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一縷冬日的陽光照入綺宵殿的時候,顧沛蕖迅速地睜開了眼楮,因為她昨夜輾轉反側了一個晚上都無法入睡,她在祈盼日出來得快一些。
因為在黑暗中,她的心總是凌亂而酸澀,而四周靜得似乎都可以听到蠟油滑落的聲音,讓她覺得很難過,她想早一點從這樣的黑暗中掙脫出來。
天一亮,她就一下子爬了起來,她披著一個桃花粉的小襖走到門口,開啟了綺宵殿的門︰“瓷青,你在麼?打水為本宮洗漱!”
在偏殿當值的瓷青剛剛起身還沒來得及打理好便听到顧沛蕖的吩咐,她忙不迭的應承︰“娘娘稍等,奴婢這就去打水。”
過了一會兒,她與倚畫將燒好的熱水和沐清塢接來的泉水端進了綺宵殿。
顧沛蕖洗漱一番後,自顧自地坐在梳妝鏡前梳妝。
她沒有將長發全部盤起,而是與出入宮時那樣,烏黑細密的青絲用兩支白玉簪子挽成了略顯松動的彎月髻,發髻後垂著烏黑的長發系著一條墜綠玉髓的絲絛。
而發髻旁則插了一支累銀絲瓖白玉梨花墜露釵,耳上掛著兩支雕琢成梨花苞形狀的羊脂玉耳墜。
她只畫了畫自己遠山黛,而後便將朱唇用唇脂輕輕描摹一番,便起身將昨日找出的那件身粉藍色繡白梅織錦衣裙穿得整齊,將那粉藍色繡白梅薄紗衣套在外邊。
不過這日里寒冷,她還是穿了件銀鼠小襖在身上。
瓷青有些奇怪,禁不住的質問︰“娘娘,你今日怎麼打扮得如此模樣?”
顧沛蕖嘴角凝著笑意,淡淡地問︰“這樣不好看麼?”
瓷青知道昨日皇上與顧沛蕖之間鬧得不愉快,雖然不知因由,但是自己也不敢多問︰“娘娘天姿國色,怎麼打扮都好看!”
顧沛蕖看著妝鏡中自己的臉,一下子想到了與自己生得一般無二的雪靈孌,她覺得脊背有一陣冷意襲來。
她似不經意的問倚畫︰“倚畫,你說世上有生得一模一樣的人麼?”
倚畫一邊收拾著顧沛蕖脫下來的寢衣,一邊肯定的答道︰“當然有,孿生兄弟抑或著雙生姐妹就是一模一樣啊!”
顧沛蕖用螺子黛又補了補眉角,煞有介事的繼續問︰“哦?這我自然是知道的!我是說沒有血親的兩個不相干的人有沒有生得一般無二的?”
倚畫將錦被鋪得平整,而後又仔細的解釋道︰“這奴婢倒是沒見過!不過,江湖中有一種奇技——易容術,他們會仿人皮相,將假面皮覆在自己的臉上,便會出現娘娘說的那種生得極為相似的臉了!”
顧沛蕖看著鏡中的自己,心中猶疑,不住的思量︰易容術?若是她真的習得此奇術,為何一定要易容成我的模樣?
想了又想,她也不知道為何,在目光無處著落時,她瞥見了那支滿雕芙蕖花的銀釵。
那是她刺傷宇文煥卿的‘罪證’,她將此拿了過來,握在了手里︰“瓷青,你跟了本宮這麼長時間,若是有一日本宮不在芷蘭宮中了,你有何打算?”
瓷青此時正在為顧沛蕖烹煮新茶,等著錦瑟送早膳來以侍奉顧沛蕖吃早膳。
不成想她居然問自己這樣模稜兩可、不著邊際的話,她低著眉眼恭聲說︰“娘娘真會說笑,娘娘怎會不在宮中呢?”
顧沛蕖其實想問的是若是自己被賜死,瓷青有何打算,但是怕嚇到二人,她便婉轉地詢問︰“本宮只問你的打算,你如實說便是了!”
瓷青是宇文煥卿安置在芷蘭宮的,如果真有那一天,她自然要回到皇上身邊侍奉。
她亦不欲隱瞞,便一五一十地說︰“若是真有那一日,奴婢會回到皇上身邊侍奉!”
“很好,本宮知道你與王彥交好。屆時你不要忘了將他也安置了!”
