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
宋問快步向前, 朝張炳成行禮, 一臉自責道︰“先前殿下喝醉了,宋某走的匆忙, 沒來得及付銀子,听聞是老爺墊付的, 慚愧慚愧。實在是宋某考慮不周。”
張炳成抬起眼皮。
難道她要還錢了?
“原本, 說好了是我請的。應當將銀子還給老爺。只是如此, 反顯得您斤斤計較。”宋問道, “何況李洵說了,您是一番心意。我哪能搶了老爺的心意, 這銀子,我也不好給您了,你看這……多尷尬啊!”
張炳成瞪眼。
別尷尬啊!
他好意思收啊!
宋問拍額︰“不如這樣,我再請您去春風樓吃一頓,如何?”
趙主簿大聲咳嗽,用手肘撞了撞張炳成。
多吃一次五百兩, 怕是縣令府都要空了。
誰知道這宋問還有什麼鬼主意。
“可惜了可惜了。”宋問湊過臉去道,“老爺不會生我氣吧?”
張炳成咬牙恨恨道︰“自然不會。”
宋問︰“哈哈, 也是。老爺您這般寬宏大量之人, 怎會與我計較呢是吧?宋問便也放心了。”
張炳成拂袖要走。宋問錯步上前。
張炳成怒斥道︰“你想做什麼!”
“老爺近日很忙吧?听聞城中出了一樁大案。”宋問道,“天下腳下, 竟敢有人□□亂法, 老爺是想如何處置?”
張炳成哼了一聲︰“自然是律法處置!”
宋問︰“能否見一見如此為非作歹之徒?”
張炳成冷笑, 陰狠道︰“我倒是很想讓你進去見一見。不妨你可以試試。”
宋問搖手道︰“那便不必了。”
張炳成︰“閃開!”
宋問讓開︰“正午出門, 老爺是要去見什麼貴客嗎?”
張炳成未再理她,直接走了。
宋問望天。
然後小步跳的跟了上去。
唐毅從後面追了過來。
兩人照著車轍,在後面慢慢追著。
直到在楚府後門,看見停住的馬車。
宋問靠在牆上,問旁邊的人道︰“這楚家好歹也算名門望族,為什麼出了這樣的大事,長安城里,卻一點風聲也沒有呢?”
“你想他們自己去宣揚,還是國師去宣揚?鄭域若想他兄長死得更早一點,也盡可以去說。”唐是低垂著眼,嘲道︰“何況知道的人,都恨不得自己不知道。”
宋問︰“殿下啊,你會管這件事,是因為那鄭會,還是因為這兒的人?”
唐毅沉默半晌,道︰“楚老先生,是我的啟蒙恩師。也曾經追隨過,安王。”
宋問︰“哦——。”
安王便是唐毅的生父。
難怪從此之後,楚家再無人入仕。
只是再遭遇這等無妄之災,卻是如此境地,委實叫人心涼。
對唐毅來說,各中滋味,想必很難形容。
唐毅︰“你看我做什麼?”
宋問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放心。這次有我在,我一定幫你。”
“你幫我?”唐毅輕呵道,“你有幾條命可以幫我?”
宋問道︰“一條命就夠了。我就是命特長。算起來,快是你的兩倍。”
唐毅︰“……”
淨特娘的胡扯。
唐毅又往門口瞥了一眼,決定離開。
宋問跟在他的身後。
張炳成會來這里,多半是威脅封口來著。
只是憑他那副嘴臉,宋問覺得他多半會適得其反。
唐毅忽然道︰“你說的是錯的。”
宋問︰“什麼?”
“誰謂犬能欺得虎,焉知魚不化為龍。”唐毅道,“虎落平陽被犬欺。而且我也從未見過化龍的魚。”
宋問摸摸眉毛︰“殿下,您這也太消沉了吧?不是您沒看見,而是您沒遇見而已。”
“魚能不能化為龍我不知道。但盡完人事,才能听天命。否則我是不甘心的。”宋問停下腳步道,“何況此案才剛剛開始,想必您也不會放棄。殿下不妨報些期待。”
唐毅回頭問道︰“你想做什麼?”
宋問道︰“鄭域說,楚姑娘出事當天,鄭會去了城南的興安賭坊。”
“呵,我道你要說什麼。”唐毅擺手道,“興安賭坊是張兆旭私下的產業,你問那里的人,是問不出什麼的。”
宋問︰“錯。我沒有說要去找張兆旭的人。”
唐毅︰“那你想找誰?”
