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蘭宮的宴席設在了虞驪山的山腳下,坐在山腳下的草廬中,可以看見山頂在雲里霧里,很有幾分似仙之境,而草路旁確是一樹又一樹的白梨花,而一旁水塘邊的垂柳則在春風的撫動下猶如一身著碧翠的女子一般,迎風扶擺,婀娜多姿。
這樣的景色佐以美味佳肴與甜酒,讓顧玉章不禁有些志得意滿。
不多時,倚畫等人就將八珍魚肚羹、雪月羊肉、珧柱扒仙菇、清蒸鱖魚、江南百花雞、碧玉繡球等菜品並八品糕點上了過來,而那白玉杯盞中的瓊瓊玉液更是陣陣飄香。
顧沛蕖坐在宇文煥卿的身邊,二人笑得得體而親切,眼神交流間似乎也有綿綿不盡的愛意在涌動,這一幕落在陳書雪的眼中分外的欣慰。
宇文煥卿夾起一塊鱖魚挑去魚刺放在顧沛蕖的碗盞內,用只讓兩人可听見的音量輕聲地說︰“苒苒,此時正是鱖魚肥美的時候,肉質鮮美,你多吃一些,對孩子好。母後說當年她懷朕的時候就吃了很多魚,所以朕才這樣聰明。”
顧沛蕖微微一笑將魚肉放在嘴中細細品味,確實鮮美無比,很合他的胃口︰“皇上的臉皮真厚,哪有這樣夸自己的?不過,這魚確實鮮美。對了,皇上的戲可是做好了?”
宇文煥卿滿眼笑意,他點點頭,仿佛在告訴顧沛蕖方才讓顧玉章看到了“自己中毒已深,吐血于杯”的場景。
顧沛蕖見他點頭示意,便明白這事兒算是成了。
顧玉章見二人親密耳語,便攏著袍服端起酒盞恭聲道︰“娘娘,臣得見皇上與娘娘您兩情繾綣,百年歡好,臣心甚慰。在此臣敬皇上與娘娘一杯!”
宇文煥卿笑著拿起酒盞,在飲進前,他還不忘為懷孕不能喝酒的顧沛蕖掩飾起來︰“苒苒因日前受到鐘玉別的驚嚇所以夜里驚覺無眠,御醫不要她飲酒,所以此杯由朕暫代!”
言閉,他將一杯酒一飲而盡,很是痛快。
顧玉章見此,心中愈發的高興了,一個帝王身中劇毒卻色令智昏的護著心愛女子代為飲酒,可見顧沛蕖在他心中的分量。
酒過三巡,本無醉意的宇文煥卿被簡嚴攙扶回了紫宸宮,他要容留出更多的時間給顧玉章,讓他“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這樣他與顧沛蕖才能早作打算。
宇文煥卿佯裝酒醉踉踉蹌蹌地上了龍攆,只是那驕攆的錦門一落下,他便坐了得端正。
前來恭送的顧沛蕖、顧玉章等人見皇帝離去,便相邀著繼續閑話。
不多時,宇文煥卿就在函恩殿的門口看到了前來拜謁的裴濟……
顧玉章的心性還是難以捉摸的,直至宴請結束,他都沒有說明來意,倒是在瓷青陪著陳書雪去拜謁太後的空擋,他才端著茶盞沉吟良久才說明了來意︰“苒兒,你可有听說葉重樓被烏不同抓了?”
面對這突如其來的一問,調整好心緒與他虛與委蛇的顧沛蕖還是有些錯愕。
葉重樓被抓與否貌似與顧玉章並無太大的關聯。一個是朝廷要犯,一個是當朝要臣,他們之間猶如老鼠之于貓才對。
“听說了,烏不同與鐘玉別還想以此為禮,助力鐘玉別進宮為妃,這樣的事兒女兒豈會不知呢?”
顧沛蕖倚著軟枕消解久坐的疲乏,神情很有幾分倦怠,到底是有了身孕精神多少都有些不濟。
顧玉章四下張望一下,看殿內除了從府里帶過來的倚畫再無他人,便放心大膽地說︰“苒兒,父親有一事相托,父親想要得到葉重樓,而後帶著他去晉中贖回你的姑母——太後顧玉眉。”
顧沛蕖一听更加的不明所以,顧玉眉在果覺寺禮佛,怎麼會被挾持呢?再有這贖回是什麼意思,贖資怎麼又會是葉重樓呢?
“父親把我說糊涂了,姑母在果覺寺祈福,怎麼還要說贖回呢?姑母與皇上嫌隙頗深,若是想讓姑母回來也無不可,要得是天時地利人和,但是父親若是如此誆女兒,怕是沒把女兒當自家人了!”
听到顧沛蕖如此說,顧玉章愁眉不展卻情真意切︰“苒兒,葉重樓和果覺寺的僧侶有牽連,所以在葉重樓被抓以後,玲瓏回來報信說是那主持點名要我帶著葉重樓去換你姑母,否則你姑母將有性命之憂!”
