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防盜章!訂閱不足50%, 4時內無法看見新章內容! 宋問的話, 就像一把利刃, 將他們的尊嚴剮得干干淨淨。
氣憤……還帶著羞愧。
因為竟找不出反駁的話語來。
李洵兩手捏成拳, 垂在身側。
一口氣不上不下,堵在胸口。
他決計不承認,或者說不願意承認, 宋問說的話是對的。
傅知山走進來, 有些困惑道︰“方才我怎麼看見宋先生走了?這課上的怎樣?”
無人回答。
傅知山點點頭嘆道︰“總歸是年輕了些吧?書院讓他這樣的人來負責授課, 我原本就是不看好的。”
他當宋問是壓不住火, 被這群學生氣走的。
傅知山說︰“若是你們實在不願意,我去找院長說一說, 將宋先生調去講明經的課。”
孟為立馬道︰“不成!”
其余學生紛紛望去。
孟為怒道︰“在他未將那句失望收回去之前,他不能走!”
“不錯。”一學子哼道, “說我等愚昧不堪,我倒要看看, 事實為何。若他是一派胡言, 定然撕破他的嘴臉!”
“不錯!”
“他算何人, 竟敢如此口出狂言。”
“莫非其中真有,未盡之言?”
“去探探便知。”
李洵率先走了出去。
傅知山听他們所言,猶自疑惑, 見學生都要散了, 匆忙喊道︰“都不許走!去哪里?書院有書院的規矩, 現在是上課的時候, 先生不在, 也得留著念書。”
“先生留了一份功課。”李洵回頭,冷漠道︰“我現在要去上一堂真正的經義課。”
守在門口的小六,剛剛坐下,見人又出來了。
起身迎去,驚道︰“少爺,您怎麼這麼快就出來了?被轟出來了?”
“這群小子們道行太淺,我隨意激了兩句,他們就上道了。”宋問嘆氣道,“終歸是閱歷尚淺,做事喜歡先入為主,易被蠱惑。”
小六︰“……少爺,您要笑就笑唄,這樣子忒滲人。”
宋問扯著他的衣服,躲到牆後,朝門口張望。
小六抱著自己的小包袱,懵道︰“少爺,躲著做什麼?不回去啊?”
宋問道︰“先等等,看看他們到底可教不可教,是良材還是朽木。”
未多時,她的學生從轉角出來。
嘴上罵罵咧咧,走下長階,結伴往城門的方向過去。
“咦?”小六道,“他們怎麼也出來了?”
“肯定是來找我報仇的。”宋問睜眼瞎編道,“我剛剛問候了一下他們長輩。”
小六一驚,隨後譴責道︰“少爺!您這也太過分了!”
宋問笑笑往前走去。
“少爺,離他們遠點。”小六快哭了,“別去討打了!”
宋問領著小六,繞了條道,避開學生,然後去了城門前的酒館。
酒館伙計迎出來︰“客官,您來啦?”
宋問甩去一串銅錢︰“我要二樓靠窗的位置。”
伙計朝上一看︰“不巧啊客官,有人了。”
“哦。”宋問說,“沒關系,我只要窗子,我願意和他拼桌。”
隨後便自己沖了上去。
伙計一時不查,讓人溜了上去,只能在追在後面喊道︰“誒,客官!沒有這樣的道理啊客官!”
二樓窗邊,站著一名華服的男子。
身材削瘦,但身姿挺拔。
他和宋問的目的大約一樣,正望著城門的方向。
宋問走過去抱拳道︰“兄台你好,借我半個窗子。”
兄台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宋問是誰?
直接當他默認,很自然的湊了過去,扒著窗台查看情況。
酒館伙計躲在樓梯口觀望了一會兒,發現雙方都很和善。
即沒有爭吵也沒有喧嘩,于是安心退下。
拉了正要上去的小六道︰“你家少爺讓煎的藥快好了,現在去端過來嗎?”
小六懵道︰“藥?”
