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防盜章!訂閱不足50%, 4時內無法看見新章內容!
馮文述氣道︰“先生,你先前說他們是對的, 如今又說他們是錯的, 那你究竟是為何意?到底想要什麼樣的d n?”
宋問跟著喝道︰“我不是在教你們何為對錯, 我是在教你們如何明辨是非!”
宋問︰“我覺得對錯又有何用?這世間原本就有許多是非難辨之事, 除了大善大惡, 也沒多少絕對對錯之事。如何辨別, 是將來交到你們手上決定的!”
“觀念不同不是錯誤,但,不明真相便妄下結論, 是錯!是大錯!”
宋問戒尺指向馮文述︰“你可知, 對斷案官員來說, 只是一念之差,便可毀掉他一生仕途。這就成了你的罪過, 你擔的起嗎?”
“你們覺得,今日是在幫助那群無辜百姓,覺得熱血滿懷,覺得慷慨激昂?”宋問又問所有人, “可若是他們有所欺瞞, 不需太多, 便只是一點點。而今日,你們就是斷案的官員, 那涉案的官吏, 又將受到怎樣的懲罰?蒙受怎樣的冤屈?來日他們就是你們的同僚!那你們現在的驕傲, 與自豪,不是可笑與荒唐又是什麼!”
宋問喝道︰“明確你們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還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沒有任何事情是你們可以小覷的。愚蠢的正義,才是罪惡。”宋問冷冷道,“你們自己再想想吧。”
宋問說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馮文述氣之不過,拍桌︰“他究竟是為何意!”
其余眾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辯,無論何事都說不過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與我們一般大嗎?”
“我打听清楚了,他前兩日才剛來的京城。彼時百姓早已聚在城門,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無論我們做什麼,他想必都不會贊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哈哈,對!”
尷尬笑過兩聲,重新陷入沉默。
李洵忽然開口道︰“你們真要自欺欺人嗎?”
孟為喊道︰“李洵!”
李洵問道︰“有多少人冷靜後也覺得,事有蹊蹺?”
眾人低頭。
“先不說對錯,為何前後口供,竟無一言是對上的?又為何,今日城門鬧事的人都不見了,只余下一干老弱病殘?莫非先前全是旁人杜撰的?那你我之前所見的又是什麼?”李洵搖頭道,“枉信了他們,竟連自己也不信了。”
馮文述跟著開口道︰“昨日與他們閑話,口供出奇一致,竟無一絲出入。現在想想確實奇怪。這分明該是有人指點才對。”
李洵︰“即有諸多疑點,為何我們沒能發現?她所指所批,又有何錯?”
李洵的話,比如今宋問的話,有重量的多了。
身為內部領袖,他一開口,表示信服,眾生不得不去查證己身。
李洵道︰“再以偏見待人,因人廢言。我等才真落為小人。”
門後宋問老懷欣慰。
倒是還有個明白人。
她是那種故意惹事的人嗎?
……她是啊!
宋問抬腳重新進去。
眾生見她,皆是一愣。
宋問哼了一聲,從桌上抽走自己的折扇,然後又哼了一聲,走出去。
眾生︰“……”
重新留下一干學生,面面相覷。
李洵道︰“我去找城門郎要批文,我要親自去問個明白。”
其余人便道︰“我們也要去。”
宋問掂著手里的扇子,向前走著,感慨道︰“真是個偷听的好辦法。”
前堂傅知山一抬眼,又看見了宋問。
“誒?”傅知山懵道,“宋先生,你不是該在授課嗎?”
宋問道︰“上完啦!先生辛苦啦!”
傅知山叨叨教誨︰“……哪有課上完的道理?這才剛開課呀,他們可都是應考生啊。宋先生,這書院有規矩的……”
宋問從他手里抽過紙,掃了一眼,正是自己想要的,躬身道︰“多謝先生。”
傅知山︰“不必客氣。”
宋問收進懷里︰“先行告辭,來日必當答謝。”
“誒?”傅知山空著兩手,“誒!”
隨後,乙班學生也魚貫而出。
傅知山搖頭跺腳︰“不成體統!”
