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映軒內,一攏墨色繡紅梅錦服的南宮清正為錦瑟診脈,他劍眉微微一蹙,臉色不佳。
這讓站在一旁十分憂心的顧沛蕖愈發地緊張錦瑟的傷情,南宮清攏著手放在嘴邊輕輕地咳著,自己仿若亦感染了風寒一般。
顧沛蕖見他久久不言,還是冒昧地打斷了他的診斷︰“清公子,錦瑟怎麼樣了?”
“娘娘,這錦姑姑傷勢沉重,因失血過多而昏迷不醒,加之年事漸高,唯有慢慢調養才可痊愈,所以即便是得以康復亦會落下毛病。”
顧沛蕖坐倒床邊為錦瑟掖了掖被角,只是她慘白無血色的臉讓她格外的難過。
南宮清收起脈枕交于站在一旁的裴濟︰“裴御醫所開方劑過于猛烈使其身體不耐受,在下一會兒再重新開方,讓錦瑟先服用幾日,而後再把脈開方較為穩妥。”
裴濟恭敬地行了一禮很有幾分敬畏。
南宮清的醫術師承藥王谷,早已聲名在外,得他醫治者多已康復,一直都有‘活神仙’、‘神醫’的美譽,既然他說藥劑過于猛烈,那便是過于猛烈了!
顧沛蕖想到若是自己離開了這里,錦瑟斷然不可留在宮中養傷。
一是師出無名,二是傷愈後她獨自在宮中該如何自處呢?
“清公子,錦姑姑身體如此,可否挪動她于他處調養?”
南宮清听到她如此冒失發問,不禁有些疑惑,但還是一五一十地陳稟︰“若是她得以甦醒屆時換到宮內亦無大礙,但是不可長途奔波!”
顧沛蕖听到南宮清如此一說倒是安心了不少,距離自己離去還有十幾天的時間,她相信錦姑姑一定會醒過來的。
南宮清用錦帕擦了擦手便起了身,復又叮囑了裴濟幾句便恭敬一禮︰“娘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如今,宇文煥卿與淺笙在瓊華殿為宮中女婢、內侍派賞,以方便顧沛蕖秘密引南宮清來與錦瑟治療,當然也方便了南宮清與顧沛蕖交談。
顧沛蕖雖然不知道一向反對二人在一起的南宮清此時要與自己說什麼,但是她還是攏著斗篷踱出了碧映軒。
偌大的芷蘭宮因少了侍婢而顯得分外冷清。
南宮清目光掃過白雪蒼茫的虞驪山,嘴角鉗著若有似無的笑意︰“娘娘,這些時日未見阿澈,您可轉圜了心意?是否還願意與阿澈天高海闊,去追尋那閑雲野鶴的生活?”
對于南宮清開門見山的發問,顧沛蕖的心猛地糾結在了一起,臉上卻依舊平靜︰“本宮還是願意的!”
南宮清邊走間邊折取了一枯枝,似在通透人心般的反問︰“臣知道娘娘厭倦了宮中爾虞我詐的生活,但是不知娘娘是否亦厭倦了皇上情深似海的心意呢?”
顧沛蕖被南宮清這樣一問還真有些無從回答,她怔怔地盯著南宮清。
這個相貌清雋,瀟灑飄逸的男子,似乎有穿透人心探尋真實的本領。
她稍顯怯弱地低下頭,似乎在堅定自己的內心亦在堅定自己的立場︰“本宮心意已決,無需清公子多言!”
言閉,她便快步曳著斗篷向瓊華殿而去,她戴著發髻旁的白玉芙蓉步搖下墜著的玉片,在日光下暈著一層光亮。
南宮清見她匆匆而走,雖然嘴上說得堅定,心中未必不曾動搖。他反而對南宮澈與她的這段感情越發地不看好。
四下無人,南宮清取出方才得的紙條,只見上面寫著幾行甚為娟秀的小字︰
“清公子親啟,我上官映波系上官一族余孤,我父與其父南宮疏影為至交,當年因宇文浩辰篡位而發動政變,我族人與母親及令尊均受奸人所害而命喪黃泉。
而今我深陷囹圄,今日若得公子相救,願將潑天秘密據實已告。請公子務必于今日來見我,我知道殺害清公子父母的真凶!另外,我已在離宮打通了關系,會有人接應你。”
南宮清看完,趕緊將這紙條復又隱匿了起來,亦收斂了自己的訝異之色。
他在心中反復回想著紙條上的話,復又聯想到阿澈從南平回來後四處奔走調查父母被殺一事。
難道在南平阿澈不僅知道上官映波是上官一族的遺孤還知道了一些關于自己父母被殺的內幕麼?
這麼說上官家的人很可能知道這件事兒,所以此時深陷牢籠的上官映波才以此相要挾讓自己救她?