聯想到陳書雪所說的顧玉章帶回一個女人藏在府里,難道那個人便是玲瓏麼?
她端過酸梅泡的蜜汁水淡淡地飲了一口以消食,臉上不見多余表情與喜色︰“方才母親甚是傷感的說父親從府外帶回一個女子,將其安置在府中,還不要別人打擾。母親還以為是父親私納的妾室,所以一度在女兒面前傷懷不已。父親,這女子怕就是玲瓏姑姑吧?既然是玲瓏姑姑,父親怎麼瞞著母親呢?”
顧玉章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嘴角鉗著冷笑,將手中的茶盞蓋子轉了又轉︰“你母親有時候真的將一屆婦人的吃味小氣表現的淋灕極致,為父年輕時都不曾納妾,怎麼到這個年紀反而要納妾了呢?她總是不願意信任我!至于不讓你母親知曉此事,只是怕節外生枝。不想讓人知道太後她在晉中有虞罷了!”
顧沛蕖看著老奸巨猾的顧玉章,心中悵然,即便對陪伴她近三十年的發妻他都如此隱瞞,更何況自己這個養女呢?
她開誠布公地說︰“父親此時來看女兒,怕是想讓女兒說服皇上將葉重樓交給果覺寺的主持?”
“沒錯,苒兒,你深得皇上的喜愛,想必這點小事放在你那里亦不在話下。但是若是父親去言說此事,則是難上加難,你也知道皇上他頗為忌憚為父。”
顧玉章將茶盞放在一旁的幾案上,眼中閃著光亮,此時的顧沛蕖似乎就像一顆可救命的稻草一般。
顧沛蕖盯著他,顧玉章也好,顧玉眉也罷,都是她們蕭家的敵人,只是此時不是發作的好時候。
況且,她此時愈發的好奇葉重樓的身份,他和上官懿寧有牽連,和果覺寺的主持又有牽連,那主持到底下了多大的決心,生了幾多的勇氣才敢挾持當朝太後?可想而知這葉重樓對此人的重要。所以,她無論如何都要親自見見這葉重樓。
思量片刻,她起了身走到新采摘的梨花枝蔓邊撥了撥那雪色的梨花瓣,像是在思考︰“這件事兒可不是一件小事啊!皇上因為葉重樓廢了不少的心力,此人向來神出鬼沒,而今好不容易將他擒獲了,怕是皇上不會輕易放之!”
顧玉章見此也起了身,他走到顧沛蕖的身邊,眼中滿是懇求︰“話雖不錯,但是只要你盡心力此事可成。苒兒,你替為父轉告皇上,只要葉重樓換回了太後,為父即刻圍攻果覺寺,絕對不會放過葉重樓和那妖僧得逞逃脫。所以,此事葉重樓跑不了!”
顧沛蕖站在梨花旁的容顏極美,肖似了當年的清羅郡主陳映雪,顧玉章有些錯愕地看著她,心中暗嘆︰她真的太像映雪了,姿容氣質都那麼相像。映雪,若是你知道你的女兒被我養得與你一般花容月貌,你是不是會少恨我一些呢?
想到這,他無奈地閉上眼楮,生怕自己思慕了那麼多年的影子會跳脫出來,指著他破口大罵……
忽而,倚畫走了進來,含笑向顧玉章行了一禮,繼而她在顧沛蕖的耳邊耳語了一番,顧沛蕖臉上倒也風淡雲起,不見多余表情。
而後,顧沛蕖瀲灩一笑,裝得十分的恭順︰“父親,此事女兒會盡心力的。只是女兒在家書中交托之事,您一定要放在心上。若是此事無有轉圜,女兒所求的不過是安享余生罷了,希望父親成全。”
言閉,顧沛蕖俯身向顧玉章行了一禮,顧玉章自是喜不自禁,因為他知道顧沛蕖所言的家書之事便是宇文煥卿中毒一事。
他笑著點頭應允……
送走了顧玉章與陳書雪,顧沛蕖接過倚畫遞過來的斗篷,披在身上,春風拂綠間還是有隱隱涼意。
顧沛蕖一邊向芷蘭宮而去,一邊切切地詢問倚畫︰“南宮澈果然是這麼說的?”
倚畫知道顧沛蕖要出宮,便將銀翼玲瓏索捆縛在腰間,緊著腳步護送她出宮︰“沒錯,澈公子說皇上已經命清公子將葉重樓押解到南宮暗影府了。他听燕鋒說,您要見葉重樓一面,所以特地捎信給奴婢,讓奴婢告知娘娘您。”
經這樣一說,顧沛蕖倒是覺得自己無論如何都要去趟南宮暗影府了,只是她擔心宇文煥卿不允,說她節外生枝︰“皇上呢?皇上此時可在函恩殿?”
倚畫機敏聰慧很是妥帖地說︰“奴婢來回話前去了一趟函恩殿,簡嚴說皇上帶著簡頌出宮去了敬王府,並不在宮中!”
