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歸吵，鬧歸鬧，房子終究還是要砌的。
三姑雖然嘴厲害，骨子里卻是個明白人，或者說是甦家所有人中最懂人情事故的。知道憑著甦宛母女這對冤大頭，程家不僅不會拿出一分錢來，還極有可能再弄去一筆，因此無論如何也要摻合這件事。
其實對于兄嫂自作主張給佷女買地置屋子，她是非常反對的。小兩口有必要住那樣大的屋子麼，不知道屋大招賊啊，別到時候再將鄉下的親戚都吸引過來了。這一點上，三姑自己就有切膚之痛，她的醒悟都來自于活生生的生活教訓。
當然，她夫家農村親戚還沒有一個有程老太這樣難纏，所以才為佷女擔心。
不過，三姑的話也說得明白，不怕程明恨她，她只是想給甦宛討個公道。既然程家大哥當年結婚時，程家可以拿出錢來娶媳婦，為什麼到了老二這里就不行？再別說將老二培養成大學生的話，光是程明這兩年拿回去的錢，就足夠辦個漂漂亮亮的婚禮，更別提甦宛被他家騙走的那些。
“若不是你媽當初一口咬定不肯出錢，你岳父岳母也不會讓你們在出租屋內結婚，是吧？”三姑看著程明似笑非笑。
這話卻真正說到了程明心里。
甦家二老不是沒有情意的人，當年其實早就說好，房子由甦家出，程明家出個一兩萬塊的聘禮也就行了。說到底，甦家為的不是錢，而是面子。甦家的掌上明珠出嫁，無論如何也不能一點彩禮沒有。
一兩萬對程家雖是不小的數目，但程明心中有數，他拿回家的錢早已遠遠超過這個數。何況甦家爸媽也說了，這筆錢到時候是他們小家的啟動資金，不僅會還給他們，還會再加厚一點。
程明的心中是有小九九的，婚後再將這錢還給父母，以甦宛的個性一定不會不答應，所以聘禮一事答應得十分爽快。
電話中，他媽也是答應得好好的。因為是在甦家打的電話，程明不能將自己的小算盤一五一十地說給自己的媽听，還以為媽那樣的精明人，一定比自己早就想到了這一點。
誰知第二天就出事了，他是在上班的時間被甦宛一個電話叫回甦家的。
原來程老太所謂的不反對，只是一個緩兵之計，怕兒子攔著自己，所以專門趁著兒子上班之時來到甦家，與甦家父母說什麼“宛兒與明反正已經這樣了，你家不用賠嫁妝，我家也不出彩禮，他們倆人未必忙不好自己的事”。
這一來生生憋回了甦家父母已在嘴邊的話。由于當時家里還有其他人在，甦家父母更覺得面子上掛不住，但他們不會責備旁人，只是將自己的女兒大罵了一通，甦爸爸氣得更是將幾萬塊剛買的電腦砸了。
到手的財飛了不算，兩個相愛的人還差點結不成婚。程明在心里也生過自己媽的氣，但因為是生自己的老娘，最後還是不了了之。
現在三姑說出這樣的話來，程明自然心知肚明，對三姑不僅沒有埋怨，反而相當感激。當即在甦媽媽和甦宛面前作了保證，缺口的錢他一定會從自己家里拿。
甦媽媽有點擔心︰“算了吧，你父母沒有勞保，將錢看得重一點也是正常的，差的那兩萬我們先借給你，還不還都無所謂。”
“不要這樣，”三姑急忙攔住了自己的大嫂，“程明也是在社會上走的孩子，事事都讓岳父家幫襯，你讓他的臉往哪里放？難道是招親上門、還是吃軟飯的？現在他不管是先回家借，還是回家要，都是應該的。讓外人看起來也明白，這房子不是由岳家給的，程家也出了力，到時候他住起來心中也有底氣不是。”
話已說到這個份上，甦媽媽自然不好再說什麼了。在勸過女兒不要任性、女婿不要太有壓力之後，甦家的三個女人便回去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這件事甦媽媽沒有告訴自己的丈夫。
也不知道程明用了什麼法子，第二天程老太太便容光煥發地來到了甦家，不僅如此，她還破天荒地給甦家帶了一些大米和蔬菜。
上百里的路沒有輕擔，這些禮物讓甦媽媽心頭所有的不快都拋開了，不僅如此，她還暗地勸自己尚有些賭氣的女兒，不許她回來給婆婆擺臉色。
午飯是在甦家吃的。餐桌上，程老太太話里話外都在說，這一次她是專程給兒子送砌房子的錢來的，所以氣氛相當融洽。
飯後，在大家出門上班之前，程老太終于將自己這一次的底要露出來了。