顧沛蕖听到她這樣說倒也安心,這樣一來自己只要安頓好從府中帶進來人就可以。
她看著手中的銀釵,復又向綺宵殿的祥雲雙鳳朱漆大門望去,她不知道簡嚴何時會從那走進來,宣讀宇文煥卿給自己‘出路’的聖旨。
瓷青與倚畫知道顧沛蕖心境不佳,但是不成想她此時竟然如驚弓之鳥一般,甚至想到了未來那遙不可及的事情。
顧沛蕖甚是聊賴,她走到呈放相思叩的琴幾旁,攏了攏衣裙旋即坐了下來。
看著相思叩上那鳳求凰的圖案,她突然想起宇文煥卿曾戲言要制作一名為‘叩相思’的古琴,上面也要雕上鳳求凰的圖案,再刻上一句︰思君不得嘗撫琴,相思入骨兩未知。
想到這,她看著那相思叩上七枚瓔珞,想起昨日自己贈予南宮澈的白玉笛上的那枚一樣的瓔珞,甚至想起了宇文煥卿將那笛子嫌棄的扔過來的時的表情。
她不禁哀傷地嘆了口氣,她不知道宇文煥卿此時所想,她更不知南宮澈此時的境況,只是她真的好想離開這里。
這皇宮,她是一日也不想呆下去了……
隨即一曲鳳求凰被顧沛蕖輕輕淺淺地撥弄了出來,邊彈間,她邊吟誦︰“有一美人兮,見之不忘。一日不見兮,思之如狂。鳳飛翱翔兮,四海求凰。無奈佳人兮,不在東牆……鳳兮鳳兮歸故鄉,遨游四海求其凰……”
此時正準備上朝的宇文煥卿剛剛走出紫宸宮,便听到寧靜的清晨里芷蘭宮傳出來的鳳求凰琴曲。
他的心微微一顫,想到顧沛蕖相思叩上的篆刻著的那句詩,亦想起了自己那句‘思君不得嘗撫琴,相思入骨兩未知’。
他無奈地搖搖頭心中暗想︰思君不得,相思未知。真是一語成讖啊!
簡嚴此時恭聲而來︰“皇上,奴才何時去曉諭六宮昨日您下的旨意?”
“簡頌隨朕去早朝,你即刻便去傳旨吧!另外…以後…芷蘭宮的膳食由你親自去送,而母後仁壽宮的,由易安親自過來領!”
遲疑片刻,宇文煥卿還是將心中所想說了出來,因為在他的心底即便她不愛他,他還是希望她安然無事的活在這個世上。
簡嚴見皇帝對景妃依舊關懷有加,不禁想到自己將皇上為景妃娘娘做得事一一乘稟時痛哭不止的顧沛蕖。
這讓他這個不懂男女之情的局外人看得尤為苦楚,原來這世界上最辛苦的便是一個情字,有情累,無情悲,委實叫人不得安生。
想到這,他躬身行了個禮便退下去傳旨了。
宇文煥卿則精神抖擻的去上朝了,因為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去宣布。
顧沛蕖將琴曲彈得婉揚間,一直時不時的拿眼楮掃一下門口,她的心著實有些不安。
忽然,那祥雲雙鳳朱漆大門真的被推開了,錦瑟身後跟著的正是簡嚴。
見此,顧沛蕖的琴平了音,她手腕上的天水碧玉鐲踫到了琴板上發出了一聲悶響。
簡嚴閃身進來恭聲行禮︰“奴才便見景妃娘娘,奴才清早前來一是傳皇上御旨,二是為娘娘呈送早膳。從即日起,娘娘膳食皆有奴才呈送,請娘娘放心!”
顧沛蕖此時額頭上沁著一絲細密的汗,她緊緊地攥住自己的手,端得平靜︰“請簡總管宣旨吧!”
她領著殿內的錦瑟、倚畫、瓷青三人恭敬的跪地接旨。
簡嚴見顧沛蕖急于知道聖旨的內容便朗聲道︰“修儀上官映波心懷不軌,意圖行刺,去修儀位份,貶為庶人,幽閉在離宮之中,待到年後處死。另有寧訓莫婉兒手段卑劣,加害瑋元公主,用迷情藥劑戕害皇帝,同貶為庶人,幽閉離宮,年後同刑處斬,欽此。”
顧沛蕖聞言自然有些糊涂,但是卻如釋重負,她跪得筆直的身子微微向後一傾。
簡嚴讀完聖旨,見顧沛蕖尚未起身,趕緊過來扶︰“娘娘,左不過是皇上處置了兩個心懷叵測的嬪妃,娘娘不必憂心。還是早點起來用早膳吧!”
顧沛蕖匆匆回神,被簡嚴安置到了旁邊的八仙桌旁。而這時紫宸宮的婢女則將早膳一一擺了上來。
只見那都是顧沛蕖喜歡吃的點心與粥品,有棗泥山藥糕、金絲棗卷,還有一屜蟹粉小籠包,燕窩粥,還有兩碟醬菜,一清炒菜心。
這讓她越發不明白宇文煥卿的用意,她抬眼看著一臉恭敬的簡嚴試探地問︰“簡總管,皇上怎麼好端端地處置了上官映波和莫婉兒呢?還有為何本宮以後的膳食要紫宸宮做好了送了來?”
簡嚴見顧沛蕖遲疑便四下看了一下,警覺地說︰“娘娘,奴才此言您萬勿與他人言說。”
顧沛蕖拿起燕窩粥,淡淡地喝了一口,倒是軟糯順滑︰“簡總管放心,殿內之人皆是信得過的,您但說無妨!”
簡嚴听此,便將昨日函恩殿發生的事情從莫婉兒送青梅酒到上官映波承寢刺傷皇上,再到皇上下旨封水井等事,細細地講了一遍。
顧沛蕖一听不禁有些心驚肉跳,她放下了粥碗,切切地問︰“這麼說?那上官映波是用…用…金釵,刺傷…刺傷了皇上?皇上傷在哪了?”
