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浮也會死嗎?明朔難以置信。
少羽道︰“西王母都曾經隕落,羅浮也並非不死之身。”頓了頓,少羽嘆道︰“這世上真正不死,只有你啊。”
朱雀浴火重生。明朔在曾在一千三百年前“死去”,而後用了一千年于灰燼中復生。每一次的復生,明朔都毫無之前的記憶,她的“不死”,其實用“新生”更為恰當。
少羽道︰“不過這個世界依然存在,這證明羅浮依然活著,我們還能再找到他。”
明朔困惑道︰“可我親眼見到了他的尸體,這也能作假嗎?”
少羽道︰“尸體是真的,可羅浮還活著也是真的。這其中的緣故我也想不明白,我現在就去幽冥詢問東岳,明朔,你小心些。不管暮朗在這個世界到底扮演的是什麼存在,他能殺掉羅浮,就已經代表了十足的危險。”
鳳 的光澤黯淡下去,明朔蹲在樹蔭下抱著膝蓋想事情。
清月瞧見了,走了過來,蹲在了她的對面,伸手拍了拍她的腦袋,柔聲問︰“怎麼了?”
明朔抬起頭見是清月,忍不住問︰“師兄,你不去取青果嗎?”
清月雲淡風輕道︰“我可贏不了無名島主,勝負已分,這時候再去爭奪這些,不顯得可笑?”
明朔看向已經開始嘗試縱躍無名山的雲煜,開口道︰“可是听說青果有助修仙,是至寶。”
清月道︰“無名島主剛被殺,這果子我們能不能帶出無名島都是個問題。”
明朔覺得有理,她忍不住問︰“師兄,我來得遲,暮朗為什麼要殺掉島主?”
清月遲疑了一瞬,緩聲道︰“說實話,我也很好奇。”
清月是第一個到達無名山的,他這一路上未曾遇見一只妖獸,便猜到此次或許因暮朗的存在,而迫使了無名島主的現身。他原本已經做好了惡戰的準備,卻在接近無名山時先撞進了一片白霧之中。
白霧茫茫,他在里面什麼也尋不見,走了不知多久,方才終于找了一處亭閣,他往亭閣而去,卻驚訝的發現這是洱海的觀潮閣。理智告訴清月,他恐怕入了幻境,眼前的一切皆不是他認識的一切,眼前的美景或許遍布著危險。但他卻像找了魔一樣,一步一步無法控制的向觀潮閣走去,清月出了一身冷汗,想要阻止自己卻毫無辦法。
就在他即將踏上觀潮閣的那一剎那,空氣中突然傳來一聲極盡嘶啞的痛呼,緊接著白霧便散了個徹底干淨——清月也終于看清了自己即將踏上的是什麼——是虛境。
清月滿頭大汗,連忙後退了數步。白霧的散去似乎也使得虛境的入口失去了養料,不一會兒這會讓人墜入無盡深淵的扭曲空洞便消失了干淨。清月劫後余生般的回頭,看見的便是與他同樣劫後余生的雲煜,以及一劍刺穿了無名島主的雲暮朗。
清月心有余悸,輕聲道︰“如果我沒猜錯,他應該是和我們一樣入了幻境。但他在幻境里遇見了什麼,看見了什麼我猜不到。但唯一能肯定是,他是我們中唯一贏了幻境,甚至殺了幻境的人。”
清月復雜道︰“他救了我。”
明朔聞言,下意識往暮朗站的地方看去。
他因為剛剛殺了無名島主,周圍所有見到了這一幕的人都對他忌憚非常。此刻雲煜正登山取果,非蓬萊閣的人更是連靠近都不敢,生怕暮朗這把蓬萊閣磨出的刀,覺著他們礙著了雲煜,一拔劍便將他們全殺了。
明朔看了會兒,站起了身。她本想上前去問一問暮朗,清月卻拉住了她的手,輕輕搖了搖頭。等明朔再向那處看去,暮朗仍然一個人站在那兒。她想了想,還是走了過去。
暮朗听見腳步聲,視線終于從被他斬殺的無名島主身上移開。他瞧見了明朔穿著的毫無繡花的素鞋,接著看見了站在他面前,正瞧著他的明朔。
暮朗喉結滾動,低低問道︰“不怕了嗎?”
明朔想了想,老實道︰“害怕,但害怕又能怎麼樣,你都已經殺了他。”
暮朗听見這話,目光終于從她的脖頸對上了她的眼楮。這只鳥眼中的情緒有恐慌、有不知所措、有抗拒,當同樣的即使有著這些,她也未曾閃躲。
暮朗听見明朔問︰“大師兄說你救了他,可我很想知道,你在幻境里看見了什麼,甚至不惜殺了無名島主?”