“每一個賭場里,都會有一個,不管春夏秋冬,霜雨霧雪,都按時出現在那里的人。他嗜賭如命卻偏偏逢賭必輸。”宋問小跳著沖到前面帶路,“我猜興安賭坊,也有這樣一個人。只要他能證明,鄭會當日出現過,就能說明他是無罪的。”
唐毅道︰“即便他看見了,也不會為你作證。他們這些人,小心謹慎,不會惹禍上身的。”
“哦對了。”
宋問忽然轍回來,從腰間抽出一把折扇,塞到唐是的手里︰“送你了。也算是,名家手筆。比你先前的要好。”
唐毅困惑接過︰“你送我折扇做什麼?”
宋問反手抓住唐毅的胳膊,雙目有神,定定道︰“哪怕魚化不了龍,被人欺負我。就算我打不過那個人,也會讓魚把少了的都補回去。”
“你。”唐毅手指一緊,蹙眉道︰“……在羞辱我?”
宋問︰“……”
唐毅沉臉道︰“誰告訴你我沒有扇子?我有很多扇子!比你這個好的!”
宋問四處張望,辨了下方向,點點手指。
走反路了。
于是越過唐毅,往旁邊的小路過去。
唐毅跟在她後面,鄭重申明道︰“我府中也有許多扇子,還有李斯的真跡,只是未拿出來。”
宋問听不過去,提醒道︰“哥,李斯那時候,還沒有紙呢。”
唐毅︰“竹書。”
宋問︰“竹書還能用來做扇子?”
唐毅咬牙︰“扇骨。”
“哦——這樣啊。”宋問道,“殿下您家真的是要奢華啊!”
唐毅惱羞成怒︰“宋問!!”
宋問做了個噤聲的手勢,兩人就听見一陣急促的腳步聲。
宋問閃身想躲進巷後。
一個急轉彎,一個急跟上。
就在轉角處,直直撞了個正著。
宋問︰“……”
李洵︰“……”
兩人站起,彼此對視。
場面相當尷尬。
李洵問好︰“殿下,先生。”
宋問瞪道︰“你跟蹤我!”
李洵結巴道︰“巧……巧合。”
宋問教育道︰“說謊的時候,緊張,就不要看著別人的眼楮。”
“是,先生。”李洵受教點頭,別過臉道︰“是巧合。”
宋問︰“你來這里做什麼?”
“我還是不放心。”李洵道,“先生。縱然是進了牢里,也未必能見得到鄭會的。”
“呵呵。”宋問不屑道,“你當我是誰?你是覺得我太蠢,還是覺得我太沖動?”
李洵搖頭道︰“學生只是覺得先生太大膽。”
宋問︰“……”
老實孩子。
宋問朝他身後看了眼,戒備道︰“還有誰?”
“沒有了。我讓他們都先回去了。”李洵問道,“學生可以跟著先生嗎?只是想漲漲見聞而已。”
宋問︰“跟吧。”
宋問便在前頭引路,回頭一看。
兩人亦步亦趨的跟著。
很像她的小弟。
宋問︰“誰知道,興安賭坊在哪里?”
兩人︰“……”
半個時辰後。
三人停在賭坊的門口。
唐毅遮遮掩掩的往後躲︰“我不能進去。”
朝廷命官是不得私下聚賭的。
雖然他其實沒有官職,但是他怕彈劾。
一彈一個準。
宋問︰“那你留這兒看門?”
唐毅斷然拒絕︰“不行!”
豈不是更丟臉了?
宋問抽出折扇,打開,擋在他的面前︰“看,這不就用上了?”
唐毅自己抓住了扇柄。
想想這個動作,露在外面的眉毛,擰成了一團。
李洵問︰“先生,還有嗎?”
宋問抓起他的手,擋在自己臉前,點頭道︰“你這樣就可以了。”
李洵︰“……”
偏心!
于是唐毅用折扇半遮著臉,李洵用長袖半蒙著面。
宋問正大光明的往里面逛。
三人衣著氣質都是不錯,就是動作鬼鬼祟祟,很惹人注意。
宋問不像是找人的,在各個賭桌上駐足觀看,對什麼都似乎很有興趣,
李洵手都快發酸,急了,在一旁催促道︰“先生,您究竟是要來找誰的?”
