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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聞之,司馬法曰︰天下雖安,忘戰必危。夫將不豫設則亡以應卒,士不素厲,則難使死敵!是以祖宗建列將之官,納賢臣主內,猛將距外,故奸軌不得萌動而破滅,誠萬世之長冊也!
今有侍中張毅,少而堅毅,錄事在內,諸事皆全,放之于外,撅師致遠,破匈奴于萬里之遠,封狼居胥于異域,朕甚悅之,願取斧鉞,以授約束之柄,賜白旄之杖,以備不豫之事也!”
“長水將軍城父候相如、烏恆將軍玄、飛狐將軍武靈等,隨侍中張毅,鞭笞匈奴,封狼居胥,有功社稷,朕亦當嘉勉之……”
趙充國持著詔書,站立在高台,對著全軍將士高聲宣讀來自長安的天子的詔命。
隨著他講完,原本鴉雀無聲的草原,旋即響起了震天動地的歡呼聲︰“陛下萬歲,大漢萬年!”
張越則起身,走到高台之下,恭恭敬敬的接過了趙充國手中的詔書,拿在手中,轉頭看向全軍︰“陛下厚愛,吾等當時刻銘記,不敢或忘,永為漢之爪牙,社稷屏障!”
“諾!”全軍再拜高呼︰“謹受訓!”
于是,張越便帶著趙充國,來到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座軍營內,為趙充國接風洗塵。
同時作陪的,自然還有司馬玄等漢軍校尉以上將官,以及虛衍 在內的匈奴投降貴族,烏恆各部首領、有功義從代表等。
所有人的興致都很高。
特別是司馬玄等人,簡直樂瘋了。
雖然,天子詔書里,對他們只是一筆帶過。
但,這對他們來說,簡直是一個巨大的飛躍,是正治生涯的新高!
那意味著,他們在天子面前,在文武百官面前,從此有姓名了。
不再是過去,查無此人的無名氏,路人甲。
這簡直是最好的興奮劑!
張越倒是早就習慣了,而且,也早就提前知道了自己可能會擁有獨立莫府的機會,所以表現的很平穩。
在酒宴上,與趙充國聊著有關長安的事情。
通過交談,他大抵明白了現在長安的格局與問題。
“這次回京,恐怕要迎來一個大挑戰!”張越在心里想著。
這個世界,本質是一個競爭的世界。
國與國,勢力與勢力,人與人,都是無時無刻不在競爭、爭奪甚至是廝殺!
因為,資源是有限的,機會也是有限的!
某一方佔多了,另一方勢必就會減少。
除非,你能打開一條新賽道,發現一個新市場。
但目前來說,漢室軍方的賽道和市場,基本都只有一個——匈奴!
充其量,西域地區和更遠的異域,只能算個備選。
所以,張越明白,他回朝之日,就是與李廣利集團撕破臉的時候。
這無關他和李廣利兩人的人品、性格,甚至和他們兩人彼此之間的感觀也沒有一毛錢關系。
就算張越與李廣利,願意坐下來協商。
願意和平共處,願意共同合作。
下面的人,也不會同意,也會搞出事情來!
別的不說,司馬玄、續相如和辛武靈會放過李廣利部將佔有的資源、機會和地位?
呵呵!
不把狗腦子都撕出來,他們就白活了這麼多年了!
想當年,大將軍衛青和大司馬霍去病的甥舅感情那麼好。
但衛、霍兩大陣營內部,不還是天天撕逼,各種帶節奏?
就更不要提,張越和李廣利,不過是有一面之緣,彼此還算有些好感的陌生人了。
一定也肯定會撕個天昏地暗,斗個頭破血流!
“可惜了……”張越心里想著︰“貳師將軍,其實是一個不錯的人……”
回憶著與李廣利的交往,張越就搖著頭,嘆息起來。
不過,這是正壇的正常操作和常規體驗。
作為正治生物,張越知道,自己必須早點脫敏。
不能為這些事情一驚一乍。
當然了,張越更明白,這個事情自己知道就可以。
沒必要說出來,更沒有必要親自下場。
那太low,影響也會極為不好。
更將打破游戲規則,使撕逼演變成為黨爭,沒有下限和原則,你死我活的黨爭!
