的腦袋怕是真保不住了!”
宇文煥卿抬眼清冷地看著他,這是在責怪他學武不精,作為禁衛軍統領竟要皇帝親自打退刺客,這傳出去可真是讓他顏面無存吶!
賀一泓轉念一想倒是來了疑問,源于剛才所想便問︰“皇上放心,臣這次絕對不辱使命!只是,易姑姑同去麼?”
宇文煥卿將手中的筆放在一旁的筆架上,饒興趣的看著賀一泓,淡淡地問︰“怎麼?你去仁壽宮搜查,可是發現易安姑姑有所不妥?”
“臣搜查時易姑姑正病著,不過,臣覺得她似乎更像受了傷,還不經意間扶了扶肩膀。但是屋子里的燈火暗,臣也可能看得不真切,所以不好妄下定論!”
賀一泓說完便低下了頭,他的直覺讓他認為此事應該只會皇上,可是易安是看著皇帝長大的人,皇上對她一直頗為尊敬,而今自己這番言論確實有些冒犯易姑姑。
他跪在那無聲的等待著雷霆之威,卻等了半天听到一段輕飄飄的話︰“既然姑姑她病了,自然是要留在宮中安心養病啊!”
賀一泓略顯遲疑的問︰“皇上您的意思是?”
“朕的意思還不明顯麼?多加留意易安!”
望著茫然的簡嚴二人,他聲音低沉的說。
賀一泓退下去後,簡嚴勸慰︰“皇上,時候不早了,您還是稍微睡一下吧!”
“不了,馬上天就亮了,朕還要上早朝呢!朕估摸著雲天騏今日不到,明日便到了,你將他悄悄的接進宮讓他寫檄文,另外,你親自去舞坊查一查易安的檔案,問一問經事的老人!切記,不可走漏風聲!”
宇文煥卿伸了伸胳膊,算是松了松筋骨,又坐了得筆挺。
簡嚴盤桓了一番不解地試探︰“皇上,您真的懷疑易姑姑麼?”
“方才朕與那刺客交手,明顯感覺到是北越功法,這宮中能與北越有瓜葛的只有和當年的北越公主魏娘娘一道進宮的宮人,她是煥淵的生母,而今她去世多年。她死後,煥淵由太後撫養,而易安偏偏在那時放著舞坊教習不做,跑到離宮冷苑來陪母後。”
宇文煥卿方才反復的將此事想了又想,這是唯一能說通的地方,簡嚴一听不禁大驚失色,忙詢問︰“皇上,您的意思是,易安可能北越人,就是因為魏貴妃去世了,所以她才自請到離宮照顧敬王殿下?”
“這是朕的猜測,朕現在不確定,所以才要你去查!”
簡嚴頷首領旨,還有一件事宇文煥卿不敢深想,若是易安是潛伏在皇宮中保護煥淵的北越諜者,而作為北越公主唯一孩子的宇文煥淵到底知不知道易安的身份?若是他知道,那他知不知道易安會對自己與顧沛蕖圖謀不軌?難道是他的故意為之麼?那麼宇文煥淵想要的是什麼?是這大梁的天下,他的江山麼?若真如此,御信軍在他麾下,自己豈不是拱手將萬里山河送與了他!