宋問道︰“先看看。看完就知道了。”
唐毅︰“你要看什麼?我幫你看!”
“你幫我看?”宋問驚道,“你還能眼楮長到我身上?”
“冷靜一點。”宋問道,“像這樣的大賭坊,暗地里盯梢的人不會少。賭坊魚龍混雜,聰明人不想惹禍上身,看著有絲毫的可疑的,都要被請出去。”
李洵看了眼周圍︰“我們幾人……可疑嗎?”
宋問點頭︰“你現在很猥瑣。”
李洵︰“……”
猥瑣兩字仿佛說在唐毅心口。
唐毅拂袖道︰“所以行事利落些,問清楚了就走!”
“哪有人來賭坊,是來問人的?你信不信只要你開口,他們就會出來了。”宋問走在前面,小聲道︰“所以只能多看,少說話。”
宋問逛了兩圈,終于停了,笑道︰“這家賭坊,很有意思。”
李洵︰“先生?”
宋問徑直去了正中間,人最多的一張賭桌。
在里面挑了個人,湊在那人耳朵邊上喊道“喂!”
賭徒沒理,依舊大喊︰“大!大!大!”
宋問拍了拍他的肩。
那人很是嫌棄的從她手下滑了過去。
宋問︰“……”
宋問從袖口抽出一張銀票,拍在他的肩上。
賭徒終于有了反應,轉身殷勤問道︰“有事兒?”
“沒什麼大事兒。”宋問說,“就是想送你一句話。玄不改命,氪不改非。”
賭徒錯愕︰“什麼意思?”
宋問︰“意思就是說,就算把整個國庫都送給你賭,你也是贏不了的。”
“呸!”賭徒勃然大怒,直指她的面門道︰“小白臉你詛咒我?”
“不是我詛咒你。子不語怪力亂鬼神。賭坊里會發生的不尋常的事,原因我不信你想不多。”宋問道,“你輸的還不夠啊?”
賭徒微愣,然後道︰“你什麼意思?”
前面的莊家道︰“賭坊是來快活的,這位小郎君,從進門起就鬼鬼祟祟,究竟意欲何為?”
宋問笑道︰“自然是來玩的呀。”
莊家一指桌面︰“那請下注吧。”
宋問笑道︰“這樣吧。如果你用左手的骰子,我就下大,如果你用右手的骰子,我就下小。如果你用中間的那兩副嘛,我還真得看運氣了。”
她從袖口掏出一張銀票,也看著對方道︰“你先選吧。”
莊家眼神閃避了一下,而後猙獰道︰“你是何意?這是誣陷我們賭坊出千?知道這是哪里嗎?興安賭坊也是你這種人可以造次的!”
周遭一陣騷動。
賭坊若是出千。這群瘋狂的賭徒,可以砸了這里了。
“如果你們不是做得這麼明顯的話,我還真看不出來。畢竟我不會賭。”宋問道,“只是從概率學的角度上來講,你甩出的數字,已經明顯不合常理了。”
“有何證據?”莊家一揚手,從四面八方走出十多個打手來。
他惡狠狠道︰“今日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要麼跪著爬出去,要麼橫著躺出去。”
唐毅與李洵頓時緊繃,靠到宋問旁邊。
唐毅郁悶道︰“真是……比你們大膽。”
“殿下跑得快嗎?我攔住左邊的人,你和先生跑出去。”李洵觀察周圍,嘴唇發苦道︰“千萬別三人都被抓了。”
“怎麼?送個出去好收尸?”宋問道,“都慌什麼!”
李洵︰“……”
唐毅去夠宋問的手,宋問卻掙開了。
“大家都想想!”宋問上前一步,高聲喊道︰“一副骰子,如果經常出現一和六,會叫人注意。可是如果經常出現三和四,卻不會叫人注意。因為大家總是下意識的認為,出現中間數字的可能,是比較大。但不是!出現一、三、四、六的概率,應當是一樣大的!”
莊家直起身,指著她道︰“你是說我對這副骰子做了手腳?放屁!白面小兒空口無憑的,你倒是說說什麼手腳!”
他抓過左手邊篩盅,隨後一搖,打開一看,是一副小。又抓過右邊的,篩盅,一搖,是副大的。
松了口氣,抬起頭對宋問呵呵冷笑一聲︰“還有什麼屁話要說?”