這群學生的辦事效率相當高。
畢竟身為官二代,雖然尚未入仕,平日里也潛心念書。
但刷臉,靠譜。
宋問放學放的早,學生徒步趕到城門的時候,天色也還不晚。
隨後便跟著幾名帶路的,一起去西王村查看。
此時宋問還在書院的階梯旁,對著紙張咬手抖腿,不住驚嘆道︰“御史大夫,正三品官員啊!李洵這小子可以去國子學了啊。這還有個四品官的,五品官的竟然也有幾個!他們為什麼不去太學?”
宋問渾身打了個寒顫,沉思道︰“這群學生來頭好大,為何都要來雲深書院?莫非這里有什麼特別之處?”
宋問偏頭看了一眼︰“聖光普照?靈山寶地?還是開過光了啊?”
國子監里分六個學院。
國子學面向三品以上官員子弟。太學五品,四門學七品。
國子監的學生和先生,是有嚴格人數規定的。
小六問道︰“少爺,您的學生啊?”
“是啊。”宋問拍拍紙道,“搭上一個,即可平步青雲。在長安還不能作威作福,但回了江浙,夠橫行無忌了。”
小六︰“……”
小六弱弱道︰“少爺,那是不是得罪了一個,你也完了?”
宋問︰“……”
宋問繼續咬手指︰“哦……有道理啊。”
小六︰“……”
我宋家要完了。
宋問。
二十四歲,研究生畢業。
為了實現耳根清靜的終生夙願,被她親媽趕去應考公務員。
不慎中第。
面試體檢政審全部審核完畢,正準備提包上任,又不慎車禍。
終生夙願,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實現方式。
偏偏她的是被動鎖定模式。
等她再次睜開眼,看見的,是她“娘”。
她娘是一個相當漂亮的人。
所謂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只可惜,她不常笑。
這樣一位出口可成詩,低眉可吟賦的才女,帶著她,住在一個畫風與她們格格不入的小鄉村里。
五年後,宋問成功五歲了。
那日,她娘親給她換了身衣服,便一言不發的牽著她出門。
她們路過一片蘆葦塘。
宋問偏頭望去。
蘆葦被風壓低了一片,如浪潮般層層鋪去。
蘆葦塘的另外一面,是一條小溪流。
宋問扯了她娘的衣袖道︰“娘,我想喝口水。”
美人娘蹲下身,摸了摸她的額頭,問道︰“餓了嗎?”
她已經一天沒吃東西,當然是餓了。
只是時間過去太遠,無論是當時的感覺還是感情,她都記得不大清楚。
宋問獨自下了蘆葦塘。
走到一半的時候,回首顧望。
那是一副無聲的場景,永遠刻在她的心口。
她娘親站在路邊,與她四目相對。
將塊玉佩放到地上,然後轉身離去。
宋問急忙回頭去追,可待她到了岸邊,已經沒人。
她在路邊侯了一晚。
等殘陽落下,等日出湯谷。
仰頭眺望混沌天際,她萬萬沒想到,自己能如此迅速的成為一名遺棄兒。
翌日晌午,一矮胖的中年男人急急駕著馬車來到她面前,對她說︰“我是你爹。”
宋問答︰“我還是你娘呢!”
胖砸眼中翻滾的熱淚一滯,差點倒回去。
又在岸邊侯了一晚,她娘親的尸首方被找到。
那老胖商賈,將她娘親好生安葬,隨後帶著她去了江南。
宋老爹著實待她很不錯,也的確是她娘的舊識。
只不過,宋問始終不能接受那是她親爹。
因為差距實在是太顯著了。
共處多年後,那違和感越發明顯。
顏值上,身形上,以及。
智商上。
此刻,她正狼狽跪在宋家祠堂里。
面對一干列祖列宗,她覺得自己跪得頗有些不明不白。
要說原因,得往前倒半個時辰。
彼時她正在花壇喂魚。
一聲突如其來的呼喝,打斷了她閑靜的情調。
“宋問給我滾出來!”
宋老爹手執家法,一身狼狽的沖進後院。
一眼掃見,追去,對著她毫不猶豫抽去一鞭︰“你又給我出去惹事!”
宋問手里抓著魚食,來不及跑,迅速跳上一旁假石,佔領高地,回道︰“弟弟都可以出去,我為什麼就不能出去?”
宋老爹又探手抽去,罵道︰“你弟帶把!你帶嗎?”
“我弟帶把怎麼了?我敢帶個帶把的回來,我弟敢嗎?”宋問吃痛嚎道,“他要是帶個帶把的回來,我看你怎麼活!”