暮朗聞言思緒微動,他沉默了一瞬,方才開口。
他緩聲道︰“我什麼也沒有看見。”
什麼也沒有看見?這怎麼可能?按照清月的說法,無名島主應該是以自己為陣眼下了幻術,所有來到山下的人首當其中便是遇見幻境,不會有例外,暮朗怎麼可能會什麼也沒見到。
如果什麼也沒有見到,他又為什麼一定要殺了無名島主?
明朔想不通,暮朗卻也不願意回答她。
暮朗當然不願意回答,他在接觸到白霧的一瞬間便明白自己遇上了幻境,但他看見的東西恨不得明朔一輩子都不知道。
他看見了自己。
他看見自己用黃金打造了一只巨大的鳥籠,在籠內鋪滿了玉石珍寶。他看見自己將一只紅色的朱雀鳥鎖了進去,他看見那只鳥化成人形,黑色的長發蜿蜒鋪散在光潔圓滑的背脊上,遮擋了大半身軀,卻仍是露出了腳踝上那根細細的鎖仙鏈。
他看見被鎖在籠中的鳥雙手被銬住,原本明亮的眼楮被來自深海的玄光遮住。她既看不見,也動不了,像一只真正的籠中鳥。
暮朗站在籠外,即使並未靠近,即使並未去摘下她面上的遮掩的玄色布條,他也能感覺到籠子里關著的是什麼。明朔太特別了,特別到即使她換了再多張的臉,換了再多的模樣,暮朗也總能認出來。
但這又並非明朔,雖然有著同樣的骨、同樣的神態,甚至同樣的氣息——但卻並非明朔。
這是一只做的極像正主的偶。
只是這偶實在太像了,不知花了多少心思才能做到這般相像。
即使明白那是個沒有靈魂的仿偶,被遮住眼楮後卻與暮朗惦記在心上的那只鳥近乎沒有區別,以至于他看著籠子,在瞬間失去了語言。
籠中的鳥似乎听見了動靜,泛著粉色的耳尖微動,似要向他這處轉來——
暮朗看見了自己。雖然身著不一樣的服飾、甚至有著完全不同的面容,但自己對于自己總有種奇妙的感覺。暮朗知道那是自己。他看見自己將手深入籠中,鉗住了對方的下顎,正如飼主對他攥養的鳥一般鎖住了對方的雙足,銬住了對方的手,獨佔了對方的聲音,自然也要控制著對方能夠見到的事物。
暮朗見到“自己”微微施力,迫使籠中的鳥吃痛而微微張開同樣透著粉色的唇齒,他見著了披著黑色長袍的自己跪在籠外,隔著冰冷的金色牢籠,輕輕的將額頭抵在了對方的攀在欄桿的手指上。
他听見自己對那只仿造的鳥說︰“總有一天,我能將真正的‘你’放進來。”
說著“自己”甚至向他的方向看了過來,略略勾起了嘴角,向著他開合默然道︰“是我的。”
暮朗再也忍不住,甚至顧不得告誡自己這或許便是幻境的餌,前方或許便是置人于死地的死門。他拔了劍——在幻術中拔劍是大忌,他卻顧不得那麼多。
暮朗向著哈哈大笑的“自己”便是一劍刺出,半點也未曾留情。他這一劍帶上了十足的狠辣與想要致對方于死地的決心,在劍出鞘的那一剎,連暮朗自己都分不清,他是想要破除幻境,還是只是想要面前這個“自己”死。
當劍鋒沒入華服修士的胸口,當溫熱的血液滴濺在他的袖袍上。暮朗方認識到他從見到鳥籠起,從頭至尾就只是想要對方死。他想要對方死的心意是如此簡單,正如同對方也希望他死,所以布下了這個處處都是絕境毫無生機的幻境。
他無法忍受有人當真將那只紅色的鳥關進籠子里——哪怕他心里曾這麼想過,哪怕想要這麼做的人是似乎他自己。
暮朗低眸瞧著明朔,她面上雖有懼色,但卻一如往常明朗無霾,他的指尖微動,又握了回去,對困惑的明朔道︰“我什麼也沒有見到。”
明朔盯著暮朗顯然並不相信,但暮朗選擇沉默,明朔也沒有別的法子。
就在這時,發生了更令人驚訝的事。暮朗殺掉的無名島島主躺在泥土中的尸體忽然化作了一團氣體,這團黑白相間的氣體在風中膨脹不消一會兒便消散了干淨,連地上的血都消失的干干淨淨。
明朔悚然一驚,她尚來不及尋個地方將此事告知少羽,鳳 便燙的讓她拿不住。似是等不及明朔建立通訊,少羽直接通過鳳 將話語打進了明朔的腦子里!
少羽急迫道︰“能殺死羅浮的只有羅浮!阿朔,暮朗就是羅浮。羅浮墜入世界,世界承擔不起,將他與他的記憶強制分離!他殺掉的,是羅浮拋在這個世界中的記憶!不僅僅是無名島主而已,整個無名島,都是羅浮記憶的具象化。如今暮朗殺了自己記憶的凝體,無名島也會崩散!這就是我卜出的大凶!”
“明朔,快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