幾位打手就要上前。
唐毅和李洵,更加死死擋住自己的臉。
唐毅隨手拉了個人,推到宋問的前面去。然後抓住了她的腰帶。
李洵另一手摸向自己腰間的牌令。
如果迫不得已,也只能對不住他父親了。
宋問沒理他們,接著道︰“一副骰子,如果經常沒有一和六,會引人注意,可是如果經常沒有二和五,卻不會有人多放在心上。因為大家往往只關注兩端的數字。加上他不是只用一副骰子,四副混著來,混淆視線。醉心賭博的時候,根本不會觀察得到。”
“他左邊的篩盅,開了十六次,出現帶二的場數有十五次。三個骰子,翻出二的共有二十二次。這也太奇怪了。畢竟,照常來講,出現二的次數,應該是在八次左右才對。”宋問道,“因為三和四,是對立面。二和五,也是對立面。單單一個二或五,還決定不了點數的大小。只能可能變高了而已。偏偏他今天手氣太好,該大的大,該小的小,就被看出來了。ヾ”
宋問道︰“我不說全部吧。但起碼有一個骰子,是有毛病的。”
人群立馬開始騷動起來。
“這樣一說,確實是這樣。一邊很少有二,一邊很少有五。中間的兩副,很少有三或四。”
“他是四副輪著來的,所以根本看不出!”
“出千!興安賭坊出千!”
莊家趁大亂之前,對大手呼喝道︰“抓住他!別听他在這里造謠生事!”
他舉起了兩邊的篩盅︰“大家不要沖動!骰子都在這里,若是你們不信盡可以自己查!”
宋問迅速上前,一腳踹上桌子。
然後撲去,用手將上面的銀子都揮了下去。
隨著銀子落地,尖叫聲頓起。
眾人再顧不得其他,一個勁嘶吼著往前面的地方擠。
旁邊桌位的人听見動靜,跟著涌了過來。
打手都被推到了後面。
鬧事之人,趁亂開始明爭暗偷。
整個賭坊陷入一片瘋狂之中。
唐毅還拽著宋問的腰帶,不防她力氣如此之大,跟著撲了上去。
宋問被重力壓在桌角上,旁邊又是不斷推攘的人流,頓時一口心竅血都要被擠出來,身負重傷。
前面莊家已從桌下掏出一條長棍,對著她腦袋要敲下。
李洵同唐毅,俱是驚駭。
抓著她的手猛力往後拉扯。
宋問只覺得關節處一陣刺痛,能切實的感覺自己要長高了。
然後旁邊一位可憐的胖子補位上來,以頭迎棍,擋下了那蓄力的一招。
翻了個白眼,癱倒在桌上。
宋問放聲喊道︰“興安賭坊不僅出老千,還想打劫啦!”
外圍的人陷入恐慌,看不見里面的情形。
搶到了一些,不管多少,開始往門口擠去
人流瞬間轉變了方向。
幾位打手,在群眾的大趨勢面前,被蹂‥躪得不成樣子。
唐毅拽著她,往門口擠去。
宋問眼疾手快,又拉了之前那個賭徒出來。
李洵已經被身後的人撞出了門。
三人出了賭坊,玩命狂奔。
李洵耿耿于懷,倉惶道︰“我方才,擋住臉了嗎?”
唐毅一驚,望向自己的雙手。
扇子已經不見了!
宋問道︰“露臉了的都是英雄!怕什麼!”
賭徒哭爹︰“救命啊——!救命!好漢我真沒銀子啊!”
宋問拐進小巷,將人甩到地上。自己也差不多廢了。
一停下來,剛才被撞的腹部就疼的厲害。
坐到他的對面,搖頭道︰“喊什麼呀?我們就是在救你啊。”
賭徒叫苦道︰︰“莫開玩笑了。你們把興安賭坊鬧得一團亂,還帶著我走。你們這是害我啊!”
“嘁。”宋問指著他道,“你就說,你撿了多少吧。如果被那幾個打手抓住了,你是想卸手,還是想剁腳啊?”
賭徒心虛的抱住自己的胸口,然後搖頭。
宋問又說︰“你知道,貪得無厭,是人性的死罪嗎?”
賭徒撇撇嘴。
唐毅一手扶牆,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李洵在旁學習,也陷入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宋問道︰“你經常在賭坊,肯定認識一個叫鄭會的人。”
賭徒點頭道︰“是認識啊。誰不認識啊?張公子經常帶他來的。”
宋問︰“那你知道他現在在哪兒嗎?”