宇文煥卿想到這,眼中滿是憂傷,他趕緊穩穩心緒繼續逼迫自己往好的方向想,若是他不知道,那麼此事便是易安一人所為,只是她一廂情願的想幫宇文煥淵奪得天下,進而復興北越。
一陣風卷著淡淡的梔子花的清香飄進了殿內,宇文煥卿頹然地靠在椅背上,熬出了血絲的眼楮看著窗外明亮的月色,心中千回百轉,一股從未有過的疲憊感油然而生,他靠在龍椅上發起了呆,思緒漸飄漸遠……
第二日,太後戚媚與昭陽公主宇文初雲起駕離宮,前往初雲別院小住。
一行人浩浩蕩蕩地向落霞山而去,遠處的顧沛凡卻注視著一切,他見儀仗漸遠則轉身進宮去了。
太後離宮的三日後,大行皇貴妃的出殯禮如期而行,一時間錦陵素縞一片,城中百姓紛紛感念這位世家作亂時挺身而出的皇貴妃,奈何她被奸人所害。宮中秘事本是不對外宣講,只是這皇貴妃身份高貴,顯赫一時,自然有些消息從宮中放出來。
而流傳廣泛的則是南詔王烏不同見色起意,仗著南詔兵強馬壯向皇上索要皇貴妃,貴妃深明大義,不忍兩國因她再起刀兵便自裁平復此事。而貴妃的父親顧玉章則伙同南詔王要挾天子的說法更是不脛而走。
如此一來,這事被傳得沸沸揚揚,人們一邊對南詔國心懷憤恨,一邊又不恥顧玉章的不慈不明之舉,所以在皇貴妃顧沛蕖出殯這日,錦陵城的百姓自發地為其披麻戴孝,猶如皇後新喪一般。
坐在馬車內的宇文煥卿挑起簾幕看著車外匍匐而歸的百姓,心中悵然,卻又不得不得感嘆南宮暗影府制造輿論的能力,散落在市井、江湖的暗衛影衛,真的可以攪動百姓的情緒,為自己討逆顧玉章和南詔做準備。
忽而,馬蹄聲漸近,南宮澈在馬車外輕聲稟告︰“啟稟皇上,她已經被臣接到了南宮暗影府了,請皇上放心!再有,臣的兄長已經將葉重樓提到了顧玉章的軍營之中。顧玉章此時正在整頓軍備,似乎等不及要帶著葉重樓去救顧太後!”
今日是顧玉章女兒出殯的大日子,可是這只老狐狸卻在朝堂上推說見女兒先與自己而去,悲傷不已,不願徒增傷悲不肯來送行。可是卻躲在軍營里整軍備戰。
宇文煥卿拿起茶盞抿了一口,無所謂道︰“隨他去吧!朕回宮便下旨讓他去晉中救人!”
南宮澈心中還有一問,只是開不了口,他不明白顧沛蕖在敬王府呆得好好的,為何皇上他突然叫自己將她接到南宮暗影里,難道敬王府也不安全了麼?還是,這是皇帝有意為之,再考驗自己是不是已然忘情斷義?
蒼松翠柏的皇家陵寢很快便到了,在此地為成祖皇帝守陵的宇文煥朗和徐惠儀一早便來接駕。
這日風清雲白,晴朗異常,宇文煥卿下車後看著一眾人按著禮制將梓棺抬入陵寢,他神色倒是淡然了許多,折騰了這麼久總算是瞞天過海了。以後要做的就是怎樣為蕭家平反,讓她安然回宮!
皇帝為嬪妃送靈本是破天荒的頭一遭,所以他只能遠遠地看著,喪儀之事都由內務司操持。
他瞥了一眼跪在自己腳下的宇文煥朗和徐惠儀,輕聲道︰“你們起來吧!”
宇文煥朗攙起了徐惠儀,眼神空洞,面無表情,倒是徐惠儀面有愧色,眼含清淚,哀求道︰“皇上,嬪妾知道錯了,千不該萬不該相信德妃與黛鳶的話害了宸妃娘娘,皇上心中若是有怨有氣盡可能來處罰嬪妾。嬪妾絕無一句怨言,只是皇上,望您念在你父皇的面上,饒了煥朗吧!讓他回錦陵去好好過日子!”
情真意切又有些沙啞的嗓子讓宇文煥卿頗為動容,他看了看眼前頹喪至極的宇文煥朗,心中自是難過︰“徐太妃,朕從來沒有罰過煥朗,更沒有讓他陪你來為父皇守陵,是他自己一意孤行。以為他在這陪著您,朕就會動惻隱之心,進而饒過您的罪行!”
此言一出,徐惠儀很是驚詫,她不可思議的看著自己養大的孩子,不成想他對自己純孝至此。只是他如此這般的固執,豈不是斷了兄弟情分,斷了往後的前程?
想到這,徐惠儀又跪了下來,拼命的磕頭︰“皇上,饒了他吧,他是您的親弟弟,您將他帶回去吧!嬪妾求您了!”
宇文煥卿示意簡嚴,簡嚴忙上前扶起了徐惠儀︰“太妃娘娘,您這是做什麼?皇上自有打算,來人啊!送太妃回去,這風口上的,仔細凍著太妃!”
接著一眾侍婢上前拉架著徐惠儀向陪宮而去,只是她的呼喚聲卻不絕于耳︰“皇上開恩啊,饒了煥朗吧!”“皇上,嬪妾有罪,但是不能累及煥朗啊!”