“是啊。”伙計道,“大早過來,托我們煎的。”
小六愣愣道︰“那我同你一起過去吧。”
此時城門口,雲深書院的學生,和守城門吏正陷入僵持之中。
真相為何尚來不及問清,所見卻是直接顛覆了眾人認知。
一群老翁幼童,個個看著羸弱不堪,只是跪在城門苦苦哀求。
士兵死死把住門口,見人要進來,便手執兵戈凶狠喝退。
究竟哪邊才是暴?哪邊才是錯?
先前還信誓旦旦要撕破宋問臉的眾人,此刻真是瞠目結舌,難以形容。
一學子道︰“這與傳言……未免相差太大了吧?”
另一學子道︰“不應該啊,前兩日我路過的時候,也沒這般淒慘。哪來那麼多老翁啊?”
“不會真是別有隱情吧?”
“許不是裝的?博取同情?”
“裝?裝能裝出這幅面黃肌瘦的樣子?”
“莫說前天了,我昨天來的時候,也不是這樣的呀。那群農漢吶?”
“不會是有人混在其中蓄意鬧事,如今見事態已定,便安心離去?”
“切莫胡說!”
他們這邊人遠遠站著討論,李洵先一步走上前。
守衛橫出槍身,攔在他的面前︰“要出城?”
李洵蹙眉,抬手一指道︰“他不舒服。”
所指老漢再支撐不住,軟軟倒在旁邊人的懷里。
李洵匆忙過去,探手去摸,發現他額頭滾燙,確實病了。
學生見狀,皆簇擁而上。
一直在城門處風吹日曬,看來是感染了風寒。
他原本年歲就高,如今更是臉色蒼白,奄奄一息。
“真病了!”孟為喊道,“去找大夫啊!”
扶著他的人淚目道︰“城門都進不去,哪里找大夫?”
李洵回身道︰“放他進去。”
“莫開玩笑了。”守衛道,“少管閑事,快回書院去!”
學子起身喝道︰“你可知他是誰?這位可是御史大夫的長子!”
守衛听聞匆忙行禮︰“公子贖罪。”
孟為背起老漢,正要進去,卻被眾守衛齊齊攔住。
守將抱拳道︰“吾等受命在此,不敢瀆職。如無公文批示,不得進城。哪怕御史公親至,也是如此。”
一學子激動道︰“那便眼睜睜看著他病死在城門?六旬老漢,你如何忍心啊!”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你這不僅是見死不救,更是不義不孝!”
守將別過臉︰“軍令不可違。此人不得進城。”
“老漢死便死了,听老漢說句實話。”那老漢抓住孟為的肩膀道,“冤枉,冤枉啊!!”
後面人戚戚跟著磕頭喊道︰“冤枉啊!”
場面叫人頗為動容。
守衛們沒料到局勢會發展成這樣。
前幾日叫囂的人此刻全沒了蹤影。
不能如往常般進行武力鎮壓。一時間竟束手無策。
一方是學生,一方是官兵。
後面是淒淒低訴的百姓。
行人紛紛停步。
怕是從未見過,如此好欺的暴民了。
宋問自覺是玩笑,但听在唐毅耳里,想必非常難受。
任誰都有不能為人道的地方。
驕傲之人,宋問此番幾乎是踩到了底線。
宋問咬著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這叫牛二的家伙,按到水缸里泡一泡。”
小六嫌棄道︰“……少爺。”
三言兩語,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宋問就徹徹底底的得罪了唐毅。
宋問覺得自己真是天賦異稟。
又或者說,他們兩人,當真八字不合。
宋問尤為心痛,深深嘆了口氣。
兩書生打扮的人,從樓道口上來,一路交談。
“此事听聞,是由三殿下負責。”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邊,不然也不至于此。”
“就因他不作為,如今鬧大,陛下定要責罰。”
“看這群人,真是可憐。上訴無門,卻被打為暴民。大呼冤枉,如何不叫人生惻隱之心?”
宋問一听,頓時一聳。
三殿下負責?
這三殿下怎麼就那麼倒霉?