“我哪知道啊!”賭徒試探道,“他……不是惹事了吧?”
他瞬間改口道︰“我不認識他,我只是見過他!”
宋問掏出銀票,放在他面前︰“你上次見到他去賭坊,是什麼時候?”
賭徒搖頭︰“我……我不記得了。”
“你不要緊張。”宋問道,“他之前告訴我,那賭坊是張公子的地方,他答應替我引薦的,收了我的銀子人卻不見了,所以我才要找他。”
賭徒看著她的眼楮,暗自思忖,沒有說話。
“只要你說,沒人知道是你說的。賭坊那麼多人,他哪能想到你啊?”宋問道,“我不會出賣你的,何況我出賣你也沒什麼用處。也不會去找鄭會麻煩的。你看我這樣的人,我不過一介書生。找他就是想心里求個明白。”
賭徒猶豫片刻,還是開口道︰“好吧。念在這次你的確幫了我,我便說了。”
宋問點頭︰“說。”
他從宋問手里抽過銀票,揣進懷里說︰“我記得很清楚的。上月二十,鄭會來賭場,幫張公子收銀子。之後就沒見過他了。他若是不在家,或許就在張公子那里。他們關系很好的。”
宋問︰“什麼時辰?”
“晌午啊。”賭徒道,“你問這個做什麼?”
“看看你是不是在騙我。”宋問道,“畢竟我是付了銀子的人。”
賭徒咋舌︰“我雖是老賴,可我沒必要騙你呀!”
宋問又問︰“他們二人的關系真的很好?不會是那鄭會一廂情願的吧?或者,鄭會不過是虛與委蛇,靠近張公子,圖謀利益而已。”
“哼,這你便不懂了。”賭徒給她語重心長的教育道,“你知道這興安賭坊,一月之間,能賺進多少銀子嗎?張公子會讓那鄭會來收賬,必是對他深信不疑。那鄭會原本是要陪楚姑娘去上香的,這邊張公子傳信,他立馬便回了人家。”
賭徒道︰“他們這樣,若還稱不上是朋友,那如何才能算得上交情?”
宋問︰“……”
她第一次听人將爽約,說得如此清新脫俗的。
“哦——原來如此。”宋問點點頭道,“可是,你怎麼連人家的家事都知道?”
賭徒抬手一指︰“他自己說的呀。因為他同楚姑娘快成親了,所以心情好,便聊了起來。”
“哦——”宋問又點點頭,“你可以走了。”
賭徒不敢相信道︰“我……真可以走了?”
宋問︰“走吧。”
賭徒︰“沒別的要問了?”
宋問真誠道︰“你看我像惡人嗎?我真的只是,來救你的。”
賭徒看傻子般的看了她一眼,然後拔腿即跑。
宋問︰“……”
宋問指著巷口道︰“你們把他拉回來,我要多問他幾句。”
把他祖宗十八代都給問出來。
李洵和唐毅跑不動了。
靠過來,也坐在她旁邊休息。
“我來一個合理的推測。”宋問道,“張兆旭知道,鄭會約了楚姑娘去上香。于是故意在那時候讓他去收賬。鄭會以為自己深受重用,便喜滋滋的去了。托人去回絕楚姑娘,這個是誰就不知了,或許就是張兆旭。總之最後見到楚姑娘的人,是張兆旭。”
李洵道︰“看來這鄭會,是真被利用了。張兆旭哪曾將他放在眼里?”
“雖總說人無貴賤,卻分高低啊。”宋問感慨道,“高階的人但凡對下面的人稍好一些,便會感恩戴德。呵呵。”
唐毅︰“不如說,是他自己送上門的。他竟然不會防備張兆旭,也是因為想往上爬罷了。”
人的弱點,往往就是自己的貪欲。
這樣的弱點,致命,而弱智。
宋問道︰“現在的事情,大致,或許已經清楚了。”
唐毅︰“原本就是清楚的。可仍舊是什麼也做不了。”
“起碼我知道,鄭會,是確實無辜的。安心了。”宋問道,“張炳成會這樣明目張膽的包庇,且親自上門勸誡。長安城里不漏一絲風聲。除了張兆旭,怕是沒有第二人了。”
李洵道︰“又如何?是張兆旭,那便更遭了。”
這意味著孤立無援,困難重重。
“這案,斷的不是真偽,不是是非。”宋問摸扇子的手,摸了個空,頓時有些惆悵道︰“是世道啊。”
李洵問︰“先生,那您還斷嗎?”
