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銷骨立的年輕女人無聲站在轉角處，她太瘦了，顴骨突出，枯黃的長發披散在肩頭，穿著大紅色的睡裙，很薄，但她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冷。 vw
這麼靜靜地立著，仿佛一張單薄的紙片，卻固執地等在原地，不肯被風吹走。
如果有人願意駐足仔細打量她，會發現她的眼神里淬著叫人生畏的狠戾。
她正看著不遠處的那對男女，蒼白的唇忽而一勾︰真感人。
慕可人似是回過神來，又低低重復道︰真感人
老太太是後半夜醒來的。
蔚兮趴在床頭，眼楮哭得腫了，小聲叫她︰奶奶
霧蒙蒙的天光在窗外交織，這是農歷新年的第一天。女生的眼水洗般澈亮，小心遮藏著迷茫和脆弱。
老太太笑罵她︰別大驚小怪的，人老了，小病小痛很正常。
那您試試一回家見我躺地一動不動的，不也一樣會嚇壞蔚兮恢復幾分生氣，努著嘴嘀咕，站起來幫她掖好被子。
呸呸呸，童言無忌，大吉大利老太太謹言慎行了一輩子，尤其是這新年當頭，最不愛听這喪氣話，她也是躺不住的主，這會兒非要起來回家。
蔚兮無奈，只好暫時按住她︰醫生等會兒過來了，他要說沒事，我們回家。
老太太眨眨眼︰那你給我唱個小曲兒，來段游園驚夢吧。
蔚兮哭笑不得，生了病的老大人跟個小潑孩兒似的，還挑個這麼情意綿綿的段子。
拿過枕頭墊在她身後，把床頭燈調得亮一些，倒了杯水放在一旁，蔚兮假裝咳了兩聲，輕輕唱了起來︰
夢回鶯囀
亂煞年光遍
人立小庭深院
炷盡沉煙
拋殘繡線
恁今春關情似去年
兩小時前還在另一個城市準備研討會的陸司南，此時還未卸下一路驅車前來的風塵。
他立在門外，手停在門把，沒有旋開，英俊的面容浮現淡淡笑意。
房間里，女生的唱腔很穩，帶著點鼻音，卻格外婉轉動听。他听得入神，連慕可人什麼時候靠近都不知道。
她真好命。女人陰惻惻地說，她已經很久沒有開口說話了，以至于聲音都是鈍鈍的，艱澀難听，和里間傳出的動人戲腔迥然不同。
如果我也能這麼好命，我不會纏著你不放了慕可人咧著嘴笑，她其實長得很美，可長久的精神問題讓她憔悴不堪，再好的容貌也經不起實打實的消磨。
你跟蹤我陸司南眉頭皺起，把她拉到一邊，正好老太太的主治醫生過來了，他和他們點點頭，用力拽著慕可人朝走廊盡頭走去。
我也只是想來這里逛逛而已。慕可人微笑的時候，異常溫順。
在我發火前，你應該知道怎麼做的。
怎麼，你是害怕我會傷害她嗎她抬手梳理頭發，手指穿過打結的發尾，也不怕疼，這麼面不改色地扯下去。
幾根枯黃的發絲纏在指間，她朝掌心吹了口氣，呵呵笑道︰不用怕，只要你不離開我，我乖乖的。我一旦乖乖的，不會做壞事了呢。
陸司南也笑了︰這是在威脅我
別這樣她軟了聲，輕輕靠過來，阿南，你本來要對我負責的，我只是希望你不要把心思放在別人身而已
她平靜的時候，看不出和常人有什麼區別，這些年的強制治療下，她除了抑郁和狂躁之外，其他癥狀已經緩解很多了。最近換了新環境治療，少了人聲叨擾，她清醒的時候也不再污言穢語蓄意招怒他。
但起那樣的招怒，這樣得寸進尺的威脅更讓他反感。
年後跟我回英國，我已經把你的資料整理給aron博士，他會接手你的治療。
他說過，他對她早仁至義盡。
這句話的殺傷力抵過他從前的任何一個冷漠決絕的眼神慕可人的神色在一寸寸龜裂，她猛地尖叫著抓住他的手︰你憑什麼不管我你憑什麼不管我陸司南我是因為你才家破人亡的
那是意外。他依然神色平靜，慢條斯理地糾正她。
意外慕可人傻愣著，突然狂聲大笑，陸司南啊，你果然我想象的還要絕情。
那她呢她湊近他，鼻尖擦過他的下巴，眼楮里簇起極亮的焰光，她為什麼可以有特權為什麼可以逍遙自在為什麼還可以這麼健康快樂地活著同樣是生病的人，她卻那麼好命她卻那麼好命
她不一樣。陸司南抽回手，不再理會她的胡攪蠻纏，轉身朝老太太的病房走去。
兩人相互掣肘四年，她什麼時候真瘋，什麼時候假傻，他一清二楚會條理清晰地質問，只能說明她意識清醒得很。
意外沒有繼續追他，慕可人驀地在原地慢慢蹲了下來，紅色睡裙貼著冰涼的地面，像一朵灼艷過後迅速凋落的花。
居然只是意外呵呵，呵呵
那樣經久不衰地在她夢境里循環不去的畫面，親人鮮活的面孔在自己眼前痛苦猙獰的畫面，蒼遠的天暮歸鳥漸行漸遠地消失在如血殘陽里的畫面
原來，只是個意外。
老太太只住了兩天，吵著要出院。蔚兮拿她沒轍，辦理好出院手續，扶著她站在門口等車。
很快一輛白色車子停在她們身前，陸司南開門出來。
正好在這邊有點事要忙，順路過來接一下你們。他走前來，笑容溫和。
自從知道陸司南回來後，老太太的臉色一直不見好看。當年她是最看好這兩個孩子的，從頭到尾她也只擔心蔚兮那野性子定不下來，讓陸司南多遭罪。
卻沒想到最是放心的陸司南才是最讓她失望的。
那個午後，男生已經確定要出國，特意來和老太太道別。
她以為只是出去個賽或是小住一段時間，自顧自忙活著，也沒仔細听。
事實，他其實也沒多說什麼，而是安靜立在她身後，少見的沉默。
老太太給花澆了水，又浸好被單，才問他︰要去多久
不知道。男生低下頭。
101020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