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星光的夜晚里太和殿內絲竹聲聲,衣袂飄飄,一眾人都因這歌舞升平而顯得醉意朦朧。此時,眾人或痴醉或留戀或迷惑或無奈的眼光,都投射到了兩位清流俊雅、飄逸瀟灑的王爺身上。
他們是集萬千寵愛于一身的皇室貴冑,他們是權利塔尖上的不容置疑的佼佼者。
所以,此時仿若他們會暗自生光,自是一片光華躍然,熠熠有輝。
宇文煥朗與宇文煥淵二人端坐在舞坪正中,手法嫻熟地撥弄著琴弦,一曲清清淺淺的《鳳求凰》被撥弄出來,曲調婉揚而悠長。
只是二人眼神沒落,神情哀戚,似乎很難在他們身上找到遴選心愛女子的喜悅與泰然。倒是十分像兩個無所事事的紈褲為了應付一場不得不參加的宴會而生出慵懶懈怠的孤苦情緒。
宇文煥卿見他們那副德行很是氣憤與無奈,對身邊的顧沛蕖說︰“煥淵事出有因也就罷了!煥朗這副德行,難道也是做給朕看得嘛?”
顧沛蕖見到他那副氣悶又落寞的樣子也心生奇怪,自己雖然誆騙了他自己的身份,但是他亦未據實相告他的郡王身份啊?
若是二人都有錯,那麼便都錯在未坦誠相待,他怎麼會為此生出這樣落寞哀傷的神情?
而今,她卻無法回答宇文煥卿的話,只能乖覺地為他斟滿一酒盞,復又為其布了一些他平時愛吃的菜。
宇文煥卿看著她細致地照顧自己進餐竟想起雪靈孌來,而今她就在太和殿地下的密室牢房之內。
那牢房雖然無堅不摧但是卻有回音之妙,也就是說這太和殿內大的聲響她都可听得見。
不知道她可否听見宇文煥淵此時正彈著鳳求凰求娶著那些高門顯貴的世家小姐?是否會覺出門第之差,身份之別帶給他們的無法逾越的鴻溝?
一曲閉,宇文煥淵和宇文煥朗二人起身整理下衣衫便恭敬地向眾多世家小姐微微施禮。
顧沛蕖見此,聲音靈動而響亮︰“座下諸位小姐皆系出名門,端莊淑睿,溫婉優雅,方才爾等的技藝不僅彰顯了世家女子重儀重禮的品行,又顯示出女子的才華與不群。而今兩位王爺亦饋贈琴曲與你們,理應道謝其恩。”
世家小姐听景妃娘娘顧沛蕖這個宴會主持發了話,趕緊起身行禮︰“我等謹遵娘娘教誨,謝敬親王、逸郡王抬愛!”
如此一來,兩廂之下算是全了禮見了面,這宴會的意義便愈發的明顯了。
“本宮以為女子的容顏貌美之選倒在其次,應注重德才與品性,所以望二位王爺積極遴選所愛,以結秦晉之好!”
顧沛蕖的眼光拂過宇文煥朗與宇文煥淵二人,聲音溫柔而莊重算是代替皇後行了叔嫂之間的教誨。
“臣弟謹遵皇嫂教誨!”
宇文煥朗方才因著私心打發走了宇文初雲,而今又被顧沛蕖如此端莊持重地教誨了一番倒是讓他更加的氣悶與無奈,但是還是依照禮儀與宇文煥淵行禮致意。
顧沛蕖卓爾不群,高貴清冷的氣質本就是無與倫比,如今主持這宴會亦是得心應手,禮儀周全。
讓在座的世家小姐倒是領略到了如皇後一般沉著高貴的氣場。
即便是宇文煥卿亦有些恍惚,心中閃過︰若她是朕的皇後該有多好!以她的才智品貌統領後宮,母儀天下實在是綽綽有余!
太後等人倒是對木訥有余,靈動不足的兩位王爺很是不滿,看他們對遴選正妃一事很是不上心。
即便顧沛蕖為了成就好事一再地提點眾世家小姐,提點宇文煥朗和宇文煥淵但是都收效甚微。
但是此時太後戚媚與太妃徐惠儀心里倒是有了一些譜兒,亦有了合適的人選。
兩位心急兒子成婚立室的老人家心里開始打著何時讓宇文煥卿為他二人指婚如意算盤……
而後,便是太後為每位世家小姐賞賜珠花珍寶。
宇文煥朗的眼光時不時地逡巡于顧沛蕖的臉上,這讓她十分的不自在。
“皇上,臣妾被這脂粉香薰得腦仁兒有些疼,臣妾想出去散一散,一會兒便回來!”
顧沛蕖微顯灼熱的臉龐上暈著一絲嬌紅,宇文煥卿見她如此模樣便知道她實在是聊賴。
而且這殿內女子許是太過重視這次遴選,所以這傅粉施朱到底是重了些,即便是他都對這滿殿的脂粉之香很是無奈。
宇文煥卿拍了拍她的手︰“讓瓷青陪你出去散散,多穿一點,不要著涼了!”
