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天到工區吃了早飯,等了一段時間,樓口傳來一片寒暄,犯人堆里也興奮起來,幾個女的冒上來,被幾個管教迎進屋里去了。
“啊呀,仨大姐哎!厲害,藍妹妹打扮得比昨天還漂亮!”小佬發表觀後感道。
旁邊一個說︰“好象有一個老太太吧。”
管教室的門終于打開了!
三位女佳賓在樸主任的引導下愉快地走了出來,工區里一片肅靜,二中那邊嘈雜的機器聲似乎全停了。
還真有一個老太太,不過看上去也是精神抖擻。
在男監看見女人,就象在一馬平川的莊稼地里看見大熊貓一樣,腦子沒病的人,很難不精神一振,看到嚴肅的女帽花都有舍得一身剮起流*氓哄的,別說是批量出現的世間尤物了。
樸主任在我們面前站定,威嚴地掃視了一遭,道︰“今天,啊,我們就開始進行漁簍加工啦,這是一個新挑戰,大家有沒有信心接受!”
“有!”我們洪亮地回答。唉,沒有信心也得接受啊。
樸主任繼續說︰“下面,先分成三組,由幾位師傅分別指導大家,希望大家記住我昨天的話,現在就不多說了……幾位師傅,你們看?開始?”
藍小姐好象還是個主事的,笑眯眯道︰“開始吧,我跟郝師傅、劉師傅一人包你們一組。”
“管夠麼?”旁邊有人笑著嘀咕。
林子過來吆喝著,好歹一扒拉,把直接參加勞動的50多人分成了三撥,新收單一組,我們這邊兩組。新收真是命好,藍小姐去了那組,我們這組過來個老太太。我眼瞅著王老三嬉笑著鑽新收組去了,林子拍他一下,意味深長地笑著,沒說話。
小佬喊︰“三哥我也跟你一塊學吧!”林子道︰“瞎咋呼啥?人家老三現在是檢驗,咬邊兒?”
在一旁監視的樸主任喊了聲︰“林子,注意點啊,語言美。”
林子馬上糾正說︰“行啊主任,同志們認真起來啊,虛心跟師傅學習——不就語言美麼?”我們嬉笑起來。
“好好學啊,過這村沒這店啦!”王老三新當了副組長,又干起了檢驗,有些志得意滿。
大家都安靜下來,老太太開始管著起我們這組來。
“先學第一步,穿灰網,跟我樣子來,右手,塑料條,左手,黑網灰網對好眼兒捏緊,拿好了,對,就這樣。”
“師傅我左撇子。”小佬說,幾個人嘿嘿笑起來。
老太太耐心地笑道︰“那就換個個,左手白條右手網。”
“下面把兩個網片用塑料條穿在一起,先看我的……三個目黑網再一個目灰網,目就是網眼兒,記住口訣三三ど三三ど。好,看我穿完一頭了,然後還得穿另一頭——這是給你們看,真干起來就不能這麼慢了,刷刷刷手飛起來……最後啊。
用這個一厘米半長的塑料管把白條的兩端插進去,網子就連到一起了,這道工序叫穿灰網……破!塑料管涼了,澀,插之前最好往里面哈口氣或來點唾沫。”下面有人嘻嘻兩聲,引得其他人眼里也流露出一些色彩來。
老太太把穿好的網子在案子上平放成一個網筒︰“好,大家先練一下。”
我們一人抄起一套家伙,嘴里嘟囔著“三三一”、“三三ど”的,手底下動作起來,很簡單,我第一個完活,老太太拿過去驗了,笑眯眯道︰“這就對了。”
林子和樸主任溜達過來︰“郝師傅,出成品了?”
老太太笑道︰“這剛是第一道工序,後面還多著呢。”
林子拿過我的活,對樸主任笑道︰“陳威第一個完啊。”樸主任也鼓勵地望著我︰“繼續努力啊。”我連連答應,心里美啊,虛榮心這東西是厲害,我發現我突然變得小學生一樣,讓老師夸兩句就飄飄然了。
樸主任進了屋,王老三開始到各組溜達,人模狗樣地檢查檢查,指導指導。
我說︰“三哥干檢驗啦。”
“組織安排的,這活誰願意干,得罪人啊。”老三得便宜賣乖地笑著。
小老頭走了過來,這家伙真夠道了,不知打哪尋個小眼鏡戴上了,一個腿兒上還纏了片膠布。老三笑道︰“六子學問啦!”
我不清楚他喊小老頭為“六子”是怎麼回事,只听小老頭笑起來︰“花鏡,以前派不上用場,現在看帳眼不給使啦。”
“老逼了唄。”
“老逼了。”小老頭自嘲地一答茬,接著對我們說︰“把剛才領料的數目再對一下啊,這材料還真亂,一般腦子還真捋不順當。”
“那是你,就這點活兒,放陳威手里,一邊擼著袖子一邊就干了。”小佬拿他開涮,我有些怪他把我牽進去。
沒注意小老頭的表情,只听老三笑著批評了小佬一句︰“太粗了啊。”
老三說完,臉上突然嚴肅起來︰“都老實干活啦,大隊長來了。”
我回頭一看,樓口上來幾個帽花,肩膀子上的都是倆杠幾個星的。
原來是五大的高層。平時這幫官兒都和一大的官兒在一棟樓里辦公,輕易不到工區來,我對他們也不上心,到現在誰跟誰也對不上號兒呢。
只知道這大隊里,有兩個大隊長,一個姓耿的管教大隊長,一個姓劉的生產大隊長,在行政上,應該都歸朱教導指揮。往下排,才是中隊主任和中隊長,小尹隊那樣的獄卒也就算個螺絲釘。
大帽花一駕到,我們趕緊都收了聲,埋頭狠勁地干起來,老三也鼠眯在我們旁邊,隨手抄起一套網子,煞有介事地忙活著。林子等人也離開了安樂窩,溜達到工區現場,分散開指導起工作來。
一會兒,樸主任陪著幾個領導視察過來,最後站在我們旁邊,一個問︰“今天第一天?”