包錢的布包拿出來，她並不急于打開，而是先說了一通這筆錢的來之不易，以及農村人的辛苦。听得甦宛和甦媽媽都快不忍心要了，她才打開了布包，整整齊齊的疊票子，但實在沒有多少。
“這是五千塊，我所有的家當了，你們拿著。”程老太將布包推向甦家人面前的樣子，仿佛這是五千萬。
五千塊，這夠干什麼用的！
程明的臉色當即就變了。
電話里說得好好的，讓自己的媽最少先帶一萬塊過來，怎麼又變了？
他竭力忍著心中不快，保持著自己溫和的態度︰“媽，不是說好先拿個整數過來的嗎，你怎麼”
“五千不是整數啊！”程老太沒好氣地白了兒子一眼，轉臉面向親家夫妻時，又是一臉笑容︰“這點錢我實在是不好意思拿來，可是，就這也是我一輩子的積蓄了。兒女債，不還不行啊。親家你們不要笑話，我是個農村沒文化的老婆子，公家不是會分房子麼，這屋子又何必要砌呢？但孩子們既然有這心，我也就只能出這力了。”她又看著甦宛，“宛兒啊，別怪媽媽，媽媽是手長袖子短，實在拿不出來啊。”
甦宛能說什麼？總不能說自己帶回去的煙酒她也不止賣了這麼多錢吧？
程老太眼觀六路，耳听八方，早知道自己說話不算數的行為，不要說甦宛，就是兒子也不滿意的。她想不通的是，甦家都這樣有錢了，何必還要從自己手中弄一點去？而自己的兒子就是傻瓜，也不想一想，甦宛家的錢現在不要，難道都留著以後給她弟弟不成？兒子傻，她可不呆。這五千暫時拿出來，兒子說了遲早要還她，但終究還是由兒子自己出。無論如何她要讓甦家拿錢出來，不然這房子寧可不要。
她早已想好從親家這里突破的對策，當即苦了一張臉︰“要論我的心，扒下來給宛兒都嫌不夠好呢。可是自己能力有限，比不得親家親家母，拿出來都是好的，我也只能盡一個農村老太太的本份罷了。我來前已經和家里都說好了，現在的樓房是給大兒子的不假，但我家還有一處老宅子，雖然舊了一點，卻是留給明和宛兒你的。你們若要用錢，將那房子賣了還是怎麼處置我都沒有意見。”
甦家父母愣了一下，怎麼好好的提起舊房子來？
程明也吃了一驚︰“媽，你說什麼呢，是老宅怎麼可以說賣就賣。”他的本意是農村的舊房子，不是想賣就能賣得出去的，卻因為說得太快，意思沒有表達清楚。
“老宅不能賣是不假，但你們有難處了，媽媽我也就不怕別人罵了。”程老太一臉正義凜然。
所謂程家老宅，就是程家以前住的老屋子，後來砌了樓房，便廢置不用了。甦爸爸與甦媽媽沒有見過，甦宛卻是看見過的，房子破得一塌糊涂，後廂房都倒了，只剩下三間主屋還在那里佇著，也不知何時就能倒了。村子里的屋子本就不值錢，何況又這樣破？但是她卻不能這樣對父母講，怕他們心里不快，又對程明生出意見，因此只稍稍說了一下，至于值不值錢、破與不破只字不提。因此到了甦家父母耳中，以為是祖產，並且是比較值錢的祖產，一時之間倒十分過意不去。
甦媽媽遲疑了一下︰“親家母，這不太好吧”
“有什麼不好”程老太堅決地揮了一下手，“不瞞你講親家母，我來前已經讓鄰居幫著打听買主了，只要一拿到錢就給宛兒她們，你放心。”
甦媽媽越發不好意思了︰“算了算了，即然是給他們小兩口的，賣與不賣都無所謂了。以後他們回老家有自己的屋子也算有落腳之地。等過兩年他們小兩口日子過好了，回家翻新一下，倒是不錯的。現在急著賣三文不值兩文的，太不值當。”
程老太像是遇到知音一樣，興奮地拍了一下甦媽媽的手︰“親家母，您說得可太對了。要論我內心，哪里舍得啊？但這不是沒有辦法嘛。既然親家母有辦法籌到錢，那還是留給兩個孩子的好。”
甦媽媽這個大包子很以為然地點了頭。甦爸爸雖覺得哪里有些不對，但他一個男人自不會與一個鄉下老太婆計較什麼，因此也沒多想。
一切皆大歡喜。砌房子不夠的錢由甦家先墊著，等程明有錢的時候再還。至于老房子，自然原封不動了。
可甦宛總覺得心里堵得慌，一切真像三姑所說的那樣，婆婆是吃定自己家了。
程明信誓旦旦，說錢是借的甦媽媽的，以後一定會還。甦宛卻只能嘆氣，從心里她想相信程明的話，但事實往往都讓她失望。
由于這件事，甦宛對婆婆的感情不覺得變了，婆婆急吼吼地要回去，她也沒有說要留的話，只是出于禮貌與程明一起將她送到車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