宋問︰“殿下,您斷嗎?”
唐毅目視前方,眼神飄渺︰“我斷的是恩情。縱然有心無力,也不能坐視不管。”
宋問道︰“那我斷的是兄弟情。朋友有難,豈能袖手旁觀?”
唐毅望向她,提醒道︰“你惹不起國師的。縱是三公九卿,也要敬他三分。他若要殺你,易如反掌。”
“喔。”宋問擦擦臉道,“這年頭神棍的地位這麼高?”
宋問腹誹︰沒湊上秦始皇,也沒湊上漢武帝。但是他湊上了同樣瘋狂的今上啊!
李洵問︰“先生您不信嗎?”
宋問驚道︰“你信啊?”
“原本我也是不信的。”李洵道,“但自我見過之後,找不到不信的理由。”
宋問︰“那你也就瞎信信唄。”
李洵︰“……”
“這樣說來。”李洵疑道,“先生您真的不會賭博嗎?為何短短時間,就能看出他們在出千?”
絕大多數的賭博,實際上,都可以通過對概率學的運用來提高勝率。
牛逼的數學家,連六‥合‥彩的規律都算出來過。
“這叫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宋問得瑟道,“不要問我什麼會,什麼不會。天知道。哈哈哈!”
兩人︰“……”
“那天知道,你今日會發生什麼嗎?”
渾厚狠戾的聲音在背後響起。
宋問笑聲一滯,循聲望去。
巷口被幾個滿身橫肉的大漢堵住。幾人身上還穿著興安賭坊標志的衣服。
宋問默默扭回頭,看眼唐毅,又看眼李洵。
宋問︰“會爬牆嗎?”
兩人搖頭。
“好巧哦。”宋問道,“我也不會。”
所以說,掌握一門逃生技術,是多麼重要的事情。
宋問四處一看,巷子里空蕩蕩。
伸手一摸,身上也是空蕩蕩。
連個防身的武器都沒有。
唐毅起身,開始扎袖口︰“你們自己保重。”
李洵也擺好架勢︰“先生。你應該是學過些身手的吧?”
宋問︰“……”
她什麼都學過,就是武力值沒學過。
宋問轉身撲牆︰“你們攔住,我來爬!”
那牆高不說,還滑。
上面積了一層苔蘚,無處落腳,也無處使勁。
宋問撲騰了兩下,還在原地。
累。
她可累了。
唐毅那邊喊道︰“小心!”
宋問應變能力超強,直接下蹲,躲過,然後轉向,往前爬去。
來人雖胖,但動作靈活。
手腕一翻,朝她後背砸來。
宋問準備就地滾,滾到一半,後背被一股大力扯住。
抱住頭,等著一頓胖揍。
不認命的繼續撲騰。
然後一人道︰“站穩!”
宋問兩腳踩實,睜開眼,發現不知何時,眼前站了個十六七歲的少年。
少年衣著有些窘迫,個子不是很高,但看著很是精神。
一雙手穩穩抓住了那根棍子。
宋問呼吸一滯,淚目道︰“英雄!”
英雄道︰“付銀子,我救你。”
“……”宋問,“少俠,你誰啊?”
“你好,我叫林唯衍。”林唯衍道,“一百兩,多少人我都救下你。順便還有你的朋友。”
被藐視了的壯漢怒吼道︰“去死!”
他抬腳一踹,就見林唯衍也抬腳一踹。
大腳底板對上小腳底板。
然後壯漢飛了出去。
宋問瞠目結舌。
他不是開玩笑的。
林唯衍轉身將她拉遠了一些︰“快點考慮。不然我走了。”
宋問掏了掏耳朵︰“你方才說什麼我沒听清。”
林唯衍重復道︰“一百兩銀子,我救你。”
“你怎麼不去搶呢!”宋問大怒道,“你讓他們把我打成十級傷殘,我把骨頭再接回去都不用這麼多!”
林唯衍道︰“那……少一點。十兩。”
宋問︰“成交!”
就等她這話。
林唯衍反手握住背後的長棍,然後沖上前去解圍。
唰唰唰幾道風聲,還在糾纏的幾人就被打飛出去。
這少俠力氣真是極大,出手間招式也很漂亮。
壯漢被揍了一拳,吃痛道︰“我們給你一百兩,將那幾人交給我們!”