“第一天,看樣子還行,學得都挺認真。”樸主任回答。
“恩,看著挺熟練了嘛。”我感覺那個陌生的聲音好象沖我來的,手底下更加緊張起來,自己覺得已經達到了郝老太太說的“在飛”的境界啦。
樸主任道︰“這是手快的,不過也有差異,估計過兩天都能上手了。”
“恩,先不急著出成品,這手工活就要打好基礎。”
樸主任沖我們道︰“都听見了嘛,耿大隊說了,基礎一定要打牢實,必須把這個頭兒開好!都好好練啊!”
借回答的機會,我瞟了一眼耿大隊,中等偏高的身材,胖瘦適中,很嚴肅的一張臉,估計年齡不過三十五六吧。
這里的官兒們看著都比實際年齡老不少,比如樸主任,我開始以為他五張出去了呢,後來听他們說,還不到四十呢,跟王老三、二龍、華子的年齡相仿,看起來跟他們叔叔輩的似的。費心啊。
頭子們一走,工區的氣氛馬上解凍,老三把手里的網子一扔說︰“這耿大隊厲害啊,在樓底下打個噴嚏,樓頂上的磚頭瓦塊兒都哆嗦,帽花和犯人沒有不 頭他的。”
午飯前統計了一下,我和趙兵各穿了20套網子,最多,林子說︰“今天就照這個進度趕啊,干不完的晚上回去接著!”
周攜說我︰“陳威你慢點來,想把我拉拉死啊?”旁邊還有兩個家伙不滿地哼哼了兩聲。
林子估計沒听見,但還是未卜先知地給大家打針兒︰“誰他媽要對‘陳威跟‘少管’打壓,我知道一點影兒,讓你輕者張海迪,重者木乃伊!”
周攜縮了一下脖子,眼珠一翻︰“什麼,我木乃伊了。”
下午幾個師傅沒有露面兒,樸主任讓林子告訴我們單練頭一套工序,今天必須全部掌握。林子問老三︰“驗活你沒問題了吧。”老三自信地說︰“小孩玩泥巴。”林子叮囑道︰“別給我冒泡泡啊,頭一腳踢屎堆上去,你我臉上都掛不住。”
中間趙兵把我叫到廁所說︰“龍哥說了,叫咱倆差不離就行,下午滲著點吧。”
“可也不能太離格吧,現在林子跟主任盯上咱倆了,玩不好要倒霉啊。”
“頭晚飯再弄20片差不離了。”
“行,只要咱倆商量好了,別互相拆台就行。”
“行,咱勤聯系。”趙兵笑起來。
下午打完開水,趙兵那組的一個猴子樣的家伙叫起來︰“不對啊,誰偷我網子啦!林哥,林哥,我穿好的網子丟啦!三片!”
林子和老三都奔了過去,一通嚇唬,沒人承認。這時小老頭端個小本子出來,諂媚奸詐地說︰“林哥,這好辦,誰領多少網片,我這有登記,把他們手里的原料和成品一對,就暴露出來了。”
林子叫道︰“還用我給你們挨個對嗎,誰偷的,早站出來,少受點罪!”
小老頭這一手是厲害,猴子邊上一個小髒孩站起來顫聲招認︰“林哥,是我。”
林子大手一探,一下把小髒孩拎到過道上︰“瘋了是嘛!”一撒手,小髒孩倒到一邊去了,老三一腳踢上去︰“頭一天你就玩花兒!”
小髒孩一個勁認錯,林子大罵著又給了他兩腳,小尹隊先出來望風︰“怎麼了?”林子不理他,老三簡單匯報了,小尹隊看一眼地上的犯人,沒說話,林子恨恨地又是一腳,小孩叫喊起來。
林子的大腳丫子又上去了︰“你咋你,看見隊長來了,跟我裝蒜是不是?”
樸主任和郎隊都出來了,過來問了情況,郎隊立刻說︰“小孩的欠揍,回去關學習班!”
“關學習班。”樸主任吩咐道︰“網子給他帶著,一片也不能少穿!”說完氣呼呼地走了。
樸主任臨下班問了一下情況,告訴林子︰“甭太趕進度,質量第一,讓他們一人干到50片就行。”
晚上7點多就收了,小髒孩抱了一捆網子,被踹進我們隔壁的嚴管室里,疤瘌五說,嚴管室是各中隊內部的“禁閉”,里面沒鋪蓋,沒熱水,沒菜,只有定量的干饅頭,由值班的送進去。關幾天要看表現,少則三五日,多則一個月,關鍵在雜役跟隊長一句話。
我們在屋里看著電視,豁嘴和孫福恆還剩幾片網不夠數,被二龍哄樓道里干去了。樓道里還有十幾個人,傻柱子好象剩的活最多,先被林子打了幾老拳,爬起來坐牆根嘟嘟囔囔地穿著網子,看那手法,估計得後半夜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