…………………………………………
萬里之外,李廣利率軍從居延出發,沿著漢室修建的河西驛道南道,抵達了位于黃河北岸,大紅山之前,以逆水河為險的令居塞。
登上塞頂,呈現在李廣利視線里的,是一個巨大的防御體系。
漢室經營河西,迄今已與三十余年。
自大司馬驃騎將軍霍去病奪取河西之後,漢家就在這一地區不斷投入重資經營!
僅僅是元鼎年中,就招募天下無地貧民十萬人,遷徙實邊。
此後數十年內,每年都由大司農會同丞相府、少府等有司,招募平民,流放罪犯、刑徒于此。
數十年下來,漢室在河西地區,建立由居延、武威、朔方、張掖、酒泉等城市和要塞為核心的定居區,並將漢家移民定居區內的羌人,徹底驅逐、消滅。
同時,招撫、安置了包括休屠、渾邪、輝渠、谷羌、三河羌、渠羌在內的大大小小十幾個異族部落。
並設置官員管理,傳授他們漢家的先進經驗、技術、文化,引導他們走向漢化。
另一方面,為了保護河西地區的移民以及忠于漢室的異族藩屬。
漢家從元鼎六年開始,在河西進行了四次大規模的築塞活動。
第一次築塞,就修建了李廣利眼前的這個龐大的延綿數百里的邊牆防御體系。
這就是令居-酒泉邊牆。
其起于腳下的令居塞,沿著蜿蜒起伏的山川河流,不斷向西,延伸到酒泉,並與酒泉的另外兩條邊牆防御體系呼應。
從而在整個河西地區,建立起了一個堪比舊年秦長城一樣宏偉、浩大的防御體系。
唯一不同的,大約是秦長城主要以夯土、磚石為結構。
而漢邊牆,則就地取材,多用當地的紅柳木、沙土、黃土築成。
即使如此,整個工程,也是耗資無數。
幸好,漢家在這河西修牆,不需要和秦始皇一樣,從中國各郡大量抽調民夫青壯。
就譬如腳下這條邊牆,李廣利就知道,至少有七成的勞動力,是漢軍抓來的羌人……
每一寸的邊牆夯土下,都可能埋葬著一個羌人的尸骨。
當年李息、徐自為,捕虜的那十幾萬羌人俘虜,就大部分都消耗在這條邊牆下,此後數十年,護羌校尉和河西各地的將官,每年捕虜的羌人俘虜,也基本投入了修牆事業。
如今……
時隔三十余年,又有一批羌人,而且,是數量多達二三十萬的羌人,想要來試試大漢帝國的這條邊牆的成色。
李廣利冷笑著舔了舔嘴唇,望向遙遠的西海,那湟水河以西的高原,他低聲笑著︰“爾等有多少斤兩,就都拿出來吧!”
和匈奴不同,漢家為了保護河西四郡的移民,免遭羌人襲擾。
不僅僅築起了數百里長的邊牆,將月氏義從遷至河湟,作為緩沖。
更在邊牆之後的武威、張掖、酒泉,設立了三個都尉部,以隨時響應令居塞的危機。
同時,還在居延、九原這東西兩端,各自囤積重兵。
既防匈奴,也防羌人搗亂。
只是……
這一次,不止羌人摻和了進來,可能還聯動了匈奴的日逐王。
曾經,為漢家忠心耿耿,守衛著河湟的月氏義從們,也有許多可能會參與。
若他們的計劃實現,那麼李廣利就可能不得不在同時面對羌人和匈奴人的聯動進攻,更得小心被河湟月氏義從捅刀子!
這對李廣利而言,確實是一個全新的挑戰。
但他非但沒有絲毫的退縮,反而興奮無比!