“願意出這麼多銀子的,肯定是不珍惜銀錢的。不珍惜銀錢的,肯定都是不義之財。賺不義之財的。”林唯衍很有道理的分析了一通,然後舉棍︰“打!”
那壯漢腹部中擊,發出一聲慘叫,兩眼暴突。又一次橫飛出去。
宋問驟然間出了個寒顫。
砍價真是個好習慣啊。
林唯衍立在三人面前,扎下馬步︰“接著打,還是跑?我窮寇不追。”
幾人想也不想,互相攙扶著,屁滾尿流的跑了。
不過幾個眨眼,一群人都被清了個干淨。
宋問忽然有了一絲懷疑。
……他們這是仙人跳?
林唯衍站直,將長棍往地上一震,灰塵蕩起一圈。
宋問眉毛一挑。想給這位大佬獻上膝蓋。
人總是要崇拜一些自己沒有的東西。
林唯衍朝她伸出手。
宋問感動的握了上去︰“少俠。多謝你路見不平。”
“還好。”林唯衍道,“我跟你們一路了。”
宋問︰“……”
林唯衍︰“付錢。”
宋問︰“……”
林唯衍︰“我知道你有錢。”
宋問︰“……”
宋問退開一步,不服道︰“我們三個,他們倆穿的都比我好,為什麼你要找我!”
林唯衍很實誠道︰“因為你看著最需要幫助。”
“神特麼幫助!”宋問指責道,“你這叫打劫啊!”
林唯衍依舊不咸不淡道︰“還好。因為我沒錢了。”
宋問︰“……”
宋問抹了把臉,乖乖掏錢,然後拍到少年手里。
肉疼。
特娘的幫鄭域查個案子,怎麼消耗那麼大?
李洵過來道︰“先生,不如你再給他一百兩,讓他貼身保護你。”
“……”宋問呸道,“誰給了你我很有錢的錯覺?”
唐毅此刻發型凌亂,心情也很凌亂,說︰“但是你很危險,不是一種錯覺。”
“明白了。”林唯衍快速道,“那我就便宜你十兩。你只需要給我一百兩。”
宋問︰“……”
“不用了。”宋問摸著自己的腰包道,“十兩是救我的命。一百兩是要我的命。以命換命的行為,我是不贊同的。你殺了我吧,順便,把十兩還給我。”
林唯衍悠悠道︰“生命可貴……”
“我知道生命可貴!老特麼的貴的!”宋問怒道,“老子都養不起自己的命了好嗎!我一世英名,我不能接受!我寧死不屈!”
李洵道︰“先生,他這樣的身手,值一百兩了。那些高官富商的護衛,也比不上他。”
“我不會保護他們。”林唯衍握著自己的木棍道,“我的道。不會。”
宋問︰“好巧。我的道,也不會。”
林唯衍︰“我的是義道。”
宋問︰“我的是智商道。”
林唯衍︰“……”
林唯衍勉為其難道︰“那好吧。我只收你十兩銀子,你包食宿,我保護你。”
他補充道︰“因為我覺得你是一個好人。”
宋問眯眼看著他。
她總覺得這人在踫瓷。
最近的社會風氣真的是太差了。
唐毅沉沉呼出一口氣,疲憊道︰“我回去了。”
李洵︰“學生也回去了。”
“我們也回去嗎?”林唯衍道,“需要我背你嗎?”
宋問簡直快哭了,撲到他背上︰“走吧走吧,包食宿。你是我大爺。”
林唯衍將長棍遞給她,宋問伸手一接,險些沒拿住。
這重量,哪是木棍,得是鐵棍吧?
林唯衍道︰“你要是拿不動,掛我胳膊上。別讓它掉下去就成。”
幾人終于散了。
宋問一把老骨頭經不起折騰。
青紫了一片,于是在家修養了幾日。
等她再次出門的時候,發現,鄭會,要被開堂提審了。
匆匆趕去書院,眾學子看見她,幾要涕零。
宋問︰“你們怎麼不去找我呀?”
孟為道︰“先生,沒人知道您住哪兒呀!”
宋問︰“……”
宋問覺得老委屈了。
你們一個個住哪兒她都知道,她住哪兒竟然沒人知道。
沒有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