第一次遇見她,被她黑了名聲。
第二次遇見她,又被她害作小人。
以他現實的處境,恐怕還真是難逃一罰。
宋問咬唇。莫名覺得不快。
小六也回過味來,悄聲問道︰“少爺,門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這事鬧大,豈不是……”
“我還挺喜歡他的。他怎麼能這麼倒霉呢?”宋問嘆道,“他越倒霉,我越想同他結交。”
小六懵道︰“為何啊?”
宋問︰“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霉啊。”
小六替他嚎道︰“少爺,您放過他吧!”
宋問悲道︰“可我真是無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覺就結的大了。
交個朋友怎那麼難吶?
宋問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方才劍拔弩張的兩撥人馬,已經冷靜下來了。
學生們正同百姓談話,守將們也睜只眼閉只眼。
宋問倒不擔心他們真打起來,畢竟乙班有一個李洵。
李洵為人沉穩,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其余人對他頗為信服,皆馬首是瞻。
宋問猜他父親必然身居高位。那李洵行事自然要替他父親考慮。
于是宋問也拿了東西,準備回自己的住所。
翌日,宋問又是大早趕去雲深書院。
傅知山正也要去授課,看見她便攔住道︰“宋先生,你昨日豈可早退,獨留學生在學堂不做管教,你這……”
宋問朝他施禮道︰“傅先生,可有乙班學生的家室背景?能否列張表給我?”
“哦。”傅知山了然的表情,捋須呵呵笑道,“哦!明白明白。”
宋問又一施禮︰“那就多謝了。晚些時候晚輩去拿。”
傅知山點頭︰“好好。”
待宋問走後,又忽然轉身,咋舌道︰“宋先生!書院不得早退!學生也不得在授課期間擅自出院!”
宋問走進學堂,里面人已到齊。
這次眾人沒有在念書,而是互相交談。
見宋問進來了,皆各自歸位,施禮問好。
待她回禮,學子馮文述迫不及待道︰“先生,我等已經問清楚了。”
宋問不慌不忙的坐上藤椅︰“說。”
馮文述上前一步,單手負後,便開口說道︰
“那群農戶,不過是長安近郊西王村的普通百姓。今年春耕之際,如往年種上瓜苗。卻不知為何,幼苗盡數枯萎。”
“不過,這並非他們盤旋城門的原因。”
“先前,鄉人集錢,向縣衙買了東直門官道旁的攤位,挑些蔬果進城販賣,賺些生計。如今瓜苗枯萎,原先也不求朝廷補款。村中幾人為湊今年稅賦,商議後用僅余的積蓄,去別處d ji 收購了一些,想著擔到攤位上賣,也能混些時日。”
“但近日,因為官道狹窄,常有馬匹受驚傷人事件,太子殿下便請奏陛下,清道拓寬。如此一來,這些攤位,自然不能再留了。”
“這原本是好事,不成想卻是問題癥結。收銀子的是縣衙。清道的,卻是金吾衛。金吾衛不听他們言語。縣衙不予接見。如今真是竹籃打水。田中無糧,積蓄無存,還留了幾擔子的蔬果,放到如今,也已是腐爛。血本無歸。他們才慌了。”
“此時朝廷派營田使去查看情況,不成想那官家人心術不正,要收些銀子才肯辦事。鄉里又確實沒錢了,他們便坐視不管,還以此威脅,不予撥款。鄉里的壯漢氣不過,才莽撞動了手。”
“這幾人便添油加醋的上報朝廷。而村民又不知真相,性格沖動,急于進城,對門吏多加推攘。衙令見事情鬧大,怕遭追責,便擅報罪名。如此,才有了暴民一說。”
馮文述說話的語速不慢,卻是咬字清楚,邏輯鮮明,思維敏捷。
將前因後果,一趟說了清楚。
此人善辯。
宋問敲著戒條問道︰“那該是誰的錯?”
馮文述撇嘴,扭過臉行禮道︰“是先生說的對。我等之前多有誤解,謝先生提點。”
還是不服。
知道的多一些,也不足以彌補先前的嫌隙。
宋問撐開半闔著的眼皮,忽然發出聲冷笑,有些滲人。
眾生不解。
宋問攤開手問︰“可還有異議啊?”
