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甥先前不明事理不辨是非, 連累姑父惹上官非清名受損。外甥實在難辭其咎,特來向姑父請罪。”
賈璉背著個拳頭粗的木棍, 雙膝下跪, 雙手按地,頭緊貼地面。
“璉兒你這是做什麼!?”林如海大驚, 忙大步上前將賈璉扶起來, “姑父已經知道那些事情同你無關,你又是被蒙在鼓里的,姑父怎麼會怪罪于你?”
賈璉卻沒有半點如釋負重,仍神情鄭重的自責道:“即便不知情,外甥也實實在在的做了幫凶。而且那些冒用姑父在外為非作歹的又是從我們榮國府出來的,外甥作為榮國府管家的, 馭下不嚴, 此其罪一;當日姑母病逝, 外甥真心祭拜, 卻不想被人利用,若是姑母知道了, 怕是在地下也難安生,此其罪二;姑父將表妹托付于我們榮國府, 我和媳婦兒卻沒有好生照顧, 表妹不僅名節差點受損,那人參養榮丸竟還是差藥, 表妹沒事是運氣, 否則就要虧損身體了, 此其罪三。以上三條罪,外甥著實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他說著解下身上木棍,雙手捧給林如海,又跪地道:“姑父把外甥當做晚輩,不忍責罰,外甥卻不能當做沒那些事兒。因此,外甥懇請姑父用這棍子將我打一頓,如此外甥才能心安一些。”
林如海不覺驚的向後退了一步。
人說千里之堤毀于蟻穴,說的就是小事不注意會釀成大亂子。其實人與人之間的情感也是如此。
就比如夫妻之間的情感,成婚之初也許是“同聲若鼓瑟,合韻似鳴琴”,但若因不起眼的小事吵得多了,或是給其中一方心里種下疑心的種子,這種子便會生根發芽,想拔都拔不了,夫妻的感情自然而然就會淡漠。古往今來,不知有多少恩愛夫妻最後行如陌路。
賈璉想的很清楚,雖然林如海相信那些奴才做的事情和他沒有關系,也知道林妹妹在榮國府住哪里吃什麼不是他可以過問的,但心里肯定仍會對他有些許的不滿,更別說他這次來的最初目的是為了幫他們賈家侵吞林家財產的。
現在也許看不出來什麼,但萬一林如海以後把這點子不滿爆發出來,暗地里給他使個絆子什麼,也夠他喝一壺的了。
賈璉可不覺得林如海是善男信女,能在江南做這麼長時間的巡鹽御史,沒點手段肯定早就被人吃了。再加上林如海又做了這麼長時間的官,應該也有不少人脈。
他不想與林如海有矛盾,因此就要趁著林如海心中那顆不滿的種子還沒生根發芽之前就將它給挖出來,如此更有利于以後的發展。
反正也就是跪一跪挨幾下棍子,以前又不是沒挨過板子。那時候都挺過來了,更不用說是現在。
好不容易可以做個好爹的賈赦很是心疼的看著跪在地上的賈璉。一開始听說賈璉要這麼請罪的時候他是極力反對的。他覺得,有瑞親王和張家在,林如海便是不幫忙也沒有太大的影響。只是賈璉一再堅持,他才不得不同意。
賈赦覺得這心疼的一抽一抽的實在有些難受,見林如海驚的有些反應不過來,秉著早死早超生的念頭,直接將棍子自己手里,指著賈璉吹胡子瞪眼道:“你說說你干的那都叫什麼事兒!你爹我听著臉上都臊的慌。得虧你姑父和你表妹沒出事兒,要不你連跪在這里的機會都沒有。怪不得都說不打不成器,我看你就是被打的太少了。只有把你狠狠地打一頓,我看你才能記住這些教訓!”
就在眾人以為賈赦要幫林如海狠狠教訓賈璉的時候,不想賈赦卻把木棍往林如海手里一塞,大義凜然道︰“妹夫,剩下的就交給你了。”
眾人:“……”
林如海哭笑不得。
“大舅舅真是有趣。”林黛玉捂著嘴笑道,“那爹爹後來有打璉表哥嗎?”
“打是打了,不過也沒真打,只象征性地打了幾下。”林如海笑道,“我若是不打的話,你璉表哥只怕心里面也不踏實。”
說完,林如海不禁在心里感嘆。作為一個官場上的老油子,賈璉那麼做的用意他一清二楚。不過他倒不覺得賈璉心有算計,反而更覺得他是那種天生適合官場的人。彎的下腰,拉的下臉面,這點連他都不一定能做到。如賈璉這般,在官場上定可以如魚得水。
“大舅舅恐怕要心疼死了。以前在外祖母家的時候還真沒發現大舅舅對璉表哥這麼好。璉表哥真是有福氣。”
林黛玉語氣里帶著些許的羨慕,林如海听出來了,大手撫上她的頭頂,道:“爹爹也會對玉兒很好的,我們玉兒也會是有福氣的人,比你璉表哥還要有福。”
林黛玉心里那點子羨慕瞬間不見,高興道,“謝謝爹爹,不過玉兒只要爹爹在身邊就已經很好了,不用大的福氣。”
林如海哈哈笑了起來,“好好,只要你不嫌棄爹爹,爹爹就一直陪在你身邊。”
“老遠就听到如海兄笑的聲音,不知是何喜事讓如海兄這般高興?”
