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儀殿內的紅羅炭烘得宇文煥淵口干舌燥,他為雪靈孌求情了許久,而高座上的宇文煥卿卻恍若未聞。
且在宇文煥卿的心境不佳且龍顏正怒下,宇文煥淵只得跪在地上。
他抬眼看著宣儀殿正中的圓形殿柱,兩柱間用一條雕刻的整龍連接,龍頭探出檐外,而殿內的穹頂則是一個碩大的金色龍頭于高處俯視萬千,它張著嘴,龍的九爪朝下,十分攝人心魄。
本是實用與裝飾完美地結合為一體,增加了宣儀殿的帝王氣魄,但是而今在宇文煥淵的眼中這無疑是可迷亂心智的權力,許是皇兄便是被這權力所惑,所以才瞻前顧後,不願意容情自己與雪靈孌。
宇文煥卿隨意的翻看著字帖,復又提筆在宣紙上暈出墨跡,時不時瞥一眼長跪不起的宇文煥淵︰“你跪夠了沒有?若是沒跪夠,你大可以回府去跪著,不要在這礙朕的眼!”
愣神好久的宇文煥淵突然听到宇文煥卿的搭理,趕緊瞅準時機搭話︰“皇兄,你就讓臣弟見一下雪靈孌吧!臣弟有辦法讓她說出實情,只要是皇兄想知道的,臣弟都會讓她說出來!”
宇文煥卿挑著眉眼瞪了一眼他,面無表情地說︰“此事就不勞你費心了,朕自有辦法,你回府去吧!”
宇文煥淵听此,腦子似乎有些不夠轉了,聲音顫抖地反問︰“皇兄,你可是對她用刑了?她即便是江湖兒女,但到底是女兒家,你怎麼忍心!”
宇文煥卿本將字帖上的字寫得灑脫,可是听到宇文煥淵的話真叫他哭笑不得︰“宇文煥淵,你現在是帶著腦子與朕說話麼?難道朕在你心里是濫用刑罰之人?”
“不…不…臣弟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她…她有心痛之癥,真的受不得刑!夜里睡覺的環境也要極其安靜,否則她都會心悸難眠,還有即便飲食也是有所講究的,她食不得辛辣刺激的食物,還有…”
宇文煥淵失魂落魄地在這絮絮叨叨地講著雪靈孌的食宿習慣,意在博得宇文煥卿的同情,不成想適得其反。
“你給朕閉嘴!雪靈孌如今是朕的犯人,不是你妻妾更不是朕的座上賓,朕要如何對她是朕的事!”
宇文煥卿見他的眼神迷茫而空洞且布滿了血絲,心又軟了下來。
他不住地在心里慨嘆︰為何我宇文家的男子都過不得情關,繞不過一個多情?
“煥淵,皇兄勸你趕緊回府去休息一下,不要在這惹朕厭煩。你不怕朕本無心為難雪靈孌,被你在這惹的煩亂生出故意為難她的心思來麼?”
言閉,他怒目威視的盯著宇文煥淵。
宇文煥卿不怒自威的模樣讓宇文煥淵知道皇兄此話是認真的。
他趕緊叩首行禮︰“臣弟謝皇兄體恤,臣弟現在就回府去,明日再來向皇兄問安!”
“明日的問安,朕看就免了!你一來,朕何以安啊?你快退下吧!”
宇文煥卿無奈地擺擺手示意宇文煥淵退下,言盡于此,宇文煥淵他委實不能賴著不走了。
踏出宣儀殿的宇文煥淵心中悵然,這小半天他將宮里里里外外地翻了一遍,也沒有找到關押雪靈孌的地方。
他知道皇兄是不會把雪靈孌關到離宮或者禁衛軍的牢房里的,因為雪靈孌與顧沛蕖的臉幾乎一模一樣,皇兄一定害怕別人瞧見惹出事端。
所以,他將其他廢棄不用的宮室、暖閣找了一遍卻還是一無所獲。
宇文煥淵本想和皇兄宇文煥卿多攀談一些,看看能不能從他的言語中流露出蛛絲馬跡的線索。
不成想他這個英明果決,心思聰穎的皇兄壓根不搭理他,從他進宣儀殿就沒和他說幾句話。
這讓宇文煥淵有一種深深地挫敗感,也讓他有些心灰意冷,但是他知道自己此時不能亂,他一定要想辦法將雪靈孌救出來。
忽而,他的腦海里閃過一個邪惡的念頭︰若是我假意告知雪靈孌為顧沛蕖的姐妹,那麼顧沛蕖她會不會對靈孌施以援手呢?