“哎喲……哎喲我的老命。”宋老爹拍著胸口喘氣,“不孝子,怎麼就出了這麼個不孝子?”
他現在就不知道該怎麼活了。
“這春耕之際,你去霍霍人家牛老二,你是想弄死誰啊你?牛二他媳婦過來,差點沒弄死我!”宋老爹掀起自己的衣袖,“你瞧!你自己瞧,我這把老骨頭給擰的!”
宋問道︰“你連人媳婦你都打不過,你也就打打我了。”
宋老爹回嗆道︰“你連人媳婦都不敢欺負,也就欺負欺負你爹我和那老實牛二了!”
“那不叫霍霍,那叫嫁接。等人西瓜長出來了,三跪九叩都不夠謝的。”宋問哼道,“有本事,來日你去找他媳婦,擰回來啊!”
“我看是你三跪九叩都不夠賠罪的!”宋潛喊道,“那牛二不過一小小佃農,種兩畝薄田勉力糊口。好容易踫上幾個風調越順的年月,仗著他信你,你就這樣戲弄他?”
“不容易我才幫他啊,科技致富!他是第一個試點,會流芳百世的那種!”宋問鄭重聲明道,“而且我說了那不叫霍霍,那叫指點迷津!”
宋潛撕心裂肺的懇求︰“你管好你自己吧祖宗!!”
“爹。”宋毅聞聲跑出來,喊道︰“爹!”
宋問招手呼喚︰“把弟!把弟你爹冥頑不化!”
“你還不住嘴!”宋潛匆忙左右看了看,確認這等丟人的事無人旁觀,跳腳道︰“祠堂跪著去!”
于是,她就跪到了宋家祠堂。
宋問灰溜溜的哀嘆︰“好人難為啊。”
宋毅失笑道︰“這話當是我說才對。”
宋問糾正︰“你這叫助紂為虐。”
“豈會?從心而已。”宋毅道,“我覺得姐姐做事,必有道理。”
宋問仰頭,靜思己過。
她就是太聰明,太善良,太低調,才會犯下如此大錯。
宋毅從袖口處抽出一封信箋,放在地上,推到她的面前。
“嗯?這什麼?”宋問撿起拆開,“請任函。雲深書院,宋問?”
“這是先前孟先生差人送來的,讓爹扣下。好在我看見,就悄悄收了起來。”宋毅道,“只是一直猶疑,究竟該不該給你。”
宋問將帖子一丟,繼續跪好道︰“罷了,還不如你去。我連爹都講不過,更何況一群黃毛小子。”
“不是黃毛小子們,雲深書院,是長安首屈一指的名院。”宋毅朝她解釋,“雖說比不上國子監,但也相差不遠。里面不乏風流名士,學生也有不少是權貴之後。他們既能請你任課,定是孟先生著力向他們保舉。這等機會,實是少有,也是先生一片苦心。”
“那我更去不得了,這不是誤人子弟嗎?”宋問摸摸眉毛,不甚在意道︰“論詩文經義,你才是孟先生的得意門徒。若是我都能去,那你必然能去。”
“我縱是教他們詩書,也不過是讓他們多背背舊籍而已。可為人官者,擅吟詩,擅作對,又有何用?我卻教不了他們,于己于世,當為求何?”宋毅挪了挪膝蓋,跪正了,急道︰“孟先生乃江浙名儒,卻對姐姐多為推崇。他願收我為徒,也多數是看了姐姐的面子,可見姐姐的才學,非宋毅能比。”
宋問眼楮朝後一瞥。
“看見了嗎?”宋問指指後面,扒著門框咬袖口的某人道︰“如果我真去了,他會先殺了你,然後追來殺了我。最後,再自殺。”
宋毅︰“……”
宋潛發現,自己的位置暴露了。
于是走過來,裝模作樣的拂一拂袖,昂頭哼道︰“跪好!不成體統!”
他正要重新離去,卻是眼尖,看見了落在地上那則函令。
當下心頭一慌。
宋潛也知道,宋問和他們不一樣。
畢竟沒有哪個五歲小孩能那麼坦然的亂認兒子。
而且。
無人教她識字,她卻能讀百書。
無人教她農耕,她卻能通時令。
無人教她算學,她卻能核賬目。
這已經不在常理的允許範圍之內了。
縱然這閨女兒不大正常,那如今也是他閨女兒。
兩人四目相對。
而後一手一腳,同時伸出。
宋問率先搶過信函,背到身後,瞪眼︰“不告而取是為偷!”
