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蘭宮映雪閣的水晶珍珠紗簾逶迤傾瀉,簾後一襲粉藍繡白梅織錦衣裙,外罩一件長及裙擺的粉藍繡白梅薄紗衣的顧沛蕖,正在看從密道里搬回來的乾朝貴妃蕭景瑜所著述的書籍。
幾案旁寶藍釉雙耳麒麟燻爐里,幾縷芬芳從爐內裊裊而上,旁邊的牡丹茶盞內茶香氤氳,一切都顯得格外幽靜愜意。
她手里捧著一本名為《闌齋閑話》的游記,看得津津有味,里面記述了蕭景瑜年輕時游歷山水的趣事。
都說仁者樂山,智者樂水,可是在顧沛蕖眼中這蕭貴妃無疑是大仁大智者,秀麗山水在她的筆下要麼磅礡旖旎,要麼清波長流。
她看了許久覺得疲乏,伸了伸懶腰,端起茶盞輕輕品嘗間,瓷青閃身進來俯身施禮︰“稟娘娘,皇上今日依舊不過來了,簡頌說皇上今日要獨自歇在函恩殿。”
一連數日,宇文煥卿都未來芷蘭宮。
顧沛蕖起初還因能獨自一人佔下了整張睡塌而喜不自禁,可是到了夜里她不知怎的,半夢未醒間伸手摸向一側竟然空落得可讓自己醒來,而後自己便是一夜無眠。
今日錦瑟身體尚好便親手烹制了一桌珍饈美味,顧沛蕖讓瓷青去請宇文煥卿,只是沒想倒他居然請而不來。
顧沛蕖心中有些失落,但臉上依舊歡喜一團︰“不來更好,本宮禮儀全了,他挑不出錯處就好!你吩咐錦瑟她們開宴吧!不必等本宮,這本書我還沒看完。”
“娘娘,您不用晚膳麼?均賞給錦姑姑和綠蔻她們麼?”
顧沛蕖挑著笑眼,微微頷首︰“本宮不餓,晚上不想吃了,你下去吧!”
瓷青小心地覷了一眼顧沛蕖見她無不喜之色,便施禮出去了。
只是她自己心底難免盤桓︰皇上與娘娘這是怎麼了?怎麼自從自己上次被皇上叫去問完話,皇上便不到芷蘭宮里來了!
瓷青自是一頭霧水,她哀怨地嘆了口氣,轉身關上了映雪閣的門。
顧沛蕖見瓷青走後,便趴在幾案上撥弄筆架上掛著的毛筆玉管,整個人稍顯落寞。
她反復回想起侍奉宇文煥卿更衣早朝的那一日,自己並無不妥的言行,他何以突然就不理自己了。
想著想著她摸過自己腰間的紫玉玲瓏,搖了搖,兩廂踫撞下發出悅耳的聲響,瓏玲動听。
顧沛蕖撅著小嘴繼而嗔怪道︰“不來就不來,本宮還稀罕你不成?”
她將紫玉玲瓏隨意地放在裙擺上,繼續百無聊賴地把筆架上懸掛的毛筆從左至右,從右至左的來回撥弄。
她看著自己手掌心內漸漸散了的血痕,又想起了南宮澈。
這幾日她日日都會假意散步到紫宸宮附近,看看南宮澈是否有來紫宸宮當值。
可是也是一連數日,她都未從簡頌那里听說南宮澈有來紫宸宮。
此後,南宮澈那張慘白無血色的𦲽俊的臉龐,千瘡百孔滿是血污的寬闊脊背便會時不時的出現在自己的眼前。每當這時她的心總會莫名的揪在一起,她亦越發的擔心南宮澈的傷勢。
她拿起書,本打算再看一會兒,卻忽而想起宇文煥卿眼含笑意的臉龐,忽而看見南宮澈清朗明澈的眼楮。
她不禁暗自發笑,自己這是著了什麼魔?