想到這,南宮清越發的膽寒,因為紙條里還提到了宇文浩辰篡位這件看似荒唐的事情。
因為成祖皇帝戰功彪炳,吏治清明,乃是一代明君,怎麼會成為篡位之人呢?更何況,太祖皇帝將皇位傳于成祖皇帝是不爭的事實,中途並未有其他人登臨皇位,難道這只是上官映波的一個騙局麼?
上官映波言之鑿鑿的讓自己于今日去救她,難道過了今日會生變麼?
不行,他要當機立斷,既分辨上官映波所陳述之事的真偽亦抉擇是否要听听那‘潑天的秘密’!
淺笙一踏出瓊華殿便見南宮清立在雪地中,痴痴地發著呆,不禁有些疑惑︰“公子,你在想什麼?皇上宣你進殿呢!”
“哦,我就來!”
南宮清匆匆收攬了心神,整理一下衣衫繼而快步向瓊華殿而去。
走到淺笙身邊卻听他輕聲吩咐︰“你速速回府去找南宮澈,讓他找理由覲見皇上,另外我一會兒會到崇華門接應他,讓他見過我之後再去求見皇上!”
淺笙被南宮清莫名其妙的話弄得有些糊涂,剛要開口釋疑卻見他步履匆匆地走去了瓊華殿,似乎對這件事,他不想與其解釋。
淺笙思量再三還是決定依照南宮清的吩咐行事,她緊了緊斗篷奔著汀蘭水榭而去。
此時,領過賞躲在庭廊後的司棋閃身出來,親眼得見南宮清展開紙條以及他與淺笙攀談,這都讓司棋斷定上官映波已經開始行動了。
她做上官映波與顧玉眉的細作那麼久,還是第一次覺得上官映波行事比顧玉眉利落,許是大難臨頭關乎生死,所以她才變得如此雷厲風行吧!
只是司棋本不欲再幫月寒盟謀事,可是當她听到綠蔻說顧沛蕖要將她們都留在顧王府以後,她覺得自己有愧于顧後的期望。
所以想靠上官映波生事,看看能不能借機博取顧沛蕖的好感將自己繼續留在她的身邊。
南宮清在瓊華殿與宇文煥卿和顧沛蕖閑話一會兒,送上了為二人準備的年節禮品。
宇文煥卿瞟了一眼南宮清,眼中竟多了幾絲羨慕,想來這些日子他親自照顧淺笙,二人情意匪淺。
“南宮清,你打算何時迎娶淺笙啊?朕打算讓她陪景妃去安瀾寺祈福以後再行封賞,屆時再給你二人賜婚!”
南宮清對淺笙有情不假,但是他對她的感情猶如溫吞的溫水,早已經沒有當年對顧沛萱的灼熱似火︰“謝皇上,臣不急于納娶淺笙,但憑皇上安排!”
坐在宇文煥卿身旁的顧沛蕖盯著他有些傷感,他讓淺笙陪她去安瀾寺祈福應怕是為了護她周全,為什麼他願意為自己打算好每一步呢?
難道他全然不在意自己對他的傷害麼?自己到底何德何能得其深情幾許!
另一廂,淺笙快馬加鞭的回了南宮暗影府,此時南宮澈正因倚畫到府上後竟然未帶來顧沛蕖的只言片語而心煩意亂。
他在府中梅林里舞著劍,似乎忘卻了今日的年節氣氛,整個人都因抑郁而格外地落寞。
淺笙氣喘吁吁地在府中尋到了南宮澈,她來不及調整氣息便急吼吼地稟呈︰“二公子,大公子要你即刻進宮!”
南宮澈听到這一聲驚呼登時停住了劍,疑惑不解地問︰“即刻進宮?是皇上宣召我,還是她出了什麼事?”
淺笙撫著胸口盡量減少呼吸帶給自己的震動,大病初愈的她多少還有一些虛弱︰“都不是,大公子要你自己找個因由進宮去,還有要你在崇華門等他!他有要事與你相商!”
南宮澈的劍眉蹙得越發地緊,他此時心亂的很,他好怕顧沛蕖反悔不與自己離開,所以才讓他進宮。
可是這委實不符合她的處事習慣,他在心底一遍一遍地告訴自己︰不會的,一定會和我一同離開的!
南宮澈緊了緊自己的月影劍,拿起放在石桌上的披風便進宮去了。
騎上烈雲的那一刻,他便開始盤桓自己見了宇文煥卿要與他說什麼?如今,他還有何顏面去見他啊?這兄長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怎麼好端端地讓自己去拜謁皇上?
想歸想,他還是策動馬鞭向皇宮而去……
辭別了宇文煥卿與顧沛蕖的南宮清,獨自一人在崇華門等待南宮澈。
無詔入宮是十分冒險的舉動,可是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若是夜幕降臨,宮門下鐐,那麼即便他要去見上官映波也是不可能的了!