宋潛抬起右手,用衣袖擋住面容。忽然悲從心起,嗚咽一聲奪門而去。
真是兒大不中留!
宋問︰“……”
宋問望著還在晃動的門扉,扭頭問她把弟道︰“什麼情況?”
宋毅點頭︰“爹同意了!”
宋問︰“……”
她怎麼就沒看出來呢?
宋問吃了午飯,席間也未見宋潛。
想他是在牛二婆娘的魔掌摧殘下提前凋謝了。
提了籃棗子和一把油傘,下田去找人。
牛二正在栽苗。
宋問啃著還帶酸澀味的青棗道︰“不厚道啊牛二!你我好歹算生死至交,我才將秘密告訴你,你竟然轉頭告訴你媳婦!”
牛二老實巴交道︰“不曾啊!都是她自個兒猜出來的。”
“也是。”宋問大剌剌蹲在田埂上,繼續自戀道︰“畢竟這世間,如我這般機智的,再無第二。”
牛二摸摸後腦,歉意道︰“對不住啦。我盡力了。”
宋問搖頭︰“這話听著尤為心酸。”
牛二將放在一旁的幼苗拿過來︰“宋先生您看,這是活了嗎?”
宋問一點下巴︰“栽吧。只要別讓它半路被人拔了就成。”
牛二過去繼續勞作,扭過頭笑道︰“盡管放心吧。就是她扒了我的皮,這苗子我也不拔!”
牛二忙活,忽然道︰“若是先生能告訴更多的人,讓天下人都能吃得飽飯,那便更好了。”
宋問︰“不怕他們搶你生意?”
牛二嘿嘿笑道︰“吃飽喝足,上天垂憐,沒有誰搶誰的生意。”
牛二兀自說道︰“若是無論大旱大水,都不必忍饑挨餓,那可好了。”
宋問道︰“沒有農耕之人,是可以不靠時令活的。”
“哦對了,先前花葉出油,照先生說的法子打藥,果真有效。”牛二眨眼道,“先生,您放心。這次我絕技不告訴她。”
宋問︰“……”
宋問捂著心口,一陣鈍痛。
倒是別不告訴她啊!
壞事都算她頭上了,好事怎能瞞著不說呢?
宋問別過頭。
她不該跟牛二這種人打交道,太特娘的虧了!
“先生有大才之能,不應與我等草莽困于田間。先生教我識文斷字,我也終還是名佃農。”牛二捧著瓜苗到她面前道,“如先生所說,須得根系粗大,方能茁壯成長。這里地平土薄,焉有屈居之理?”
“誰教你說的?”宋問有些好笑。這不倫不類的。
牛二嘿嘿傻笑。
“行吧。”宋問也沒追究,“我之前和你說過的,都記得了?”
“都記得。”牛二說,“等西瓜出來,就先送個到宋府去。”
宋問點頭,便也放心。
將籃子留在田埂上,復又打著傘回去。
宋問抬起手揚道︰“再見了朋友!”
牛二︰“誒!”
翌日清晨,宋問甩著包袱,卷了家中若干現銀。
留書一封,北上就任。
張炳成手中的酒,根本停不下來。
喉結一動,這是要合伙來灌他?
伸出手制止道︰“點到即可,過猶不及嘛。大家就不用勸酒了。”
“趕緊吃。”宋問又催促道,然後夾了兩筷子蝦到唐毅碗里,朝他擠擠眼。
唐毅︰“……”
唐毅實在是太低調了。
張炳成總算想起來還有這麼一個主。指著唐毅笑道︰“三殿下都在這里,你們怎能不向三殿下敬酒?”
聞樂道︰“我家公子不勝酒力。”
張炳成︰“那定也是能喝一杯的。殿下不喝,莫不是不給下官面子?”
唐毅扯出冷笑。
宋問咳了一聲,提醒道︰“張縣令,這殿下,可是殿下啊。”
人家皇親國戚,給你個毛面子?