又是這個問題。
眾生間略有騷動,互相對視,以做確認。
總歸還是更相信自己一些。馮文述仰頭道︰“先生莫非有異議?請直言。”
宋問道︰“異議?若此事分對錯,方有異議。可听你們所言,我只判真假。”
馮文述低頭重新思索了一遍,覺得自己所言並無紕漏,便道︰“莫非,我說錯了?”
“我不知你們所言是對是錯。”宋問緊盯著馮文述道,“可你們所為,錯。”
宋問站起來,指著他們道︰“錯錯錯!全錯!”
終于知道,只要涉及多方,別說補款,便是退款,也是阻礙重重,難以施行。
要處置這樣一件小事,就已經焦頭爛額。
若要他們這樣的情況入朝為官,怕是宛如泥潭滯足,寸步難行。
自己早被嚇懵了。
好歹趕在鈴響放堂之前,呈了一份文章上來。
只是,這是他們最無底氣的一篇。
分析了一通,尚未給出確切的結果。
宋問掃了一遍,然後意味不明的摸摸下巴。
馮文述提筆道︰“先生,盡管說吧,我等已經做好改的準備了。”
“我說過了。我只看你們的判斷分析。”宋問合上紙,不厭其煩道︰“公正客觀的描述,也好過天花亂墜的胡吹。只要腳踏實地,就是在向上前行。”
“經義第一課,畢課。”宋問合上紙,笑道︰“全體零分。”
眾生嘁聲。
孟為道︰“先生,不必再多說幾遍了。”
梁仲彥抱拳︰“學生收的心服口服了。”
李洵還是不敢置信︰“如此……便好了嗎?”
宋問點頭道︰“好了啊。你們以為,我要你們做什麼?這事朝廷尚未想出萬全之策,便要你們想出?我真是這般蓄意為難之人?”
諸生有些恍惚。
“嘗聞顏淵聞一知十,子貢聞一知二。聰明人聞一知一也算不錯了。而你們,聞五尚不知一。”宋問趴在桌上,告誡道︰“路漫漫其修遠兮,不要驕傲哦。”
眾人苦笑。
哪里來的驕傲?
如果先前還有一些驕傲,如今真是連渣也不剩了。
這邊說完,院內鐘響。
沉悶而有力的撞擊,回蕩在諸人耳邊。
這是宋問第一次,在進士科里,待完了整堂課。
宋問卻沒有立馬離開,起身站起,兩手按在桌案上,道︰“我也要向諸位道歉。”
“先前,對你們說的話,夸張嚴重了些。皆不是我的本意。”宋問抱拳道,“諸位皆是未來棟梁之才,敏學,善行。較之他人,無論才學品識,都高出許多。切勿受我影響,妄自菲薄。”
眾生受寵若驚,連忙道︰“先生言重了!”
幾次三番, i o ch n靡黃 惱隆?br />
只是這文章,與先前那空口無憑的論述差之許多。
眾人如何還能不明白宋問苦心。
“我等先前,自視甚高,對先生無禮。先生若非如此嚴厲,恐怕我等,也不會听在心上。”
“學生未免太過慚愧。說是才學品識,卻只知苦讀,不知踐行。先生所言所語,並無一句差錯。”
“先生苦心孤詣,若還責怪先生,豈非太不識好歹。”
“不必如此了吧先生?見識已經輸給您了,如今連風度都輸給先生了。”
“先生,學生向先生告罪。”
眾學子齊齊施禮︰“請先生勿要怪罪。”
一派和諧。
宋問微笑。很好很好。
于是她拿起自己的東西,頷首告別。
剛一轉身,視線里就映入了半張熟悉的老臉。
傅知山正躲在門後,探出半頭,死死盯著她。
眼楮中帶著一股決絕的殺氣。
宋問一嚇︰“傅先生?有何事嗎?”
學子側目看來。
“宋先生!”傅知山指著她陰惻惻一笑,“總算是找到你了。同為雲深書院的先生,想見你一面,可真是不易。”
宋問沒臉沒皮的打哈哈︰“我記得前兩日你我剛剛見過。不想助教如此賞識宋問。一日不見……”
“休得胡言!”傅知山喝道,“宋先生,你來書院不久,卻幾番翹掉課業,還帶著進士科的學生一同逃課。我已多次提醒于你,可你……你不但不知悔改,竟還變本加厲!”