她將手中書輕輕合上,攏了攏衣衫,將身邊的琉璃紫檀宮燈里的蠟燭點亮提在手里,吹吸了殿內的蠟燭,回綺宵殿去了……
函恩殿內黃花梨滿雕寶塔宮燈內的香燭燃燒的只剩下短小的一截,宇文煥卿伏案而書的頎長身影投射在函恩殿的牆壁上,顯得有幾分寂寥。
忽而,簡嚴端著一盞白玉湯盅放在了宇文煥卿的幾案旁,溫言回話︰“皇上,太後娘娘親手為您炖了一盅桂枝人參湯,要奴才看著皇上趁熱喝了!”
宇文煥卿停了停筆,眼含笑意︰“你先放著吧!朕一會兒喝,明日你將新進上來的貢橘送到母後宮中,這些日子她又要照顧瑋元又惦記朕,委實辛苦。做兒子的卻不知如何孝敬她!”
簡嚴向來會揣度人心,這幾日宇文煥卿日日將自己悶在宮中批改奏折,竟不去了芷蘭宮委實有點反常︰“奴才領旨!皇上,瓷青曾說景妃娘娘也喜歡吃南豐貢橘,是否也給娘娘送去些?”
宇文煥卿稜角分明的臉龐略略含了一絲冷絕的笑影︰“既然如此,便送去芷蘭宮一些!簡嚴,你過分的揣度朕的心思難道不怕適得其反,引朕不悅麼?”
簡嚴深知宇文煥卿心思縝密、機敏睿智,對任何事都能洞若觀火。但他此時亦不驚厥︰“皇上,景娘娘溫婉秀麗,不過性子過于剛烈,惹您不快也是難免的!但是奴才猜想您這樣冷著她,她會傷心的!”
宇文煥卿眉宇微蹙,將朱筆蘸飽了朱砂汁,澹澹地說︰“朕近日政務繁忙,改日空了再去瞧她。她若再差人來,你便這樣回話就好!”
簡嚴見宇文煥卿不願再談,便俯身施禮退了出去。
宇文煥卿本不欲多想亦不想就此冷待了她。
可是一連數日她都會在自己早朝後在紫宸宮外徘徊,有意無意的向簡頌打听南宮澈是否來當值。
他最初還在想,她來紫宸宮是否為了尋自己。可是她卻從未踏進紫宸宮半步。在得知南宮澈不在宮內後,她便曳著長裙,緊著斗篷毫無留戀的走了。
顧沛蕖的這一舉動無疑深深刺痛了他,既然她不願見到自己,自己又何必日日前去叨擾她清靜,招惹她厭煩,索性此時兩不相見也好。
宇文煥卿不願多想,將手中的筆下得更快了一些。
紫宸宮的夜晚依舊繁忙而清靜,而芷蘭宮的夜晚則變得漫長而冷清,若兩顆隔著一江春水的明珠各自散發著迷人卻冷幽的光芒。
這一日,下了兩日的鵝毛大雪終于停了,層樓累榭的宮室琉璃瓦頂盡是一片雪白,亭台樓宇、湖畔假山皆裹上了一層銀裝。
雪像一團團松軟的鵝毛,把冬日里稍顯蕭瑟的繁華宮殿顯得很有詩意。
這日瑋元公主已經大好了,小孩子家走路尚不甚穩妥,卻直鬧著要出門去玩,任誰都哄不好的哭鬧。戚太後已經被這小丫頭磨得沒有了精神,直擺手讓易安抱她出去散散。
易安沒有辦法便把瑋元抱來了函恩殿,一來讓宇文煥卿瞧瞧瑋元,二來也止了瑋元的無禮哭鬧。
宇文煥卿早朝回來,一踏進函恩殿便見瑋元向自己撲了過來,他趕緊俯身抱住她。
瑋元瓷白的小臉紅撲撲的,小手攀著宇文煥卿脖頸,肉嘟嘟的小嘴‘吧唧’一口落在了他若冠玉般的臉頰上。
雖然窗外天寒地凍,但是宇文煥卿覺得此時瑋元的一個吻似融化了他的心,連日來的煩擾做烏雲散去。
“父皇…父皇…出去踩雪!踩雪!”
瑋元在宇文煥卿的懷里攀上踩下地央求出門去玩,她話說不完全,但是烏溜溜的眼楮卻格外傳神,讓宇文煥卿心甘情願的放下政務,陪這個心愛的小公主出去玩雪。
易安會意地將瑋元暫時地抱了過來。
宇文煥卿哄著她,寵溺的拉了拉她的小手︰“瑋元乖,父皇換一身衣服就陪你出去玩,你乖乖地等著父皇!”