顧沛蕖看看身邊的瓷青嬌嗔著說︰“臣妾一人偷偷出去便好,帶上瓷青免不得惹人注意,這樣的宴席還是不宜多人離開,免得人家說臣妾不重視這滿座的誥命夫人與世家小姐。”
“也好,你去去就回!想必母後和徐太妃已經有了合意的人選,賞賜完這些物件,估計這宴會便就散了!”
宇文煥卿望著她的眼神溫柔而又寵溺,似乎對她言听計從一般地點頭稱是。
顧沛蕖披上雪狐銀裘自顧自地從後面悄悄地退出了大殿,只是她沒有發現宇文煥朗灼熱渴求答案的眼神一直隨著她而移動。
得以踏出太和殿的顧沛蕖長吐的一口氣,那白蒙蒙的哈氣讓她覺得有如釋重負之感,殿內氣氛之于別人或者是祥和安寧,但是之于她實在是太沉悶壓抑了。
她無法面對宇文煥朗那種甚是奇怪的眼神,讓她周身都泛著不舒服。
她抬頭舉目望向那浩渺的夜空,靜謐之下的月色雖然朦朧氤氳但卻難抵美好,她不禁在心中想正月十五之時的月亮會有多亮多圓。
想到正月十五,她便更加確定這後宮她是決然不可以待下去了,而今是宇文煥朗識破了她的身份,她已是心驚肉跳。
今日雖然他目光中有所怨懟,好在他未在宴會上透漏她出宮之事的半個字。
若是他想逃離這選妃之惱,大可將她逃離出宮的事兒抖出來以轉移太後等人的注意力,那麼顧沛蕖就登時就跌進了萬丈深淵。可是,他沒有,這讓她隱隱覺得今日他不會揭發自己,那麼來日他亦不會揭發自己。
顧沛蕖無意間撫著漢白玉雕刻的欄桿,竟是徹骨的寒涼,她趕緊收回了手,緊了緊自己的斗篷,向太和殿的一旁的牡丹漢白玉宮燈走去。
“景妃娘娘,難道你都不願意給臣弟一個解釋麼?”
忽而一個似曾相識的聲音從她的身後傳了過來,顧沛蕖猛地回頭只見宇文煥朗正盯著自己。
顧沛蕖詫異的瞥了一眼身後的太和殿,她不明白這個逸郡王是如何從殿內出來的。
她穩了穩心神,收斂了尷尬的表情,紅唇輕啟︰“逸郡王殿下,而今你應該在店內參詳眾世家小姐的品貌才學才對,怎好擅自離開呢?”
宇文煥朗神色哀婉,嘴角扯出一抹淺笑︰“景妃娘娘這是再拿皇嫂的身份壓制我麼?難道你不怕我揭露你擅自離宮之事麼?”
顧沛蕖一听臉色驚變,不過經歷了大風大浪的她此時早就學會了不動生色︰“徐子瑜,我隱瞞身份誆了你不假,但是你又何曾對我坦白相告你的身份呢?你我二人只能算是彼此彼此罷了!再者說,皇上他是知道我出宮的!”
她突然間發現自己有時候真的很卑劣,當自己無法擺脫困境之事,她便會尋求宇文煥卿的庇護,而今她也只能將他這座權力的大山搬出來震懾宇文煥朗。
宇文煥朗見她口齒伶俐似乎很是胸有成竹的狡辯著,他臉上便愈發的陰翳︰“這麼說皇兄也知道你去一攬群芳了?怪不得你對姜璇那麼有敵意,原來你便是大梁第一絕色,所以你才會介意姜璇的存在!”
顧沛蕖恰到好處的淺笑凝固在了臉上,表情僵硬的她看上去十分的不自然︰“逸郡王,你為何會如此介意我欺瞞你身份一事呢?本宮听皇上說你游離四方,難道不也隱瞞了自己的身份嗎?若是如此,你應該理解我們這些人隱瞞身份的苦衷才對,何以讓你如此不依不饒呢?”
她因為激動臉頰脹得越發的紅艷,人亦愈發的嫵媚動人︰“本宮不明白何以讓你如此針鋒相對呢?”
“那是因為…因為…你是男子,本王一度認為自己喜歡上了男子,而今知道你是女子了,反而你卻成了本王的皇嫂,難道本王都沒有生氣的權力麼?難道就不能听你幾句解釋麼?”
宇文煥朗見她木訥無知,便知道她對自己毫無感情而言,失望至極的同時便是不理智的道破了心中的暗暗傾慕。
顧沛蕖被宇文煥朗的言語的驚得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自己男子身份竟然也會惹下這‘風流怨債’,而且可笑的是此人一直是一廂情願,自己對此毫不知情。
她忽而表情清冷地面對他,言語冰涼︰“若是我的男子身份讓殿下有所誤會,望殿下包容海涵!本宮已經是皇上的皇妃,望殿下藏好心意,不要為本宮與殿下惹出禍端來!”