只是這個念想匆匆閃過,宇文煥淵很快便否定了,甚至在暗罵自己無恥齷齪。
他不想傷害顧沛蕖,即便她傷害了皇兄也害過自己傷情,但是在他心目中她依然是最美好的所在。
既然皇兄成全了她的碧海藍天,自己又何必要去做陰翳的烏雲呢?
想到這,他長嘆了一口氣,快步地離開了紫宸宮,他知道此時凌霄正在宮外焦慮不已……
過了許久,簡嚴低著眉眼,進來回稟︰“皇上,敬王殿下已經出宮了!”
宇文煥卿怕自己這個實心眼兒的弟弟不肯離去再來糾纏,讓簡嚴盯著他,看著他離開皇宮。
“回去就好,那雪靈孌有心痛之癥,飲食上你吩咐好,盡量清淡些,不要有辛辣之物!還有你去準備一些御膳,朕去瞧瞧她!”
簡嚴因著方才不在殿內侍候,委實不知道敬王殿下與皇上之間的談話,宇文煥卿對雪靈孌突如其來關懷讓他十分的納罕。
他咽了口唾沫還是大著膽子道︰“皇上,這雪靈孌雖然生得如娘娘一般,但是她可真不是娘娘啊!”
宇文煥卿被簡嚴的話噎得一樂,臉上卻唬得嚴肅︰“簡嚴,你又在胡說八道什麼?朕是受人所托忠人之事,你明白麼?”
簡嚴眼楮一轉,發現很難理解︰“恕奴才愚昧,奴才不…不明白!”
宇文煥卿並未停下手中的筆,更未抬眼看簡嚴便自顧自地說︰“那你就無需明白,你下去準備吧!”
簡嚴匆匆地下去準備御膳,而空無一人的宣儀殿內,宇文煥卿反復斟酌著宇文煥淵方才與自己說的話。
那關于雪靈孌起居飲食的細枝末節,他既然都可了如指掌,可想而知,自己這個從小受盡苦楚的弟弟是付了真心,動了真情。
宇文煥卿對顧沛蕖的愛而不得已經讓他痛苦萬分,他真的不希望煥淵也像自己一般因為傷情而痛苦。
所以,他不是沒有想過成全煥淵與雪靈孌,可是雪靈孌的身世對他來說實在是太有吸引力了,他想探究,或許他更想探究的還是顧沛蕖的身世。
想到這,他不願在想,或許順其自然才是處理此事最為好的方法吧!
酉時三刻,饑腸轆轆的雪靈孌聊賴地看著這個一應俱全的牢房,臉上掛著若有似無的淺笑,她不成想皇宮里的牢獄都是如此窮工極麗。
忽而,她听到了腳步聲,那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她知道許是有人來給她送飯了。
她一抬眼,宇文煥卿那張俊美異常的臉便映在了她的面前,她心底一驚復又一喜︰自己有機會救宇文煥淵了!
宇文煥卿眼神清冷卻又多了一絲溫柔,語言亦是平淡︰“靈孌姑娘,今天是大年初一,所以朕命紫宸宮的小廚房為你準備了一些御膳,也讓你過個年不是!”
簡嚴會意,趕緊從雞翅木食盒內將準備的菜品一一端了出來,伸手放進鐵柵欄對面的桌幾上,邊放置他邊贊嘆自己聰明。
打掃這牢房時,簡嚴就命人將桌子靠近鐵柵欄以方便自己送餐,因著雪靈孌的這副模樣,他就免不得做這些事兒,皇上是不會放心第二人來此地的。
雪靈孌看著那一碟碟色香味俱全的御菜,咂了咂嘴,輕蔑地問︰“這是皇上命人行刑前賞得一頓飽飯麼?”