張炳成︰“……”
趙主簿嘆了口氣,繼續搖頭。
蠢成豬了。
張炳成鼻間重哼出一氣,心情煞為煩躁。
看著宋問與唐毅,更是越發不順眼。
只是李洵在此,他不敢太過明顯。怕就傳到御史大夫和那幾位老臣耳中。
只能放軟語氣,賠笑道︰“是心意,不是面子。下官真是喝多,失言了。”
而後喝干了手里的酒,轉身道︰“城門案已了,三殿下居功至偉,你們此前不是饒有興趣嗎?怎能不敬殿下一杯呢?”
李洵道︰“方才張縣令教訓的是,點到即可。殿下既然已經說了不勝酒力,我等哪有道理,再灌三殿下酒喝?”
眾生皆道︰“是啊是啊。”
張炳成︰“……”
張炳成改而望向宋問。
唐毅他不敢多造次,宋問一介草民,他還是可以的。
宋問脊背朝後一靠,無辜的看著他。
“說起城門案。”
張炳成將酒杯往桌上重重一放︰“本官原以為,雲深書院,身為長安名院。從底蘊與學風來看,學子當都是極為嚴苛自律的。只是為何,我最近听聞,該在授課的時候,學子卻不在書院呢?”
宋問道︰“老爺您錯了。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嘛。”
“我看不是。外界可都在傳,是某位先生帶著他們玩樂,才敗壞了學風。以往這雲深書院的先生,都是才名遠揚的大家。”張炳成笑著問道,“宋先生,任教幾年了?”
“韓愈道︰‘吾師道也,夫庸知其年之先後生于吾乎?是故無貴無賤,無長無少,道之所存,師之所存也。’”宋問微笑道,“有沒有資格被稱為先生,只應當與個人能力有關。我能教會他們不會的,那任教過幾年,又有何所謂呢?”
張炳成眼楮一翻。
咬文嚼字,他怕是比不過宋問。
“說的……有理。”馮文述求知道,“先生,韓愈是誰?”
“看,這就是師也。”宋問回答他說,“一位你不知道的人才。”
馮文述︰“……哦。”
這張炳成不停的找宋問麻煩,只是總也學不好。
一而再再而三,三卻勇了。
那麼多吃的,也沒能堵住他的嘴。
張炳成道︰“宋先生教什麼?”
宋問︰“經義。”
“哦。經義。”張炳成道,“既然是教經義的,怎麼又帶學生出來喝酒,又帶學生出去逃課呢?這是在行哪本經文的義理?”
“非也非也。”宋問點著筷子,“馮文述,是以《大學》始教……?”
馮文述起身背道︰“是以《大學》始教,必使學者即凡天下之物,莫不因其已知之理而益窮之,以求致乎其極。至于用力之久,而一旦豁然貫通焉,則眾物之表里精粗無不到,而吾心之全體大用無不明矣。此謂物格,此謂知之至也。”
宋問笑道︰“不錯。這世間萬事萬物都是互有聯系。任何看似不起眼,無大用的事物,若是細心去鑽研,便會發現並非如此。孔聖的論語,所言所感,不也都是基于一些人之常情嗎?孝悌仁善,以己度人。這不是只有君子該做的,這應當是人人都該做到的呀。”
眾學子點頭附議。
宋問面向大家,微笑︰“所謂明察秋毫。不正是從微毫之中,從已知之中,去探尋那些未知之里,這才是《大學》的深意呀。此謂知之至也。”
眾學子拍手應和。
宋問︰“張老爺,您覺得呢?”
張炳成辯不過她,又是哼了一聲。
趙主簿看不下去,覺得這宋問今日是存心找茬來了。根本意不在歸還商鋪。
扭頭對張炳成道︰“若無其他人,老爺,我們還是回去吧。縣衙還有一干公務呢。”
宋問哪能讓他走?
“且慢且慢!”宋問道,“這方酒過三巡,哪有走的道理?”
李洵起身道︰“縣令如此關心我等學業,實是慚愧。再敬您一杯。”
張炳成笑著受了,陪他喝了一杯。
宋問端起酒道︰“不過,說起這城門案,宋問的確要敬殿下一杯。請請請。”
唐毅不明所以。
宋問挑挑眉毛,示意他喝。
唐毅便喝了一杯。
宋問又給了倒了一杯,唐毅再喝下。
如此灌了他三杯。
宋問咂嘴︰“好酒!”
唐毅蹙眉。
還好酒?
人要是走了,看誰來討錢。
“呀——!”宋問轉了個視線,忽然驚呼道︰“殿下,我看您,兩眼無神,臉色發白,似乎是喝多了,有些神智不清了吧?”