瑋元似听懂了一般,安靜的伏在瑋元的肩頭,等著宇文煥卿。
易安眯著狹長的秀眼,一臉慈祥地說︰“皇上,奴婢覺得瑋元特別听您的話,每次只要一見到你便會乖很多,果真是父女連心呢!”
宇文煥卿一邊在屏風里換常服,一邊爽朗地答道︰“易姑姑,瑋元的性情不太像朕,朕小的時候好像比她淘氣得多!”
易安說著將瑋元逗的哈哈笑︰“那是!皇上和昭陽公主小時候特別的淘氣,鬼主意特別多,相較你二人啊,我們的瑋元公主還算是個乖巧伶俐的小公主!”
宇文煥卿听瑋元笑得開心,自己也猶如吃了蜜糖一般,如糖似蜜的歡喜。
易安忽然似想起了何事,端得穩重地說︰“皇上,奴婢有件事兒一直想與您稟呈!”
宇文煥卿著了一襲冰藍繡雲紋的袍服,外罩紫蘭影紗衣踱了出來。
他從易安的懷里抱過瑋元︰“易姑姑,有話不妨直說,您帶大朕和煥淵,初雲三人,在朕的心里您早已是自家的老人,不必與朕如此見外!”
易安听到宇文煥卿如此說,竟然有些不知所措,不過她眼角細密的紋路卻格外舒展,眼中隱隱有了一絲薄霧︰“謝陛下體恤憐憫。奴婢能得太後如此相待已然心滿意足了!奴婢想說的是,皇上你可記得修儀上官映波?”
“有些印象,她是先帝賞給朕的,是天和六年進宮參選的秀女,落選後被送到雍王府的。易姑姑怎麼好端端的和朕提起她?”
易安稍顯局促,隱隱有些不安之色︰“上官修儀深得太後喜愛,性子溫婉賢惠,是個好孩子,不過皇上卻一直沒有寵幸過她,所以太後讓奴婢提醒一下皇上‘莫忘舊人情’!”
宇文煥卿微微一愣,尷尬地點點頭,便將紅色的小虎頭帽子戴在瑋元的小腦袋上。她一個勁兒的搖頭晃腦抖動帽子兩旁的兩個小絨球,樣子十分可愛。
易安挑著眉眼,煞有介事地繼續道︰“奴婢倒不是為了說這個!上次奴婢奉太後懿旨為上官修儀送賞賜,居然發現她手上有墨跡,但是奴婢清楚的記得她曾說過自己出身低微,不識字。”
宇文煥卿听到這,面上雖然無多余表情,心中卻十分警醒。
易安臉上漸漸攏上了一層懷疑的陰翳︰“她見奴婢發現了她手上有墨跡便慌忙隱去了,而後便說是自己描繡花樣子不小心沾上的墨水。可是,皇上您書畫頗通應該知道‘書不離畫,畫不離書’這個道理!”
宇文煥卿此時內心的驚訝決然不比易安少,反而來得更加猛烈與突兀︰“不識字便不會寫字,不會寫字便不會提筆,不會提筆何來書畫?”
易安眉頭緊蹙,十分篤定地直言︰“正是呢!而且描花樣子的筆一般用的是小狼毫,筆尖極為細小,若是沒有工筆畫的功底可是做不到的!”
說話間,她取過瑋元穿來的大紅蜀錦兔毛斗篷遞給了宇文煥卿︰“所以,奴婢隱隱覺得上官映波不簡單,可是也猜不透她隱瞞此事意欲何為!”
宇文煥卿將斗篷為瑋元穿好,此時他倒記得南宮澈調查月寒盟時,曾查過上官映波。說她並非錦陵人士,而是南方一縣郡郡守上官翼的女兒,而且說她家的族譜與上官樂文府並非同族。
若是易安所言非虛,那麼這上官翼等人則要重新調查一番才算穩妥。
宇文煥卿蹲下擁著穿得很是保暖的瑋元,親了親她瓷白紅潤的小臉︰“易姑姑,這件事兒朕一人知曉便好,畢竟上官映波是否會寫字都是無傷大雅之事,只不過我們更多的是好奇她為什麼隱瞞這件事而已!”