宇文煥卿脫下了披風,坐在外邊的椅子上,他對雪靈孌的猜忌表現的尤為風淡雲輕︰“你也可以這麼理解!當然這些御菜都是煥淵愛吃的,朕方才也賞了他,怕是送膳的人也快到敬親王府了!”
雪靈孌一听,雙手緊緊地抓著柵欄不停的晃動,嘴里喊得暴戾︰“你要干什麼?難道你要毒死他麼?我不是說了麼,你若肯放過他,我願意把我知道一切都告訴你!”
宇文煥卿見她這樣激動,想起她的心痛之癥,他想盡快穩定她的情緒。
若是真犯了病那可就麻煩了︰“靈孌姑娘莫急,朕不是濫殺無辜之人,朕更不想做弒殺兄弟的昏君,所以朕目前還沒有這個心思,你坐下進膳吧!”
雪靈孌眼中含著晶瑩的眼淚,眼光亦多了幾許柔軟,倒是很有幾分楚楚可憐的模樣。
這讓宇文煥卿又不自覺地想到了顧沛蕖那雙含情凝涕的桃花眼以及她那無語凝噎的楚楚神情。
他不禁在心里慨嘆︰朕連煥淵尤不如,至少雪靈孌還願意為他傷心流淚,擔憂心焦,而顧沛蕖呢?又何曾將他放在心上過!
簡嚴因知這地牢里有些悶熱,格外為宇文煥卿備了一些吃食︰“皇上,菜品都準備好了,這是奴才為皇上備的酒、點心和茶盞!”
簡嚴打斷了他的思緒。
宇文煥卿看了看桌幾旁的酒盞等物,“你有心了,你先去吧,到外邊等朕!”
簡嚴恭敬地退了下去。
雪靈孌看著滿桌的菜肴似乎很符合她的口味,她疑惑地抬頭覷了一眼宇文煥卿︰“這里應該沒有毒藥吧?”
宇文煥卿拿起茶盞呷了一口茶︰“朕還沒有知道自己想知道的事情,怎麼會舍得讓你死呢?吃吧!嘗嘗朕宮中廚子的手藝!”
雪靈孌想到自己如今的處境,也放下了顧慮,便不客氣地坐了下來,開始進膳。
她沒有想到宇文煥卿還會為她備了酒,她將那甘醇的酒水一飲而盡,突然覺得很是放松。
“靈孌姑娘,煥淵初訪雪靈谷時便知道你深恨顧沛蕖,回來與朕說過,但是朕很好奇,你為何會恨她?你與她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宇文煥卿因見雪靈孌開始進餐喝酒,知道她放下了心中的顧慮,他開始了試探的詢問。
雪靈孌挑了一筷子羊肉放在嘴中,倒真是肉汁香醇,嫩而不柴︰“皇上宮中的廚子手藝可真好!顧沛蕖是不是時常都會吃到這些菜肴啊?”
宇文煥卿見她避重就輕,但還是耐心的答道︰“是,她也很中意朕小廚房的菜品。”
雪靈孌語氣平靜且淡然,似乎在陳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人︰“皇上對她這樣好,她還不是與南宮澈糾纏不清麼?這就是她的本性,她本就惡毒!當年,她怕我的出現奪了她的榮華富貴,奪了她顧王府郡主身份,所以才會派下殺手追殺我與絲弦姑姑!”
這讓宇文煥卿感到很意外,他不明雪靈孌為何會這樣說,難道她也是顧家的女兒麼?
“她為何要派人去追殺你?難道你也是顧玉章的女兒?”
雪靈孌將酒盞中的酒一飲而盡,神情悵然︰“我不知道我的親生父母是誰,但我知道我不是顧玉章的女兒,我姓蕭!”
宇文煥卿被她莫名其妙的話搞得有些混亂,他微微一笑,嘴角扯出一個甚為優美的弧度︰“你把朕說糊涂了!你姓蕭,她姓顧,你怎麼會奪了她的榮華富貴呢?那她也沒有必要派人去殺你!”