一陣馬匹的嘶鳴聲,讓一直徘徊的南宮清看到了風塵僕僕趕來的南宮澈,烈雲踏起的飛雪依舊冷凜,只是馬背上的南宮澈稍顯落寞。
南宮澈將烈雲交給了一旁值守的護衛,而南宮清則拱手道︰“南宮澈得皇上召見,請各位行個方便。”
南宮澈雖然被免去了宮中行走的職務,但是此事宇文煥卿只是和南宮清說了而已,並沒有下詔。
因為紫宸宮行走並不是正規的官職,只是皇帝親信進出紫宸宮的便利稱謂罷了。所以崇華門的護衛自然對這個皇上面前的紅人兒不敢阻攔,依舊放行。
得以進宮的南宮澈拉著南宮清找了一處較為幽闢的地方,問得第一句話便是︰“兄長,可是她出了什麼事?”
南宮清看到南宮澈依舊將全部的心思都放在顧沛蕖一人身上,自然氣不打一處來,便揶揄道︰“她得皇上朝昔相伴會出什麼事?你多慮了!”
南宮澈被他的話噎得呆愣許久,仿若听到了自己心碎的聲音,可是南宮清顯然沒有時間與他在這談論他那些個兒女情長。
他壓低了聲音開門見山的問︰“我問你,你上次去南平可有遇到什麼人,遭遇了什麼事?許是與我們父母之死有關的!”
南宮澈被他突如其來的一問驚嚇不小︰“兄長你在說什麼呀?我沒有啊!”
“你說實話!上官映波說他上官一族之死與我們父母之死相同,都是被奸人所害!你從南平回來以後一直在調查父母的死因,你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快說你在南平可是遇到了什麼知情人麼?”
南宮澈見他神情緊迫,似乎十分著急此事,便將自己在南平郡縣郊外遇到的那個追殺上官悅然的和尚與自己說的話一五一十的稟呈給了南宮清。
復又將自己隨身攜帶的那枚墨玉玄武玉件給了南宮清︰“兄長,此事我並未稟告給皇上,只是告知上官一族的身上應該有玄武的刺青,至于皇上能夠斷定上官映波的身份,許是找到了刺青而已。”
南宮清看著這枚玉件,愈加篤信上官映波的話,他甚至隱隱覺得那個和尚便可能是上官映波的生父,許就是父親南宮疏影生前的摯友。
他仿若並未听見南宮澈的話,只是煞有介事的問︰“他真的說父親與母親是被顧玉章與成祖皇帝所害麼?”
南宮澈此時越發不願意相信那和尚的話,因為這牽連到顧玉章,他不希望這是真的,只因顧沛蕖他就不希望是真的︰“沒錯!不過,我覺得此事有蹊蹺!若是顧玉章害死父母親,為何祖母在世時一直與顧家交好呢?另外,成祖皇帝應該不會是篡位,時間根本就對不上!”
南宮清眼神變得越發的凌厲,“怎麼,那和尚也與你提及了成祖皇帝篡位一事麼?”
南宮澈被他這麼一問,方知自己剛才說漏了嘴。
依照顧沛蕖所說以及自己所想,這件事兒實在太過棘手、太過重大,一個不小心便是滿門抄斬。
所以,他一直對兄長南宮清守口如瓶,而今自己未提及,而他顯然已經知曉此事,看來是瞞不下去了!
“沒錯,我知道,我甚至看到了兩幅帝後畫像,上面畫得是上官皇後與一個身著大梁皇帝服制的帝王像,但是兄長,時間對不上!”
南宮澈四下張望一下,待到一隊宮婢從自己身邊離開後。
他方開口繼續言說︰“我仔細查證過,太祖皇帝去世後三個月,成祖皇帝便登基了。至于為何沒有馬上登基,是因為南詔發生的叛亂,成祖皇帝在外平亂,從南詔返回後才登基的!”
南宮清越發的混亂,若是真如此,那麼這帝後像又因何而來︰“你是說短短三個月的時間,中間不可能有其他新帝臨朝?”
南宮澈搖搖頭肯定地說︰“當然不可能!而且無史為證啊!”
南宮清覺得此事太過蹊蹺,雖然他對自己弟弟的調查與思考能力沒有懷疑,但是他隱隱覺得事情並沒有表面看得那麼簡單。
南宮清沉吟片刻,擲地有聲地吩咐︰“這樣,你現在就去找皇上,務必拖住他,我要去趟離宮會會那上官映波!”
南宮澈瞪著一雙清澈卻猶疑的眼楮,很是詫異︰“兄長,離宮分屬內宮,你怎麼進去啊?”
南宮清此時倒是有些胸有成竹,因為他越發的相信這‘尊主’並非泛泛之輩,一定已經預謀策劃好了一切,他只要依時進內宮便是了︰“這個無需你操心,你即刻前往紫宸宮拜謁皇上便是了!”
南宮清緊了緊披風便大步流星地向內宮而去,徒留一臉錯愕的南宮澈呆愣在原地。
不知為何他總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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