傅知山氣急道︰“我書院學風,都要教你給帶壞了!”
宋問無辜眨眼,指著外頭道︰“傅助教。方才已經響過鐘了。”
“我不是指這次!昨日你去哪里了?前日你又去哪里了?”傅知山道,“我雲深書院的學生,從未出過這樣的事情。短短幾天,你究竟是對他們說了什麼?!”
“嗯……”宋問蹙眉道,“宋某自知與助教相差甚遠。于是,在家苦心鑽研,靜思己過!他們……自學!”
傅知山煞為失望︰“你這人說話,真是不著邊際。你隨我去見院長,我是決計不同意,雲深書院里留你這樣以為先生的!”
“誒!助教且慢!”中學子听聞,匆忙站起道︰“想要是誤會,先說清楚的好。”
傅知山想來正好,學生指控,總比他有用的多,便道︰“好,你們也隨我一同前去!”
傅知山于是揪著宋問與眾學子,一路浩浩蕩蕩朝院長處殺去。
宋問道︰“助教,助教。宋問當真沒有懈怠。只是該講的都講完了。我在或不在,皆是一樣啊。”
傅知山回頭道︰“現在你不必多說!”
李洵︰“傅先生……”
傅知山打斷道︰“你們也不必多說!”
眾生︰“……”
幾人踏進院長的房間。
傅知山立馬拉著院長,開始歷數宋問種種罪過。
越講便越氣憤,真是不思進取,頹墮委靡。哪有一點為人師表的模樣?
年紀輕輕,原本得大儒賞識,該是前途無量。怎會變成如此模樣。
他心痛!
宋問摸摸耳朵,立在一旁,時不時點頭附議。
院長舉著書,便在兩人之中來回巡視,完全摸不清狀況。
等傅知山終于說完,院長便問道︰“宋先生,想必是有所隱情吧?”
“並無。助教說的皆是實情。”宋問搖頭道,“只是不想助教原先對我如此看重。慚愧慚愧。”
傅知山對她道︰“傅某比你大幾歲,莫怪傅某說句不好听啊,勞思逸淫啊宋問!”
宋問點頭道︰“您說的不錯。可宋某,確確實實,已是非常用心了。”
傅知山︰“那我且問你,你為何……”
“且慢且慢。”院長攔道,“宋先生,請回避片刻,我有幾句話,想問問幾位學生。”
宋問︰“是。”
待房門合上,院長便轉轉身為道︰“你們先生,教唆你們逃課了嗎?”
孟為道︰“不曾,都是學生自己決定的。”
院長︰“那你們先生,可有荒度時日,怠于教學?”
梁仲彥上前一步道︰“先生用意深遠,跟著先生上課,受益匪淺。”
眾生附和。
傅知山︰“你們先前,不還說宋先生辱罵你們?”
“罵得罵得。”孟為拍手稱快道,“就是該罵!”
其余人跟腔道︰“不錯,學生不識趣,險浪費先生一番苦心。”
“說來慚愧,多虧先生,一語驚醒夢中人吶。”
傅知山︰“……”
不……不該如此呀!
傅知山一口氣堵著,跺腳道︰“你們別怕!該不是他威脅你們了?盡管說,院長自會替你們作主!”
趙恆笑道︰“傅先生是覺得,孟為這樣的人,是受得了脅迫的嗎?我們進士科的人,是那樣容易被威懾的嗎?”
傅知山點道︰“李洵。你來說,你如實說!”
李洵出列道︰“宋先生是我見過,最擔得起先生二字之人。先生微言大義,學生難以領會。循循善誘,誨人不倦。”
傅知山︰“……”
傅知山一時哭笑不得,搖手道︰“你們吶,你們。那唬騙西王村瓜苗一事,又有和解?”
