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的籠子是鎖不住昆崳山的鳳凰,但這個籠子顯然不一般。明朔的目光從青鸞身上移去了鎖住他四肢的鏈子上, 這些鏈子上刻了著咒文——這是針對神仙的咒文。
明朔陷入了沉默, 她當然不會認為這籠子是羅浮心血來潮做的, 這麼顯然明顯針對昆崳山的鳥籠子,只需稍稍想一想, 大概就能猜到, 羅浮當年是懷著什麼樣的心情打造了這籠子。
明朔︰……我覺得當初的自己死得真的很是時候。
羅浮得不到明朔的回答, 神色有些不愉, 但他忍了下去。
羅浮對明朔道︰“你不是來找他的嗎?”
明朔道︰“是的,我確實是為了他而來。鬼帝, 我知道青鸞翻了重罪,但您將他鎖在這里, 釘穿了他的翅膀,想來也出夠了氣?”
“青鸞畢竟是昆崳山的臣屬, 他是死是生, 終歸都要由昆崳山來判定。我希望您讓我帶他回去,而昆崳山也絕不會攜私,我相信您會滿意最終的結果。”
明朔說得非常場面,如果少羽在場肯定會忍不住驚訝。他將明朔保護的太好, 以至于連明朔自己都忘記了自己能夠做到多少事。
她初次來幽冥時,躲在少羽的身後。可如今她來幽冥, 以著陵光神君的身份, 卻也半點不曾突兀。而這一前一後, 在彼世不過過去不足兩月。
籠子中的青鸞听見了明朔的聲音, 抬起依然渾濁的眼楮,心里是滿滿的詫異。在陵光死後,他便從未再將昆崳山當做能夠給予自己支援的存在。
——即使陵光神君在三百年前重生。
青鸞得到消息其實曾回去看過,但他見到了懵懂脆弱的明朔時,內心便充滿了極度的失望。原本那僅剩下的一點“即使西王母隕落,但只要陵光在昆崳山便不亡”的信念,也在見到了牙牙學語被一屆散仙抱在懷里的明朔後煙消雲散。
青鸞知道,另一只鳥也是這麼想的。所以他們都徹底離開了昆崳山。
他們已經認定了明朔無法成為真正的“陵光神君”。
可如今明朔一個人前往了幽冥,站在喜怒不定的鬼帝面前,說要保他。
——因為他歸屬于昆崳山。
青鸞努力的睜大著眼,想要從明朔身上看見陵光的影子,他低喃道︰“神君……”
羅浮非常、非常不樂意听見青鸞的聲音。好在他明白在明朔面前對青鸞動手並不是好主意,所以他只是動了動手指,壓下了所有的不悅,對明朔道︰“可以。”
明朔松了口氣,羅浮便接著道︰“你拿什麼來換?”
明朔怔住。
她想了想當年東岳和鴻鵠討要的東西,便試探著道︰“我的尾羽……?”
羅浮笑了聲︰“我可以要整只鳥,為什麼偏偏要一根羽毛?”
明朔︰“……”明朔發現自己即使成長了,在對付神經病的方面火候還是不到家。
正待明朔開口準備撕破臉說“你愛要不要只有這個”的時候,籠子的青鸞突然動了。
他沖向了明朔,撞在了籠子上,睜著幾乎已經快要喪失視力的瞳孔對明朔嘶啞道︰“神君,神君!如果您回來了,請不要救我,也不用在乎我!您救救鴻鵠——您不是很喜歡她嗎?”
青鸞急切道︰“她就在轉輪台里!您能救他!”
明朔聞言,不免彎下了腰。她伸出手,輕輕踫了踫青鸞傷痕累累的皮膚,輕聲問︰“讓我做夢的,是你嗎?”
青鸞微微顫抖了一瞬,他低低道︰“神君,您既然可以去救羅浮,為什麼不救救我m i m i。”
青鸞的這一句話其實便算是承認了。
陳寒的祖師爺在讓明朔往幽冥去的時候,明朔隱隱便猜到讓她做夢的人很可能是青鸞——因為只有青鸞迫切需要她記起鴻鵠,升起去救鴻鵠的心思。
一想到這一點,明朔便不由得沉默。
鴻鵠死去的時間比她重生花費的時間還要久。
幾百年了,青鸞不回昆崳山,一直試圖想要尋找到復活鴻鵠的辦法。他曾經將希望寄托于東岳收藏的那根尾羽上,結局是尾羽煙消雲散,而青鸞的眼楮也壞了。
如今他將希望寄托于鴻鵠自盡的轉輪台上,鬧得天地不得安寧,甚至她需得去喚醒羅浮——代價是被折斷的翅膀。
明朔見不得青鸞這般淒慘。
她忍不住單膝跪下,替他撩開額上被汗水濡濕的額發,安慰道︰“青鸞,鴻鵠若是還活著,幽冥不會將她困住。她早已魂歸天地,你放下吧。”
青鸞已經瞧不清明朔的神情,但他沒辦法接受這個d n。
若是他能接受,他也不會再尾羽消失後,仍然想要撞轉輪台。
他對明朔道︰“神君,鴻鵠喜歡你,她非常喜歡你。如果不是因為當年您死了,她也不會想離開昆崳山……她若不是不離開,就不會遇見那個人類,更不會因此丟了命。”
“而如今,您卻要我去接受她的死……甚至去放棄救他嗎?”
青鸞一字一句,他死死的捏著金色籠子的邊緣,甚至不在乎自己的雙手因此滿是傷口。他對著明朔的方向,語氣中的怨恨近乎凝成實質︰“我的m i m i,在轉輪台里受著萬千煎熬。您卻要我當她死了,一個人活下去嗎?”