唐毅︰“……”
宋問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喊道︰“殿下,殿下?听得到我在說什麼嗎?”
听的特別清楚。
唐毅背著張炳成翻了個白眼。
“咦?”宋問關切道,“當真如此不勝酒力?聞樂,還干站著做什麼?快扶住你們公子!”
聞樂︰“……”
人生如戲,全靠演技吶。
宋問過去拍了拍唐毅的肩膀︰“殿下莫非是喝多了想吐?來,我帶您下去走兩圈,先醒醒酒。”
唐毅心底是一萬個拒絕,揉揉自己的額際,表情很是痛苦的站起來,任人扶著下樓。
“失陪了,馮文述,你們先招待著,切莫怠慢了老爺。”宋問裝模作樣的和幾位學生交代,然後扭頭沖下面喊道︰“跑堂,快沏壺茶來!”
三人一路下了樓梯,來到大堂。
掌櫃的親自出來招待︰“客官這是,喝醉了。”
宋問道︰“是啊,不勝酒力,多喝了兩杯。”
唐毅硬著頭皮點頭。
掌櫃看了他兩眼。
覺著不像啊。
喝醉了,怎麼臉一點也不見紅?
他趕忙倒了杯茶過去,唐毅兩指一擋,推離開去。
宋問抬手指道︰“掌櫃的。您這木雕不錯啊。栩栩如生,雕工了得。”
掌櫃順著看去,笑道︰“客官好眼力。這是我請江南有名的木雕師傅雕的。擺在店中,添些靈氣。”
“這春風樓就是不同一般。如此有品味!”宋問直接過去,伸手拿了過來,豪氣道︰“我買了!我出雙倍的銀子買。結賬的時候,記得加進去。”
掌櫃震驚道︰“這……本店不賣雕制品。”
唐毅︰“……”
對此人的無恥程度有了新的認識。
竟然連吃帶拿,真是一點也不害臊。
宋問眼楮一轉,又是驚呼道︰“哇——!這是核雕吧?簡直鬼斧神工!看這鳳戲牡丹,剛勁有力,線條分明。堪稱人間絕品。”
掌櫃快步過去,想搶過來。
宋問先他一步拿起,往自己懷里揣,沒臉沒皮道︰“買了!雙倍價錢,千萬別跟我客氣!盡管開價!”
掌櫃捂住眼楮,痛得“哎喲”一聲。
誰與她客氣?
心肝兒都在泣血。
他的館藏,又沒了一件!
宋問搜刮夠了,沒再看見喜歡的。也不給那掌櫃勸說的機會。
將木雕夾在腋下,然後拖住唐毅的手臂,急切道︰“殿下,您是不是快不行了?”
唐毅額頭青筋暴起。
是快忍不住了。
從配合她開始就是個錯啊!
怎麼還不走!
宋問神色張皇的對那掌櫃道︰“不行了你看,三殿下臉色如此蒼白。我得趕緊送他回府就醫,快去結賬。哦對,你到樓上去,找一位叫李洵的人。找他即可。”
掌櫃也有點慌了,管不得許多,點頭護送他們出去。
宋問走兩步,又一個急回頭︰“記得,千萬不要讓張縣令結賬。他是我的貴客,這于禮不合。就找李洵即可。”
掌櫃道︰“明白的明白的。”
這樣一頓胡點,哪敢叫張炳成結賬?
他可不敢開這口。
唐毅幾次想掙脫宋問的桎梏,都被緊緊抱住。
在她的攙扶下,走上馬車。
聞樂跟著坐上車轅,抓緊韁繩,迅速逃離。
宋問癱在一邊,幾欲笑翻。
唐毅整整衣袍,甚是嫌棄道︰“你就把你的學生們丟在這兒了?”
宋問道︰“怕什麼?難道張炳成還能先走,讓其他人去通知御史大夫,來春風樓贖兒子嗎?”
除非是活膩了。
要知道大半的菜可是他點的。
宋問捂著心口,鄭重申明道︰“那是他心甘情願要自己付的,與我無關啊。”
春風樓二樓。
掌櫃的目送的宋問等人離去, 沖上二樓,立在一旁問道︰“請問客官,哪位叫李洵?”