顧沛蕖委實不明白佯裝醉酒的宇文煥卿怎麼轉頭就去了敬親王府呢?
只是眼下他不在宮中也好︰“去敬王府了?找宇文煥淵?總不會是去探望靈孌。算了,咱們先去南宮暗影府算了。”
倚畫上前扶住顧沛蕖,輕聲軟語地囑咐︰“嗯,淺笙和澈公子還有燕鋒都在密道外的船上等著您呢!娘娘,而今你不比以往,千萬要小心自己的身子。”
顧沛蕖撫了撫了自己的腹部,眼中攏著絲絲無奈但是卻十分堅定︰“既然是本宮的孩兒,就應該與本宮一樣。若是這點顛簸都受不得,即便長大了也成不了大器!”
倚畫听顧沛蕖如此說,眼中滿是驚惶,她替顧沛蕖緊了緊斗篷,畢竟江風比春風還是要猛烈些地︰“可是娘娘,皇上可不這樣想呢!所以你還是要萬分小心的,您可懷著龍子呢!這件事兒只有奴婢、瓷青知道,即便是侍書都不曉得,可見皇上對您有多重視,所以萬事小心,否則奴婢的腦袋就真的保不住了!”
見倚畫如此勸慰自己,顧沛蕖覺得她所言確實有道理,宇文煥卿對這個孩子珍視無比,她決不可大意。
而後,主僕二人便穿過芷蘭宮沐清塢的密道,直達虞驪山腳下,只是那石門大開之際,一陣江風卷著江水潮濕的味道撲面而來,顧沛蕖不禁別過臉去。
南宮澈此時卻目不轉楮地盯著那石門,期待著那抹他曾經熟悉,而今卻疏離他的那抹俏麗身影,待到顧沛蕖那一襲月白色織錦長裙,寬大的衣擺上繡著淡蘭色雲紋,臂上挽迤著丈許來長的煙羅鵝黃輕綃。
芊芊細腰,用一條淡藍色瓖著翡翠織錦腰帶系上。烏黑的秀發綰成了墮馬髻,上面簪著一具藍寶瓖銀鳳的步搖,一串串銀色的流甦從銀鳳口中吐出,將她彈指可破的肌膚襯得更加白皙。
她臉上依舊未施粉黛,卻清新動人,披著斗篷的她依舊婷婷裊裊。
這樣她落在南宮澈深情款款的眼中依舊那樣美好,美好得讓他依舊心存眷戀,回頭再見南宮澈,顧沛蕖臉上還是有一絲難以遮掩的尷尬。
曾經兩個人太過熟悉,而今卻要將他視為陌生臣子到底還是有些別扭。
只是面子上她依舊端得清麗平靜,她微微一笑率先開口問候︰“澈公子,好久不見!”
南宮澈匆匆回神,拱手成禮︰“臣南宮澈拜見娘娘,娘娘千歲金安!”
在他身後一同俯身行禮的還有淺笙和燕鋒,顧沛蕖含笑點頭,在倚畫的攙扶下走上了船。
船輕搖而起,揚帆千里,濤濤的浪花拍打著船身,這船不禁有些搖晃,倚畫小心翼翼地扶著顧沛蕖,讓她落座在船艙內的雅座上,只是碧波蕩漾間,她還是難抵胃中的翻江倒海,妊娠而生的一陣陣眩暈和惡心讓顧沛蕖的臉色愈發的難堪。
終是,她耐受不住,她匆匆跑了出來倚靠著圍欄向江中大口大口的吐了起來,南宮澈聞聲來看,很是心憂︰“倚畫,娘娘這是在怎麼了?可是身體欠安?”
倚畫不敢吐露實情,趕緊搪塞︰“我們家娘娘有些暈船罷了!澈公子,命人準備軟塌,讓我們娘娘在里面躺躺才好。”
南宮澈看著臉色不佳的顧沛蕖,更加的擔心,趕緊應承下來,復又知會其他的暗衛影衛將軟塌放在了船艙內,而後,倚畫才攙扶著吐得七葷八素的顧沛蕖慢慢扶進了船艙軟塌上。
南宮澈怕她一時不穩摔倒,也趕著過來扶她,只是原本應該搭在他手中的那雙玉手卻抽了回去︰“有勞澈公子了,本宮不礙事!速速到達南宮暗影府比較穩妥!”
南宮澈看著自己伸出去的手,微微有些愣神。
一旁的淺笙,看著顧沛蕖的身影動作倒是多了幾分明了︰“屬下之前從未听說過娘娘暈船,反而听說她以前在煙波湖游船踏浪,尋荷采藕,而且再看倚畫小心翼翼的模樣,怕是娘娘她有了身孕了,因為而今是多事之秋所以才不張揚的!”
淺笙的推測之言猶如一道驚雷落在了南宮澈的耳邊,他直覺一陣暈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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