簡嚴想到昨日宇文煥卿肩膀上流出的血,還甚是掛心︰“皇上傷在了左肩,流了好多血,是裴御醫連夜進宮為皇上包扎的!那上官映波膽子也忒大了,皇上寵幸她是她的福氣,她居然用自己發髻上的金釵刺傷皇上,這可是大罪!”
听到這,顧沛蕖的手禁不住有些發抖,因為她此刻才明白為何上官映波會在昨日刺傷他,全因他想替自己遮掩罪行掩人耳目,進而保護自己罷了,那上官映波左不過是個替罪的羔羊而已。
此時她的心被宇文煥卿攪得生疼,自己那樣傷他,他居然還這樣待自己,難道他想讓她負疚一輩子麼?
簡嚴見顧沛蕖眼角有淚,以為她在為皇上的傷情憂心,趕緊寬慰︰“娘娘放心,皇上是皮外傷沒有傷及筋骨,方才便去早朝了!”
顧沛蕖趕緊拭去淚水,她想待到他早朝後去看看他,向他道歉︰“簡總管,你先回去吧!一會兒本宮去瞧瞧皇上!”
簡嚴抖了抖拂塵,很是謹慎的說︰“娘娘,皇上說讓娘娘推說染了風寒在芷蘭宮休息兩日,還讓奴才知會各宮不得叨擾娘娘呢!”
此時他倒是有些明白為何皇上即便傷情也會想到維護景妃的辦法,是想讓她可以置身事外,他趕緊勸解︰“奴才覺得時值多事之秋,娘娘不出宮趟這渾水也好。許是皇上是怕有人對娘娘不利才如此吩咐的,而且命奴才負責娘娘的膳食呈送。”
顧沛蕖此時自然是愧疚莫名,自己于情于理都應該去探視他才對。
她搖搖頭仿佛在告訴簡嚴等人自己心意已決,而後她便早膳吃了,只是覺得異常的壓抑。
紫宸宮內,早朝歸來的宇文煥卿便見太後戚媚與皇後鄭雪如、德妃章齡妤、才人姜懷蕊、貴人莫芊兒悉數來到了宣儀殿。
戚媚坐在一旁太妃椅上,看著換了一身常服的宇文煥卿自是一臉關切。
宇文煥卿拱手施禮,肩膀處便傳來了一陣疼痛,他還是淡然的言語︰“兒臣拜見母後。”
戚媚見自己皇兒精神欠佳,自然心中不忍︰“起來吧!都受傷了還這麼講規矩。”
“臣妾等拜見皇上,皇上萬歲金安!”
一襲明黃繡百鳥朝凰錦緞華服的鄭雪如領著一眾人行禮問安。
宇文煥卿揮揮手示意眾人起來,只是他走過鄭雪如時瞥了一眼她,見她神態自然謙和,他便知道朝堂上自己對其弟弟鄭克遇的查辦消息還沒有傳到她的耳中。
他面不改色的坐到了高座之上,接過簡頌遞上來的普洱茶微微的飲了一口︰“母後前來可是有事?”
“宮里出了這麼大的事兒,你還問我可否有事!這上官映波與莫婉兒當真做了禍事,讓皇帝要在年後處死她二人?”
戚媚微挑的眉眼似蓄著一重猶疑,這上官映波為人謙和溫婉,深得自己的喜愛,而今卻被自己的皇帝廢除了位份而且還要處死,這未免讓她有些唏噓。
況且她听聞昨日皇上與景妃出宮同游,這回來便處置了兩位妃嬪,這讓宮中之人無疑對此產生了疑惑。即便是戚媚也覺得,許是景妃進了什麼讒言給皇帝,所以才禍及此二人。
“母後,上官映波傷朕是蓄謀已久,朕查探了他傷朕的金釵,被磨得異常尖利,與一般的金釵區別明顯。”
宇文煥卿覺得自己此時無中生有的有些牽強,不過好在自己是皇帝,說什麼便是什麼。
“真看不出來,這孩子居然還有這心思。許是皇上很少寵幸她,把她嚇到了,所以才會誤傷皇帝。”
戚媚想到清冷的宇文煥卿突然寵幸上官映波臉上委實有些尷尬,自己經過人事,當然明白這對于久無寵愛的嬪妃突如其來的魚水之歡定然會惶恐不安,所以這上官映波應是無心之失。
“哎!她心地善良,委實不是什麼惡人,她很是體恤哀家,時常陪伴哀家,還建議哀家去安瀾寺為後嗣祈福,祝禱皇帝早日誕育龍嗣。”
戚媚絮絮叨叨地為上官映波講情,而她每次言說的話落在宇文煥卿的耳中便是多了一絲懷疑。
此時他看著手中茶盞中澄瀲的茶汁在盤桓︰為何上官映波會建議母後舍近求遠的去安瀾寺祈福?難道僅僅只是因為那里香火繁盛,祈福靈驗麼?她到底還有何陰謀?
(m.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