只是任由她如何叫喚,宇文煥朗都像一塊木頭一樣站在那一動不動,話也不說一句。
宇文煥卿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寬慰道︰“煥朗,可憐天下父母心,徐太妃為你如此打算,你難道還這麼固執麼?隨朕回錦陵吧!”
宇文煥朗掙脫掉他的手掌,聲音淒楚,眼中滿是清淚,他蠕動干癟的嘴唇擠出了一句話︰“皇上,您貴為天子,難道連自己心愛的女人都護不了麼?您這皇帝當得也真夠窩囊的!”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宇文煥卿沒有想到自己的六弟竟然口出悖言,實在是有失體統。
簡嚴見此趕緊上前打哈哈︰“哎呦,逸郡王您這是說什麼呢?想必是在這守陵抑郁的心智不清了,還不趕緊向皇上賠罪!”
宇文煥朗輕蔑地瞟了一眼簡嚴,言語更為放肆了,他指著宇文煥卿的鼻子罵道︰“我沒罪,皇兄你口口聲聲說是我母妃錯了,其實錯得是你!你既然護不了她周全,就不應該納她為妃,更不應該讓她愛你。害死她的不是別人,是你!你懦弱,你貪戀權位,所以你不敢得罪顧玉章不敢開罪南詔,只能拿一個弱女子了事。是你逼死了她!”
宇文煥卿劍眉微挑,滿眼怒氣,覆手便甩了宇文煥朗一巴掌︰“你放肆!別以為朕不知道你以前心里想得什麼,心里想得是誰!朕不拆穿你是朕顧忌兄弟情誼,皇家顏面!”
宇文煥朗捂著臉憤憤一笑︰“皇兄,臣弟說得對不對,你心里清楚!”
說完,他便目無尊卑的憤然離去,簡嚴想要阻攔,卻被宇文煥卿叫住︰“別理他,他願意在這守陵就守好了!”
言畢,他一人便向梓宮而去……。
只是宇文煥卿不知道,此時的宇文煥朗不再是發小孩子脾氣的逸郡王了,他心里有恨,心里有怨,他想為顧沛蕖復仇,他更想讓天變個顏色,這樣葉重樓還是兄長,母妃還是母妃,養母還是養母,大梁還是大梁……
當皇貴妃的喪禮結束後,一切仿佛塵歸塵,土歸土,繁華一世猶如蒼涼一夢歸于平靜。
翌日清晨,顧玉章親帥顧家軍趕赴晉中,只是此次奉旨隨行的還有驃騎將軍顧沛凡,這讓顧玉章很詫異,因為他從未想過自己兒子會在此時與自己前往晉中。
只是,他雖然猶疑但是他不害怕,畢竟這是他的親生兒子,他不信顧沛凡真能干出忤逆他的事情來。
再說,自己苦心經營的一切還不是為了顧家,為了他麼?
看著騎馬走在前的顧沛凡,顧玉章心中十分懊惱與悔恨,當年若不是他不小心讓沛凡听到了自己與邵生的談話,讓他知曉了顧沛蕖的身世,自己這個父親的形象亦不會在沛凡的心中倒塌。
這些年來,顧玉章在朝廷、在軍營壓制顧沛凡就是希望他明白,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顧家,為了他。雖然他們多有齟齬,但是沛凡一直死守那個秘密,這讓他這個做父親的還是很是安慰。
想到這,顧玉章嘴角不禁掛上了絲絲笑意,如今兒子在身邊,顧家軍在手中,即便錦陵再出什麼風浪他也不怕。
而囚車里的葉重樓則佝僂著身子靠在角落里,身形落寞,臉上的污漬似乎不曾干過,如此熱的天氣讓他燒灼過得皮膚更加瘙癢,他不住地蹭著那紅松做的牢車。
南宮暗影府內,顧沛蕖正在翻撿衣裳,一件白色相間黑色雲紋的素色錦裙讓她十分滿意。
進門來的倚畫不解的問︰“娘娘,你找這些做什麼呀?”
淺笙听到詢問亦走了進來,看著那細密柔滑的雲錦衣裳不禁好奇的看著顧沛蕖。
顧沛蕖粲然一笑︰“明日夜里回宮,本宮要穿著它呀!”
倚畫不明所以的問︰“回宮?娘娘,您現在回宮做什麼呀?”
“回宮拔掉肉中刺,再會一會對我怨懟頗深的德妃!”
顧沛蕖略顯豐腴的身子走到妝鏡前,看著鏡中那個自己,嘴角漾灑著自信而邪魅的淺笑……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