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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節 月氏王哭漢庭(3)

類別︰ 作者︰要離刺荊軻 本章︰第一千一百八十五節 月氏王哭漢庭(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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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大郎只在蠻夷邸門口,等了不過一個時辰,便得到了通知。

    不過,不是他想象中的拒絕。

    “典屬國司馬公居然肯屈尊降貴,拔冗接見這些自稱月氏使者的胡人?”秦大郎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怎麼看,都不覺得,自己帶來的這些胡人,有讓典屬國那等人物重視的可能!

    要知道,典屬國司馬玄可是鷹楊將軍的舊部,曾跟隨那位蚩尤,橫掃漠北而歸。

    是長安城中公認的九卿種子!

    這等日理萬機的重臣,竟願浪費寶貴的時間,親自接見月氏人。

    這讓秦大郎在驚愕之余,對自己帶進城中的這些胡人有了些別樣的情緒,以至于說話都變得客氣許多了。

    “貴使,我國典屬國將親自接見您……”秦大郎回到那白衣胡人身邊,將自己所知之事告知,更好心提醒︰“典屬國,乃是我國天子所命,總領四海六合藩國屬國之大臣,使者還請盡快準備好憑證、印信及國書……”

    白衣胡人听完翻譯的話,臉色明顯有些激動起來,對著左右嘰里呱啦的說了一大堆,然後立刻就有人前去馬車中,取來幾個密封的玉匣,遞到他手中。

    白衣胡人在其中選了一個,然後小心翼翼的拿出一把玉質的鑰匙,將那個玉匣打開,露出了藏在其中的一個物事。

    秦大郎探頭看了一眼,頓時滿眼震驚。

    因為,那玉匣之中,藏著的是一個青銅器!

    而且是酒器!

    其名曰斛,其形卻有些怪異,不同于秦大郎所見過的當代主流斛器,它是一個長方體的器物。

    斛器前端,有雙柱角夔龍頭,後端作虎頭形,中脊為一只小龍,兩側各飾長尾鳳鳥紋,一個青銅鑄的酒蓋,蓋在此斛之上,只是看著此斛,秦大郎就只覺得呼吸急促起來。

    因為他知道,這種造型的酒器,絕非等閑人物可以擁有!

    它必是由地位極高的貴族,甚至是天子才可以擁有的!

    那白衣胡人鄭重的端起那斛器,然後雙手捧著,走向蠻夷邸的官邸大門,然後長身作揖,用著生疏的漢家雅語,一字一句,大聲的道︰“臣,月氏王闋之那,恭奉中國天子所賜之物,重歸故國,以朝當今天子,臣聞︰鳥飛返鄉,狐死首丘,代馬依風,禽獸尚且如此,何況人乎?願認祖歸宗,請命天子!”

    他的雅語,生硬而別扭,听的人耳朵生疼。

    但,當他的話出口。

    在蠻夷邸門口迎接他的官吏,立刻大驚失色,看著他與他手中酒器的眼神完全變了。

    他甚至不敢當面答話,只能避到門側,輕聲道︰“貴客請稍候,待下官稟報上官……”

    然後,一刻都不敢停留,奔向蠻夷邸內。

    而秦大郎更是目瞪口呆,他看著那白衣胡人,喃喃的說道︰“尊客會漢話?”

    “略懂……”白衣胡人回頭微微一笑。

    他可是月氏王!

    而且,還是月氏國中佛法修為最精深,被人公認為上師的存在!

    自啟程東來,他一路暴霜露,越荒漠,走戈壁,風餐露宿,避開了一個又一個城市,走過一條又一條小道,終于進入漢朝控制的西域地區。

    但他沒有選擇和其他使者一般,直接與漢朝在當地的官府聯系。

    因為他怕,怕被翕候們派出來的使者截回國內。

    所以,假以商賈之名,在西域當地請了向導,請了翻譯,一路從西域入河西,經北地而進入隴右,最終渡過黃河來到這長安城。

    這一走就足足走了兩個月,這兩個月里,他白天默不作聲,晚上則秘密的請那翻譯向導,教他漢朝雅語,為他謀劃今日之事。

    為了萬無一失,他甚至瞞過了使團的其他人。

    直到此刻,漢朝皇帝的都城,那巍峨的蠻夷邸之前,他方才終于撕破偽裝,圖窮匕見!