眾生語塞。
李洵道︰“此事學生確實不大了解,不知真假。只是料想先生,不會騙人。”
院長︰“先將人叫進行吧。”
于是孟為出來喊人,宋問回到回到房間里。
院長問道︰“你方才說的瓜苗一事,是為何意?”
“簡直是無稽之談!”傅知山道,“她竟讓村民,將西瓜的幼苗,嫁到葫蘆的根睫上,再要他們重進土里。這不是打著雲深書院的名號,在行騙嗎?這,書院對外,該作何解釋?”
宋問不樂意听了。這可是後人智慧的結晶啊。
就是因為他們的不願意接受,得阻礙社會少發展多少年吶。
宋問道︰“助教,您如何就斷定,宋問是在行騙了?可有憑據?”
傅知山拂袖︰“聞所未聞之事,你說誰人能信?莫非宋先生也要來神鬼亂事一說?”
“聞所未聞,也不能否認它存在的可能啊。”宋問道,“先生飽讀詩書,不也正是因為,想去探求那些未知之事嗎?若凡事,唯有已知,方是可行,那還需求索些什麼?世間又有何意思呢?”
宋問道︰“譬如這蒙恬造筆蔡倫造紙。這紙筆出現之前,誰人見過?誰人聞過。可它不就出現了嗎?”
傅知山指著她,一時語塞︰“你……”
孟為在一旁拍手︰“先生說的極是!孟為相信先生!”
其余學生跟著無主見道︰“學生也相信先生!先生非常人也!”
“先生年紀輕輕便得孟先生舉薦,必是有所過人之處吶。”
“歪理,盡是歪理!”傅知山感覺頭腦一陣眩暈,便無意識的下了狠話︰“你這若是都能成,我……”
“你……”宋問一時嘴快,將他卡住的話說下去︰“難不成還能割了自己的胡子?”
傅知山眼楮一瞪︰“你——!”
“助教,您是宋問的前輩,德高望重,磊落坦蕩。宋問確實是取巧了。您看不慣我的行事作風,也是無可辯駁。但卻也證明不了我是錯的。”宋問彎腰恭敬道,“玩笑而已,先生切勿認真。縱然是真的,宋問也不能逼您刮胡子。哪能佔了便宜,還得寸進尺?”
“割!”傅知山決絕道,“若你真是對的,我便割胡,以做賠罪。”
宋問︰“……”
宋問哭笑不得道︰“我真只是隨口一說,並無此意。助教不必放在心上。”
“不。若是我見識淺薄,誣陷好人,也是割得。”傅知山逼近一步道,“可若是你,在生事造謠——”
宋問起誓道︰“那宋某便自行請辭,絕無二話。”
“好!”傅知山甩袖,“那便等著!”
這約便定下了。
宋問忽然頭疼。
她其實真無心和這老先生擰巴來著。
“宋先生!”傅知山怒道,“因你讓學生外出,其他課業的先生都找不到學生了!這樣下去,如何趕考?屆時書院顏面掃地,誰來負責?”
宋問暗暗叫苦,謙卑交握著兩手,應聲道︰“我一定教育他們,讓他們好好上課。這群學生,簡直是無法無天,竟敢蹺課!”
“哦?”傅知山疑道,“不是你叫他們去的?”
“冤吶!真與我無關。”宋問拍手道,“不過他們對時政倒是的確很感興趣。我如何罵,也罵不醒他們。做先生,難呀。”
“他們現在根本無心上課,你怎能罵他們呢?”傅知山耳提面命道,“他們都是因為有想法的人,有想法是好的,為人最怕是沒有想法。但你要讓他們明白,輕重緩急。”
宋問點頭︰“明白明白。”
李洵在盡頭處喊道︰“先生,上課了!”
宋問保持微笑。
傅知山無力擺手︰“去吧去吧。”
宋問總算松了口氣,往前跑去。
李洵失笑道︰“先生竟然怕傅助教?”
“錯了。我不是怕他,我是尊重他。”宋問道,“我不想剛來幾天,就同他爭吵。”
宋問走到門口停住,李洵道︰“那學生先進去了。”
宋問點頭,而後在外面听了會兒牆角。
里面諸人在緊張討論。
“李洵,你再幫我看看。”
“你是真的好了,還看什麼?李兄幫我看看。”
“不如我再添一句?”