“明朔……你這樣,也能算是昆崳山的陵光神君嗎?你有臉面去見仙逝的主人嗎!”
青鸞詞句中的執著化成了淬著毒液的言辭,向明朔毫不留情的刺來。
明朔本不是會被這種言辭傷到的性格,但她確實被青鸞混亂的神志以及夾雜其中的鳳凰給驚住。
明朔忍不住道︰“青鸞——”
“——你們昆崳山的這只鳥,瘋的不清。”羅浮冷冷道,“我一早就告訴過他,就算鴻鵠真的在轉輪台里,這麼多年了,哪怕她是西王母,也該連殘渣都剩不下了。”
青鸞的目光頓住。
羅浮漫不經心︰“我知道你的想法,無非就是將明朔騙進去,你覺得我不會在乎你們這些畜生的死活,但我不會不管她。她進去了,我總得打開轉輪台去救她對不對,我開了轉輪台,你就能撈出你m i m i。”
他笑了聲,聲音冷的像冰︰“主意不錯,但我不是傻子。”
青鸞陷入沉默,明朔難以置信。她理解的青鸞仍然是少羽告訴過她的那一位似風若竹的祥鳥,即使是在青鸞為她編造的夢里——陵光記憶里的青鸞,也依然是昆崳山上下最為知禮而溫柔的存在。
明朔實在難以相信。
她低低道︰“青鸞,你瘋了嗎?如果轉輪台被打開,十萬惡鬼傾巢而出,人間會成為煉獄。”
青鸞陷入了沉默,而後才對明朔道︰“陛下,在鴻鵠死後,我便一直活在煉獄里。”
他抬起頭了,空洞無神的仰望著明朔︰“您知道嗎?我就是這樣親眼看見她死在了轉輪台前——她死在我的面前。”
羅浮對青鸞和鴻鵠的事情並不感興趣——或者說,他對昆崳山都沒有興趣。
所以他頗為不耐道︰“這關我幽冥什麼事,我還得在乎一只鳥選在那兒死了?”
青鸞听到這句話微微發抖。鴻鵠的死亡雖說是咎由自取,但在他的心意,一直將過錯歸咎于幽冥。如果不是幽冥非要追究責任——鴻鵠也沒有必要死在轉輪台前。
從鴻鵠死的那一刻,青鸞便為了“讓她復活”而活。無論誰告訴他鴻鵠死了,活不過來他都不信。
哪怕是他親眼看見。
可堅持到了現在,他甚至去撞了轉輪台——依然一無所獲。
甚至陵光回來了,也要他放棄。
可他為什麼要放棄呢?又憑什麼去放棄。
他的m i m i死了,可幽冥的每個一人都活的好好的,甚至連轉輪台都重新修好了——
這世道,又有哪里好了呢?
青鸞對明朔道︰“神君,鴻鵠您救不救。”
明朔不忍︰“青鸞,你不要一錯再錯。”
青鸞頷首,在這一刻,明朔以為自己又重新見到了昆崳山那只清風霽月的神鳥。
青鸞道︰“好,您不救,我救。”
話畢,籠中的青鳥泣血長鳴,在所有人都未能反映過來的一瞬,丟棄了肉身,元神化為一道綠芒直往幽冥的轉輪台刺去——!
明朔大驚,伸手便要去欄,卻被羅浮一把抓住!
羅浮大喝︰“你瘋了!會要命的!”
明朔︰“可是——”
明朔的可是沒有說完,轉輪台裂了。
就像多年前鴻鵠身撞轉輪台,青鸞選擇了和他m i m i一般方式。不同的是,當年的鴻鵠神殉是為了修復這神器,而青鸞則是為了毀了它。
明朔眼真真的瞧著那面光潔的鏡子上裂出了一道痕,這道痕像是一把刀般自上而下的蜿蜒著,眼見著要碎開整面的鏡子——
“——你養的鳥,一只兩只,還真是不放過我。”
羅浮同樣瞧見了轉輪台的異變,卻看起來要鎮定的多。他看了看面無血色,顯然被嚇著了的明朔,輕輕嘆了口氣,溫聲道︰“怕什麼,我不是醒著嗎?”
明朔蠕動著嘴唇︰“……這樣也能修好嗎?”
“我的東西,我當然能修好。”羅浮漫不經心,倒是笑著問了她一句,“你拿什麼謝我?”
明朔沉默了一瞬,方才道︰“羅浮,我不是陵光,也不是你記憶里的朱雀。”
羅浮道︰“你又知道我記憶里的是誰了?”
明朔一時愣住。
羅浮嘆了口氣,走過來不顧明朔抗拒伸手抱了抱她,下顎抵著她的發頂道︰“你乖一點。”
明朔覺著他的聲音溫柔的近乎都不像眾人記憶里那位喜怒無常的鬼帝,而鬼帝卻只是摸了摸她的頭發,笑著道︰“我乖了這麼多年,也該輪到你了。”
明朔︰“……?”
羅浮道︰“明朔,快想好拿什麼謝我,再遲我就拿不到了。”
明朔蠕動嘴唇,羅浮見著她這副模樣,瞧起來無奈極了。
他低頭親了親她有些泛白的嘴唇︰“……算了。”
羅浮放開了她。下一秒,轉輪台徹底碎開,“黑夜”洶涌而出!
明朔緩過了神,她瞧見羅浮被風吹起的黑色袍角,忽然發覺,羅浮明明才是與陵光神君交情最深的那一位……可他卻喚\"明朔\"。
明朔。
——羅浮腳步未停。
——他踏了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