    他回頭看向使團中人,見著那些人的慌亂與失色。

    這位月氏王臉上笑顏綻放︰“果然如本王所料……使團上下,皆不足信!”

    若他敢在進入漢朝境內後就坦白目的,月氏王現在敢保證,自己必然死于非命!

    這使得他不由得為自己的機智與謹慎而欣慰!

    …………………………………………

    “你說什麼?”司馬玄听著屬下的稟報,驚訝的嘴巴都合不攏了。

    “來的是月氏王?這月氏王還帶來了中國天子所賜之物?!”

    他馬上就無法淡定了。

    “馬上派人去將那‘月氏王’及其使團眾人,迎入官邸!”司馬玄立刻下令。

    “那您還接見嗎?”屬下問道。

    “茲事體大,暫時將之保護起來!”司馬玄吩咐著,然後他看向上官桀,道︰“太僕,可願與下官一同入宮,面稟天子?!”

    上官桀哪里肯放過如此重要的刷臉機會,自是欣然同意︰“桀敢不從命!”

    “只是……”上官桀沉吟片刻,道︰“此事素無先例,為防其乃宵小,欺君罔上,你我不如,先看看那所謂‘月氏王’帶來的‘中國天子欽賜之物’!也好甄別一二,更可在天子垂詢時能有所奏報!”

    司馬玄听著,連忙點頭道︰“太僕所言極是!正是要鑒別那‘月氏王’所謂的‘中國天子所賜’……”

    這個事情,可是很重要的。

    因為必須弄清楚,那所謂‘月氏王’的真偽,更要搞清楚其帶來的‘中國天子所賜之物’的真偽。

    不能弄出笑話來。

    于是,司馬玄立刻下令,命人從‘月氏王’之處,取來其所獻之物。

    他的命令自然馬上得到了貫徹,不過一刻鐘,便有官吏取來了他所要求的東西,還帶來了一些新的憑證。

    一份帛書以及一枚玉符。

    帛書,是標準的大漢天子國書所用的玄帛。

    司馬玄打開一看,立刻神色一凜︰“是博望侯當年西行所帶之天子與月氏王國書……”

    這是做不得假的!

    其上的文字、格式、以及那加蓋了傳國玉璽的印章,都足以表明這是真品。

    再看那玉符,標準的少府所產,將其翻過來,就能看到玉符背面所刻的銘文,其以小篡曰︰漢郎中將張子文。

    而博望侯張騫表字正是子文。

    只看這兩件物品,司馬玄已經大抵相信了‘月氏王’的身份。

    然後,他和上官桀對視一眼,看向那被盛放在一個玉匣內的青銅器。

    只一眼,上官桀就認出來了。

    “宗周的方斛!”他走上前去,拿起那酒斛器,仔細端量。

    作為前侍中,他曾日夜侍奉天子左右,曾奉命前往雒陽,看望慰問周子南君,對宗周的禮器有著一定認知。

    上官桀輕輕托起這斛器,然後打開斛蓋,果然在其蓋下見到有銘文。

    他勉強辨認出了其中幾個銘文。

    “穆天子……”上官桀輕聲嘆道︰“想不到傳說是真的!”

    從那有限的能夠辨認的銘文,上官桀知道,這是一件穆天子為了賞賜一個叫蒯的狄人首領而專門命匠人鑄造的,似乎是為了嘉勉此人獻來白狼的功勞。

    而傳說,穆天子西征時,曾獲得白狼、白鹿等祥瑞之物。

    只是,沒有人能確定穆天子賞賜的那人就是月氏王的祖先。

    但,這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現在這個時間點,忽然冒出來一個月氏王和他帶來的這樣的一個宗周禮器。

    上官桀可以預見到,一場空前的風暴,已經在蓄能當中!

    今文學派,恐怕會和古文學派,為了這個問題,打出狗腦子來!

    甚至,很可能,那位鷹楊將軍,會回朝!

    只是想想,上官桀都感到喉嚨發干,背脊發涼!

    但在當下,他沒有其他選擇,只能和司馬玄一起入宮,去向天子稟報此事。

    …………………………

    “嗯……”端坐在御榻之上的天子,听完上官桀與司馬玄的報告,立刻笑了起來︰“居然有此事!”

    他的手指,微微的在大腿上敲擊起來。

    忽然,他站起身來,道︰“朕聞,周監三代,郁郁乎文哉!”

    “漢承周統,二王三恪,禮之至也!”