“哎呀,我這順序,該調一下為好。”
“我方才看了李兄的文章,文風大氣,真是自愧不如。”
李洵眼皮微抬,想起昨日父親的話,未有開口。
宋問抬腳向前,出現在門口,里面瞬間安靜。
宋問搖著折扇,心中哎喲哎喲直叫。
坐到位上,喝了口茶,勾勾手指,示意他們都呈上來。
隨後一張張開始翻閱。
眾生挺直脊背,在下面仔細觀察她的反應。
各文章大同小異。
大致是一通批,深得宋問精髓,將人說的一文不值。
從百姓愚昧莽撞,營田使弄巧成拙,城門守衛的漠然處之,到縣衙尸位素餐,再到金吾衛暴力執法,以及主管人三殿下的毫無作為。
概括的倒是很全面。
尤其是孟為、馮文述、李洵三人的文章。
孟為粗狂直接,痛批到底。
馮文述典故喻今,明嘲暗諷。
李洵用詞謹慎,較為內斂。
宋問將紙都推到一旁,然後看向她的學生們。
眾學子頓感渾身不舒爽,挪動了一下屁股。
這怎麼看,也不像是高興的樣子。
宋問提著戒尺站起︰“可還有補充?”
眾生心猛得一提,四處顧望。
略有猶豫,但實在想不出其他。便答沒有。
宋問冷下臉道︰“若照你們所寫,你們還漏了。”
學子忐忑問道︰“還漏了何人?”
宋問字字政地有聲︰“漏了古今聖人,漏了陛下,漏了他們的父母,漏了這天下蒼生,還漏了你們自己!”
不知為何,被這樣說後,眾學子心中反而舒了一口氣。
竟有種果然如此的安心感。
宋問眉毛一挑。
怎麼沒有炸毛?
馮文述起身求教︰“請先生直言。”
“這篇文章,若讓我來判分。全部零分。”宋問提起李洵的卷子,到他面前道︰“只有李洵,我會給你六分。”
李洵接過︰“學生自認,並無多少出彩之處。”
宋問道︰“不是因為你的文章出彩,只因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
李洵怒然起身︰“先生,慎言!”
“因為你是御史大夫之子,所以來日你前途無量。你只要開口,你說他們錯,他們便是錯。因為你官大,他們只能受罰。”宋問道,“所以你今日所寫這篇文章,倒不全是空談,盡是放屁。可如果,你和他們一樣,那你的分,也會和他們一樣。”
李洵直接將紙撕了,丟到一旁︰“請先生明示。”
“明示?這事不需我去明示。我只要你們,做到‘設身處地’這四字。”宋問回身道,“若今日,你們是守城門吏,現有兩條路給你走。一!違抗軍令。不忠,不義。二!見死不救。不仁,不孝。現也有一群正義凜然的學生在後面催著你走,你們選哪條?”
眾生沉默。
“孟為!”宋問點道,“你選哪個!”
孟為沉默。
宋問卻不給他機會︰“說!”
孟為道︰“學生哪個都不選。”
“好!那因你未司其職,百姓硬闖入城,終被你同僚擊斃于城門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你四個全佔!你還累你的同僚也要擔上不孝的罪責!”宋問指著他道,“無論作為還是不作為,那群學生都要將你們罵得狗血淋頭,體無完膚!仔細想想,你做錯了什麼?執軍令是錯,還是心懷猶豫是錯?”
孟為埋頭道︰“先生,我錯了。”
宋問︰“認錯,認錯抵消不了你對他人的中傷。”
學子弱弱道︰“莫非就沒有第三條路走?”
宋問轉向他︰“他不過一小小門吏,何來第三條路?你說,你倒是給他指條明路!”
那學子別開視線︰“暫未想出來。”
“那很好啊,暫未想出來,先給他們打了罪名。寧可錯殺,不可放過是吧?”宋問罵道,“你以為你誰啊?公理,律法,還是聖人,天道!”
班內再次沉默。
他們此刻的心情是復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