李洵疑惑轉過頭。
掌櫃的道︰“方才走的那位客官說,麻煩您結賬。”
李洵︰“……”
眾學子︰“……”
眾學子瞠目結舌的望向他。
先生這是什麼意思?
李洵淡定的繼續吃道︰“沒帶銀子。身上分文沒有。”
掌櫃臉上的笑容頓時掛不住了︰“公子……莫不是在玩笑?”
馮文述心眼靈活,最先反應過來,攤開手道︰“我這也是,剛放完堂出來,身上分文沒有。”
孟為埋怨道︰“先生怎麼也不先打個招呼呢?”
掌櫃冷汗涔涔︰“殿下似乎不大舒服,他走的急。只說讓一位叫李洵的人結賬。這……”
李洵繼續淡定道︰“既然如此。請人去御史府,找我爹來贖我吧。”
張炳成一听,臉色瞬間白了。
御史大夫是誰?掌監察執法。
李伯昭是誰?出了名的廉潔不阿。
他不來自己的麻煩,已經是謝天謝天。
哪還有自己湊上去送死的道理?
如此奢華無度的一餐,叫御史公子請客,不是正是活膩歪了嗎?
張炳成立馬道︰“我來付!誰也不用與我客氣。哪有讓小輩付錢的道理?這頓,算是我請。”
掌櫃道︰“可……那位客官交代了,您是他的貴客,決計不能讓您付錢的。”
李洵擦擦嘴站起來︰“還是去我家拿的。這點銀子……大概是有的。”
“不不不!”張炳成按住他道,“我請,我請。”
掌櫃又道︰“不敢不敢。”
張炳成怒然拍桌︰“管你敢不敢,我說了我請!”
趙主簿也知事情嚴重︰“大家不必沖動,不要傷了和氣。這頓飯……原本就該是老爺請。宋先生為百姓出了良策,老爺愛才惜才,想感謝他,所以才來赴宴。這原本就是老爺的本意嘛。”
張炳成吐出一口氣道︰“不錯不錯。”
起碼名聲先給掙住了。
張炳成朝他套近乎︰“賢佷啊……”
馮文述這猴精一拍腦袋道︰“我險些給忘了!院長說今日要親自給我們授課的。這可跑不得。快快快,都別吃了!還要回一趟書院,趕不及就要宵禁了。”
梁仲彥收到他眼神示意,拍著手站起來,拍掉旁邊孟為的筷子道︰“還吃?這時辰已經不早了。還不快走!”
其余學子紛紛放下碗筷,起身。
李洵出列,朝他致謝道︰“如此多謝張縣令款待。”
其余學子也跟著齊聲道︰“勞縣令破費了。”
隨後毫不留戀的轉身離去。
一群人攜手散席,酒桌頃刻便空。
張炳成仍舊呆坐在原地,和趙主簿面面相覷。
款待?
破費?
人已離去。
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總不會……
趙主簿終于回過神來,拍桌,心道︰“著道了!”
好他的宋問!
好大的膽子!
他是萬萬沒想過這種可能的。
這長安城里,竟然還有敢這樣誆騙他們的人。
這宋問不過一介商賈之後,初來京城,不敢相信有這樣的膽量。
是以他雖然覺著奇怪,卻不曾放在心上。
趙主簿偏頭看了眼張炳成,不知道他回過味來沒有。
也在遲疑要不要告訴他。
多是他們坑人。怕是第一次,被人坑了。
還偏偏,說不出別的話來。
張炳成問︰“多少銀子?”
掌櫃︰“五百二十一兩。這零頭免了,五百二十兩。”
張炳成︰“什麼?!”
不多不多。
也就他十年的俸祿而已。
雖然他不是靠俸祿過活的。
張炳成白眼一翻,幾欲暈倒。
趙主簿在後面也是抽了口氣。心道還好沒叫御史公知道。
一頓飯吃它個五百多兩,陛下都沒有這樣的排場。
外間傳出去,他們是有口難言。
只是……
張炳成抖著手道︰“你哪來那麼貴的菜?你春風樓這是什麼?欺客嗎?你看清楚我是何人!”
“不敢不敢啊。”掌櫃的低下頭快速道,“只是,那客官還拿走了我鎮風水的兩座木雕,他說也算在賬上。那雕品,出自名家之手,選材,雕工,那都是上佳。有價無市啊。”
“宋問……”張炳成咬牙,“好他個宋問!”
走出春風樓的幾位,各個眉飛色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