“因為她也不姓顧啊,她是我的孿生姐姐!據絲弦姑姑說,當年我們蕭家遭遇戰禍,滿門被屠戮,唯留我和她兩人而已。”
雪靈孌復述此事時的表情非常的鎮定,仿若一件平淡無奇的小事一般。
但是此言落在宇文煥卿的耳中則是無比的震驚,他將茶盞放在了一旁的幾案上听得尤為入神。
“當時,因為我一出生便有先天不足之癥,便被顧玉章拋棄了,任由我自生自滅,可他卻將顧沛蕖抱回去撫養,她不是還被你的父皇封了個淑菀郡主麼!”
宇文煥卿听到這多了幾分疑惑︰“這怎麼可能?顧王妃陳書雪當初十月懷胎誕育顧沛蕖,是錦陵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之事!顧沛蕖她怎麼會是顧玉章抱養的呢?”
雪靈孌為自己又斟滿了一杯清酒,聞著芳香馥郁的酒香,她笑得十分無奈︰“絲弦姑姑說顧玉章當初愛慕我娘親,所以,我娘親臨死的時候將我姐妹二人托付給他,而且還讓他發了毒誓善待我姐妹二人。不過,陳書雪當時只懷了一胎,御醫是知道的,所以他只抱走了顧沛蕖!”
宇文煥卿拄著頭靠在了椅背上,劍眉蹙得愈來愈緊,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這也說不通,既然他抱回了顧沛蕖,那陳書雪所生的孩子呢?顧玉章總不會將親子殺死,留下她吧?”
雪靈孌酒喝得有些急,隱隱有了幾分醉意,她笑得邪魅而哀戚︰“這我就不知道了,許是陳書雪生得孩子死了呢!哈哈…”
宇文煥卿仔細地盯著她,看她眼神中除了淡然便是泰然自若,無一絲絲慌亂,顯然她並沒有說謊。
這讓他不禁有些失落與遺憾,顧沛蕖入宮之初他因她是顧家的女兒心存芥蒂,而今她許不是顧玉章的女兒,那自己那時對她的冷淡豈不是毫無價值?正因為這樣,讓彼此生出隔閡,致使她不愛自己。
想到這,他無奈地搖搖頭,若是他起初知道這些因由,他或許早就將她迎入雍王府做王妃了!
不過,這些都是無用的設想罷了,而今顧沛蕖的身份只是存疑而已,雪靈孌的話還要經過考證才穩妥。
宇文煥卿為自己斟滿了一盞酒,清酒入腸倒是多了一絲疑問︰“那你因何判斷是顧沛蕖知曉了自己的身世進而追殺你呢?”
雪靈孌听到宇文煥卿如此疑問,眼眶就紅了,她猛地灌了幾口酒,嘴唇亦微微顫抖︰“是我親耳听到的,那些殺死絲弦姑姑的人說︰‘郡主讓他們一定要滅口,不要王爺知道!’,可是我不相信顧玉章不知道,因為經我調查那些人是顧家的雀焰軍,若是他們受顧沛蕖指派,作為雀焰軍統帥的顧玉章又豈會不知?”
她越說越激動,酒亦越喝越多,宇文煥卿卻覺得雪靈孌單憑一句話便斷定是顧沛蕖要殺她委實有些牽強。
“靈孌姑娘,你可記得絲弦被殺那年是哪一年?或者那年你芳齡幾何?”
雪靈孌目光堅定︰“那年我十四歲,也就是三年前!”
宇文煥卿嘴角掛著一抹若有似無的淺笑,十四歲,那不正是自己登基的那年麼?那不也正是自己在漁陽初見她的那一年麼?
他依舊可以憶起當時的美好,那樣美好的女子怎麼可能會指示雀焰軍去刺殺雪靈孌呢?何況那時雀焰軍正在前線戰事膠著。
由此可見事情並沒有雪靈孌想象得那麼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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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靈孌的智商真是感人啊!誰讓她先天不足呢估計腦子就此不好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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