林如海看向來人,喜道:“東延兄,你來了。”
文東延緩緩走著台階,步入涼亭。
紫銅香爐裊裊生煙,香氣襲人的同時又能驅逐林中的蟲蟻。中央石桌擺著個棋盤,上面棋子遍布,黑白分明。
林黛玉忙站起來,行禮道,“見過文先生。”
“使不得,快起來。”
林如海父女久別重逢,肯定需要時間單獨相處,文東延自己也有一堆的事情要做,因此自林黛玉來後,他一直都沒有過來拜訪。說起來,這還是除了水靖召見那次外,他第一次見到林黛玉。
林如海笑道:“哪有什麼使不得的。你我同窗又是好友,我的女兒不就是你的佷女嗎?你是她長輩,她自是要行禮的。”
“那文某豈不是佔了大便宜,竟然白撿了一個佷女?”
“我家玉兒有一個狀元做伯伯,等于又多了一個人疼她,這便宜還是我們佔的多,不虧不虧。玉兒,還不快去拜見你文伯伯。”
林黛玉聞言笑著又行禮道:“佷女見過文伯伯。”
“好孩子,快起來。”文東延虛扶林黛玉起來,對林如海笑道,“你看我突然多了個佷女,卻沒有準備見面禮,這若傳出去豈不是被人笑死。”
“你願意認她就已經足夠了,見面禮什麼的有沒有都無所謂。”林如海仔細打量一下文東延,“看你樣子好了許多,剛來的時候可是愁眉苦臉的。你以前還經常勸導我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再煩心也沒有用處,你倒是給忘了?”
文東延嘆了一口氣,“連橋頭都沒有,船上哪直去?”他掃了一眼桌上的棋具,“佷女喜歡下棋?我那正好有暖玉做成的棋子,等我回去就叫人送過來,就當是給佷女的見面禮了。”
林黛玉詢問的看向林如海。
林如海沒想到文東延這麼大手筆,忙道:“這也太貴重了,她一個小孩子,不需要這麼貴重的禮物。”
“禮只有合適的哪有貴重的?”文東延笑道,“佷女喜歡下棋,又有些畏寒,那暖玉的棋子正合適。”
“我這是怕你現在送這麼好的東西,等到玉兒生辰的時候就沒東西送了。”林如海戲說道。
“哦,難道馬上就是佷女生辰了?若是的話,看來我這個當伯伯要好生準備一番了。”
“看來要等很長時間才能敲詐你了,玉兒的生辰是二月十二,還早的很吶。”
“二月十二,真是個不錯的日子,那天不正好是……”文東延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一樣,猛地看向林黛玉,眼里滿是震驚。
水靖這兩天心里很煩,瞧誰都不順眼,尤其是文東延那廝,這兩天竟然以忙于公務的名義各種躲著他。不過就是讓他分析一下夢里的“兒媳婦”到底是個什麼東西,有必要連見都不敢見他嗎?
水靖的脾氣也上來了,心說文東延有本事就躲著一輩子不見他,否則的話,不給他點顏色瞧瞧,他就把名字倒過來寫。
正氣著呢,丫鬟進來說文東延求見。
“不見!”水靖咬牙說完,又想起他要給文東延顏色瞧呢,忙又讓丫鬟把人喊了進來。
水靖陰沉著臉,努力讓文東延感受到自己散發出來的濃濃戾氣。
不想,文東延進來後不僅沒有感受到他的戾氣,反而看起來心情很好的樣子,水靖火氣更旺了,臉也更黑了。
“屬下見過主子。”
水靖冷哼了一聲,扭過臉去,不搭理他。
文東延渾不在意的起身,找張椅子坐下,搖著鵝毛扇,貌似詫異道:“主子心情不好?”
水靖回過頭,神情陰郁地瞪著文東延。如果目光可以化作利劍地話,文東延早就已經萬箭穿心了。
“文東延……”
他正準備狠狠的將他訓斥一頓,文東延卻突然插話道:“主子,屬下已經知道少主夫人在哪里了。”
水靖一怔,一下忘了自己的打算,問道︰“在哪?”
文東延正要開口,水靖又阻止他道:“等等,爺先做個心理準備。”
他深吸了好幾口氣,道:“好了,你說吧,你先告訴爺,爺的兒媳婦是不是人?”
“什麼兒媳婦?”一抹藍色的身影從打開的窗戶跳了進來。
水靖和文東延心頭一驚,待看清來人時,水靖不由扶住額頭,哀嘆道:“夫人,咱們不是已經說好了,不走窗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