易安心思縝密,處事老練自然明白宇文煥卿話里話外地意思︰“奴婢此事只與皇上一人說過而已,請皇上放心!此言不傳六耳,奴婢會把它爛在肚子里的!”
宇文煥卿會心地點頭稱贊,便披上墨色水貂披風,抱起瑋元出了門。
小孩子見到外邊蒼茫的一片變得更加的興奮,揮舞著粉嫩的小手要去抓雪絨,她在宇文煥卿懷里開始手舞足蹈起來。好在宇文煥卿臂力驚人,孔武有力,可以牢牢地鉗制住她,這也就不奇怪上了年歲的戚媚為何會被她磨得不耐煩了。
瑋元依舊想下去走動,去踩一踩那看似一團棉絮的飄雪,她澄澈清明的眼楮不住地向下看著。
宇文煥卿將她放在地上,讓她感受一下這蒼天賞賜給大梁的瑞雪。
天地靈秀,人杰地靈才能興邦國盛,讓瑋元在此刻滿足一下好奇,感受一下自然的饋贈未必不是件好事。
宇文煥卿盯著瑋元小小的鹿皮棉絨鞋,見她一路跑跑跳跳、搖搖擺擺地向前奔去。他亦很愜意地在她身後尾隨著。
忽而,他盯著瑋元小巧的身影突然撲向一團華麗的錦繡裙服之上,他一抬眼,竟然是她——顧沛蕖。
只見她依舊穿著那件雪狐銀裘,脖領間紅色的錦帶隨風飄動。略顯松散的半月髻上簪著一支紫色鳳尾花墜露步搖,金絲墜掛的紫玉流甦迎風扶擺。
她勻著淺淡卻恰到好處的脂粉,遠山青黛眉下長而密的睫毛撲閃著,雙瞳若剪水般含著溫情,額間那抹鳳尾朱紅映著白皙的皮膚上格外嫵媚。
幾日不見,她還是那麼美,美得讓宇文煥卿依舊願意駐足欣賞的盛世花顏。
顧沛蕖見到于宇文煥卿著實有些錯愕,她趕緊俯身施禮︰“臣妾,拜見皇上!”
宇文煥卿見她禮儀周全,只是她此時前來怕是來看南宮澈是否來紫宸宮當值的。
他眉宇微挑,眼波含愁︰“平身!這些天,你日日來朕的紫宸宮附近所謂何事?詩苒!”
顧沛蕖委實不願意欺瞞他,只是此事關乎南宮澈與自己性命,她怎敢據實相告。
只是幾日未見他,他看自己眼神冷了許多,眼波流連間仿若有幾絲愁緒,他那雙眼楮澄澈卻哀傷︰“臣妾只是閑來無事,出來賞雪而已!”
宇文煥卿嘆了口氣,她依然故我而已,自己又何必多此一問呢?
宇文煥卿招手示意瑋元過去︰“瑋元過來,到父皇這來!”
瑋元卻緊緊地抱著顧沛蕖的腿,仰著瓷白的小臉對顧沛蕖笑,可愛乖巧的很。
顧沛蕖見到如此可愛討喜的小粉娃娃嬌俏地抱著自己雙腿自然心生歡喜。
她拉過瑋元的小手,俯下身抱住瑋元︰“這誰家的小可人兒啊?公主你要怎麼叫我啊!”
“娘親…娘親…娘親…。”叫了幾聲娘親,瑋元便撲到顧沛蕖的臉頰上親了一口。
宇文煥卿看到這溫情一幕,心中竟是一暖。
他見顧沛蕖雖詫異卻對瑋元細聲軟語,他不禁心生美好,若是自己將來與她有個一兒半女,那時候的她會是如何模樣?也是這樣的溫柔慈愛麼?
有時痴心妄想亦可讓一個人重新燃起對喜歡之人的欲望,此時宇文煥卿雖然糾結,但是他想得到顧沛蕖的心亦如往常,這是男人的私欲亦是帝王無堅不摧的佔有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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