    “今有月氏王來朝,以獻穆天子賜,言願認祖歸宗,為漢臣……朕德薄見淺,難以知此,其下御史博士,請諸御史、博士,各進其言,以正視听!”

    上官桀聞言,知道他所擔憂的終究還是來了。

    天子,終究還是將這個事情,從外交事件,上升到了學術、正治的高度。

    這與他一貫的作風是相近的,也與當前漢家正壇的趨勢是一致的。

    自鷹楊將軍英候獻三世論以來,漢家孜孜不倦的想要將自己與三代掛鉤,以求為第四代。

    這在民間,特別是古文學派中,自然遇到了極大阻力。

    甚至就是今文學派,也有許多學者不認同。

    因為,在這些人眼中,三代是一個神聖的時代。

    聖王治世,所以畫衣服而民不犯!

    賢臣輔佐,于是海晏河清,天下太平!

    漢,何德何能,能與之相提並論?

    若是漢為新王所治之第四代,那麼,許多人終生吹捧與宣揚的理論豈非沒有市場和用處了?

    古文學派的很多人,更是擔憂,若是如此,萬一荀子的那些異端學說趁機死灰復燃,成為天下士子們競相信奉的道理怎麼辦?

    什麼青出于藍而勝于藍,什麼天行有常……

    簡直就是古文學派的死敵!

    應該徹底消滅的邪說!

    若叫其死灰復燃,崇古派還玩什麼?

    他們必定會極力反對,拼死抗爭!

    只是………

    在天子面前,上官桀與司馬玄,只能是俯首再拜,頓首道︰“諾,臣等奉詔!”

    ……………………………………

    于是,當天傍晚時分,天子的詔書從蘭台,直抵在京御史及博士們案前。

    御史們還好。

    博士們被這詔書雷的外焦里嫩!

    一個月氏人,不遠萬里,來到長安,獻上他祖宗得周天子所賜的禮器?

    這是什麼行為?!

    搗亂行為!

    “此必域外夷狄,偽作中國之器!”當即就有博士官斬釘截鐵的表明了自己的立場。

    大家都不傻!

    這兩三年來,朝堂內外的吹風,太學和新豐體系的不斷擴張,都在向著這些博士們傳遞了明確的信號——大變之世已在眼前。

    許多人有心抗爭,卻是沒有底氣!

    誰叫那新豐畝產七石,去年新豐之粟種傳至各地,畝產也依舊保持在平均六石左右的水平。

    誰叫那張子重,屢戰屢勝,開疆拓土,懾服群夷!

    有著這樣的功績與武勛,太學諸生與公羊學派,吹起牛來自然是有恃無恐!

    這就苦了其他學派,特別是古文諸生,真的是度日如年!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公羊學派不斷坐大,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太學里新設了武苑,又開了‘格物

    等課程。

    于是,他們輾轉反側,糾結不已。

    好不容易靠著太子治河,將大批弟子門徒,輸送到治河都護府中。

    本以為,只要熬過這些年,待新君登基,就可以對今文學派特別是公羊和那張子重秋後算賬。

    哪成想,去歲太子被召回長安,然後被天子一頓訓斥。

    執金吾與御史大夫有司,紛紛進駐治河都護府中,查賬目,清上下。

    無數人,紛紛栽倒在這執金吾與御史大夫的手中。

    數百名被寄予厚望的精英門徒,鈴鐺入獄。

    更要命的是,太子一系,因而受到重創,好不容易建立起來和吹噓起來的明主聖君形象有了瑕疵。

    好在,治河都護府依舊是太子所領,太子也重新回到雒陽去了。

    然而,坊間卻有傳聞︰天子曾以密詔托鷹楊將軍曰︰使朕百年後,太子亂家,卿可為伊尹!

    雖然此事,不知真假。

    但,整個古文陣營,都被重創!

    因為,空穴無風必有因!

    而若其是真的,那麼,這就說明無論他們怎麼做,怎麼掙扎,就算未來太子即位,他們也沒辦法清算今天的一切,更遑論‘撥亂反正’了。

    于是,當天子的這個詔書,送到這些人面前。

    他們就像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地方。

    潮水般的奏疏,旋即被送入蘭台,僅僅一夜,便有十幾位博士堅決反對。

    自然有反對,就有支持,公羊學派的諸生與御史台的部分御史們,心領神會,當即引經據典,闡述自己的意見。

    于是,漢家學術界,隨即因之沸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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