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我第一次听左教授談論起自己工作上的事情，也是第一次看到對外人素來溫文儒雅的左教授這麼明顯地表達出自己的不滿和厭惡。
這不禁讓我好奇︰那個畫廊的主人到底干了些什麼，才觸踫了左教授的逆鱗？
還有，他承認自己身份的態度也未免太過輕描淡寫。
左家哎——那個一手遮天的大家族，連安天鵬都不得不乖乖熄火听從左江鈺的警告不再來騷擾我。可是在左教授口中怎麼就那麼不受待見呢？
左教授看了我一眼，忽然問道︰“听說你家里不太支持你讀藝術？”
突如其來的話題轉換讓我猝不及防。靈魂之中對左教授言听計從的那一面佔了上風，不等我自己反應過來身體已經誠實地將家中給我施加的壓力倒豆子一般說了出來。
左教授輕輕笑了起來︰“你家里人挺在乎你的。”
這一刻我忽然覺得眼前的男人似乎正向我展露平日里我看不到的一面，不由得心中竊喜，血液之中像是有無數小氣泡嗶嗶啵啵地升起又爆裂，讓我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我不敢輕易開口，只等左教授自己說下去。果然，左教授想要的也不過是一個听眾而已。他冷笑了一聲說︰“你知道你和江茉之間最大的差別是什麼嗎？”
他頓了頓，然後自問自答︰“你沒有江茉那麼聰明。”
我頓時無言以對︰“您這是在夸我還是損我？”
“夸你。”左教授熟練地打了方向盤切上另一條高速路，跑車驚險地從一輛到了高速交界處卻故意加速的車輛面前飛身而過。
我驚魂未定死死抓住安全帶︰“您心情不好，我看出來了。”
言下之意，拜托他不要拿這輛名貴的跑車來發泄，畢竟車里還坐著一個我。
左教授踩來一下剎車，跑車以動畫里才有的漂移狀態滑過一條彎道然後重新拉正了車頭。我渾身直冒冷汗，他卻視若無睹，反而對我露出淡然的笑容來︰“放心，我的車技很好。”
這一刻左教授仿佛化身蠻不講理的紈褲子弟，但大概是顏值實在驚人，就算態度讓人不爽卻也仍舊讓我心甘情願被虐。
我將後背牢牢貼在了座椅上︰不知道曾經在哪里看到過，這樣的動作有助于在事故發生的時候最大程度地提升生還幾率。
左教授好笑地看了我一眼，漸漸放慢了車速，語氣是無奈之中帶著寵溺的調調︰“你啊……真是讓人沒辦法。放心吧，我會安全駕駛，你別擔心了。”
左教授突如其來的溫柔縱容和體貼愈發讓我無所適從。我覺得他大概是在江茉那里受了氣所以終于認識到了我這個現任學生的好，所以才愈發照顧起我來。他說我笨，我想大概是沒有說錯的。因為在我看來自己怎麼都比不上江茉的厲害和獨當一面，更加不明白為什麼左教授會覺得我的愚笨是一種優點。
“如果不明白，就不要去想了。以後你早晚會知道我今天這些話是什麼意思。江茉是你的師姐、也可以成為你重要的人脈，只是她這個人……”左教授笑著哼了一聲，聲音里竟然有淡淡的譏諷，“她從來就不是我想要收的那種學生。”
我忍不住問道︰“那您想要收的是什麼樣的學生呢？”
左教授看了我一眼，瞳孔深處有一片陰雲翻滾，那模樣一時之間讓我很不習慣。他輕笑一聲，說︰“你這樣的啊。”
簡簡單單五個字卻讓我的心髒一下子漏了一拍，巨大的幸福感讓我飄飄然如飄忽雲端。
但是心中卻忽然想起顧梳佳一本正經的聲音來︰女孩子和老男人談戀愛是很不利的。因為老男人的手段不是我們這個年齡能夠應付得過來。
還有還有，她還說過什麼來著？
果然人的潛意識是強大的。以前顧梳佳三天兩頭對我碎碎念分享戀愛經的時候我明明都是心不在焉，可是現在這種時候，她說過的話竟然顯得無比清晰。
她還說，老男人看到年輕的女人都會有挑逗和征服的**。那不是因為他們真的喜歡對方，而只是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失去的青春而已。要不然，就是在對方身上看到了自己老情人年輕時的樣子。
每一個男人都有一段愛而不得的感情。那是心口上的朱砂痣、是窗前的白月光。
那樣的說法將男人說得格外骯髒不堪，卻恰恰擊中了我心底最不安的地方。
不久之前發生的一幕在我的眼前閃過。我鬼使神差地問道︰“左教授，你借給我的畫室，以前是給誰使用的？”
左教授的臉色果然變了︰“胡思亂想什麼呢？”
“難道是您用的？可是您是學術黨啊，不畫畫的。”我好奇地看著他，只當沒有听出來他聲音里的不滿。
左教授冷哼一聲，毫不留情地說道︰“你家里出了那麼大的變故，你竟然還有心思爭風吃醋？”
這話尖銳得我耳朵都疼了。我垂下頭去不說話，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自信心一下子被擊潰。
他沒有說錯，求人幫忙的我有什麼資格與他唇槍舌戰爭鋒相對？我們之間從來就不是平等的關系，他說自己最理想的學生是我這樣的——恐怕是指我的兩耳不聞窗外事和乖順服帖吧。
我不再說話，心知自己在他眼中或許連以身相許的資格都欠奉。
剩下的路途之中我們幾乎都沒有和對方交流。夜幕降臨的時候我閉上眼楮打了個盹兒，醒來的時候才發現車里多了一個人，而我已經被轉移到了後座上，身上蓋著左教授的外套。
“這位是……”
“之前跟你說的律師朋友。”左教授不能疲勞駕駛，現在正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
我們的新司機轉過頭來，露出一張帶著金絲邊眼鏡的臉︰“歐陽慕凡，您好。”
“您好。”我對這個有著古色古香名字的男人問了好，下意識地躲避他的視線。
他給人的感覺像是猛獸，一雙眼楮里帶著殺氣，落在身上的時候讓我的皮膚都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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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教授開口道︰“你收一收身上的氣勢，別嚇到我的學生。”
歐陽慕凡推了一下鼻梁上的眼鏡，冰冷的視線仔仔細細在我的身上逡巡一圈之後才收回，仿佛我是貨架上等待稱斤論兩的豬肉。
這個人真的是左教授的朋友嗎？
我感受著車里頓時凝重起來的氣息，踢掉鞋子抱著膝蓋，在後座坐起身來︰為什麼我覺得這兩個人就算誰都不說話，彼此之間也像是刀光劍影的戰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