宇文煥朗听到她義正言辭的警告心涼了半截,雖然他知道自己得不到她半分的回應,但是不成想她卻如此決絕。
他失魂落魄地擠出幾句話來︰“你是不是很愛皇兄?你上次出宮時說‘與心愛的女子生了齟齬,所以才出來散心’,想必便是與皇兄鬧了不愉快才偷跑出宮的吧?”
顧沛蕖的心‘咯 ’一下,那次明明是她與南宮澈生了誤會所以才跑出去發泄情緒罷了,可是此時她只能承認那個住在心里的‘女子’是宇文煥卿︰“沒錯,確實如此!”
宇文煥朗悲戚的說不出話來,他沉默無語了好一會兒。
只是他的眼光落在顧沛蕖的眼中似無數冰融花一般,干淨透徹卻十分寒涼。
宇文煥朗看著貌美傾城的顧沛蕖,心中到底還是只有愛憐,他無奈地搖搖頭,善意地給她最後的提點︰“也好,這樣也好!…景妃娘娘您保重,記住千萬不要讓宇文初雲見到你,我能保證守口如瓶,但是我無法保證愛慕‘傅靈筠’的昭陽公主會不會守口如瓶!”
言畢,他拖著被月光拉扯的落寞而悠長的身影緩緩地向太和殿而去……
听到此言的顧沛蕖驚惶地看看了四周,似乎沒有什麼人,但是她還是不放心,她轉身向四面八方每一個方向細細地看著,看看是否有人影而動。
若是宇文煥朗方才的那一番話被第三個人听到的話,自己真的就剩死路一條了。
“綠意,你在找什麼?”
宇文煥淵的聲音突然響起,嚇得顧沛蕖一個激靈。
她馬上就要發出一聲‘尖利’的驚叫,卻被她用雙手硬生生地捂了回去。
驚魂未定的顧沛蕖撫著胸口,看著他憂憤地問道︰“你…你怎麼在這?”
宇文煥淵看著她驚魂的模樣,心中很是不忍,可是事到如今他為了救雪靈孌也只能傷害她一次了︰“本王是隨六弟出來的,不在這,應該在哪呢?”
顧沛蕖看著昔日對自己有過救命之恩、贈宮圖之情的‘掌書大人’如今來者不善地看著自己,心底莫名寒涼︰“你說這話什麼意思?你是在告訴本宮,方才逸郡王所說之事你都听得清楚麼?”
宇文煥淵見聰慧的她此時已經警惕萬分,言語變得犀利,他倒是沒了底氣地低著眉眼︰“沒錯,本王听得清清楚楚!”
顧沛蕖見他表情冷峻便知道他是有目的的︰“所以呢?敬王殿下是想將這‘秘事’昭告天下置我于死地呢?還是以此為要挾,讓本宮幫你做事?”
顧沛蕖冷厲刻薄的言語刺痛了本就無比愧疚的宇文煥淵,他覺得自己此時很卑鄙。
他近乎哀求的語氣道出心聲︰“綠意,我不想傷害你!但是我現在真的沒有辦法了,只有你才能幫我,皇兄對你一直都是言听計從的啊!”
顧沛蕖此時徹底明白了宇文煥淵的來意,無非是希望讓自己幫助他救出雪靈孌。
看著眼前這個被情所困的男子,她覺得他既可憐又可悲︰“掌書大人,綠意早已被九曲玲瓏的人心給殺死了!這名字,你不提也罷!本宮不明白,既然你當初可以思慕我?為何宇文煥朗就不可以?為何你偏偏要以此來要挾我呢?”
宇文煥淵見顧沛蕖毫不客氣的揭開了自己的傷疤,便知道她此時心底恨透了自己的行徑︰“本王是沒有辦法,再有,難道娘娘您就沒有想過雪靈孌會是你的親姐妹麼?”
“本宮的親姐妹只有一個,就是姐姐顧沛萱。敬王殿下,你想讓本宮幫你救出雪靈孌你大可以直說,你又何必攀咬本宮的身份呢?本宮是顧王府的嫡出女兒,現在是,以後也是,這一點容不得你來置疑。”
顧沛蕖見宇文煥淵竟然用雪靈孌與自己一般無二的相貌打出‘姐妹’的籌碼,這讓她無比的傷心。
不成想宇文煥淵為了一己之私竟然這樣來傷害她,宇文煥卿即便再怎麼猜測都不會宣之于口,而他竟然赤裸裸地將此攤在了她的面前。
“敬王殿下,本宮會幫你探查出雪靈孌關在哪里,至于你能不能救她出來,就看她的造化了!本宮體恤你二人的深情厚誼,但是你今日的行徑讓本宮覺得你很無恥,若是他日救出了雪靈孌,你我二人便兩清了!”
顧沛蕖緊了緊斗篷,眼光寒涼地掃過宇文煥淵,便快步地離開了。
宇文煥淵听到她字字誅心的話語,感覺心一陣痙攣,那種疼真實而又明顯,他將手緊緊地握成了拳頭,嘴中不住地說著——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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