“隴西和北地的軍糧,什麼時候可以運抵?”李廣利問著他身邊的長史主薄董偃。
董偃立刻就答道︰“回稟君候,隴西太守和北地太守,都已經回復說,已經將軍糧起運,至遲在三天後就可以運抵令居!”
“此外,從高闕、九原、武威等地調運的干草,也在加緊轉運之中!”
“奉君候之命,我軍已經動員了輝渠、休屠、渾邪等屬國都尉的兵馬……”
“善!”李廣利點點頭︰“只要糧草齊備,甲械充足,此戰,虜敢來,吾必令其葬身于此!”
當然,其實李廣利心里也沒有太多底氣。
畢竟這可是二三十萬甚至更多的羌人啊!
如此多的數量,漢軍是不可能完全守住這條邊牆的。
一旦被他們找到缺口和機會,突破邊牆,進入繁華的河西漢人聚集地,恐怕就是一場浩劫。
羌人雖然戰斗力是戰五渣。
但破壞力誰不怕?
他們會吃光、殺光和燒光沿途所有的漢人城塞、人民、糧食、屋舍。
元鼎六年的時候,這些瘋狂的羌人在那次羌亂之中,甚至將一個至少千人的漢家移民城鎮居民全部虐殺!
不分男女老幼,統統殺死。
而且,還將那些可憐人的脊椎與頭骨,插在了尖銳的木頭上。
正是這樣,他們徹底激怒了帶兵討伐和平定他們的李息將軍和徐自為將軍!
所以,他們制造了漢軍歷史上最大規模的殺戮——多達十萬的羌人被殺,十幾萬被俘,然後沒有下文。
血腥的報復,為河西換來了三十多年和平。
但……
李廣利知道,他的職責將會使他必須保證,在邊牆後的移民安全。
別說再次出現大規模的被屠殺事件。
只要河西四郡的城鎮出現問題,羌人肆虐其中。
那麼,長安天子,恐怕就會將他召回長安,改派那位侍中官來此了。
那個人若來,自己恐怕余生都只能在長安摳腳了。
想到這里,李廣利就忍不住握緊了拳頭!
他可不想回長安摳腳!
…………………………
崖原以北,弓盧水畔。
一條浮橋,連接大河兩岸。
這是漢軍唯一保留的浮橋了,其他浮橋過河後都已經拆毀。
甦定站在浮橋的橋墩前,看著從浮橋上走過來的一個匈奴貴族。
他微笑著迎上前去,拱手行禮︰“漢校尉甦定,奉命在此與貴國交涉!”
來者微微一笑,用漢話答道︰“匈奴骨都侯且奢,奉我主大單于之命,特帶貴國臣民一千五百四十余人,來此與貴官換俘!”
“怎麼才這麼點?”甦定不高興了,道︰“我國可是足足有貴國小王以上的宗種三百余人啊!”
叫且奢的人,低著頭有些不好意思的道︰“請貴官見諒,我國廣大,其他貴國臣民,正在加緊運送的過程里……”
漢匈戰爭,延續至今,匈奴人雖然屢戰屢敗,但俘虜和劫掠的人,還是有不少的。
其中,存活至今的,依然不肯投降匈奴的漢朝官員、將士、百姓和商人,估計在一萬上下,分散在匈奴控制區域的各地。
最遠的甚至還在西域的北道。
這些人,大部分的階級都很低。
所以,在換俘的時候,當然不可能對等了。
按照當初的約定,一個匈奴小王,起碼需要十個被俘的漢家士兵或者五個官吏來換。
地位越高,自然需要越多的人換。
這一點,匈奴人是確認並且同意的。
甚至是他們主動提出的!
像是那幾位孿 氏的宗種,他們當時直接否定了漢軍這邊的價碼,主動加了上百人的兌換條件!
至于右賢王奢離,更是除了甦武歸還這個條件外,為了不掉面子,匈奴方面主動加碼了兩百名漢軍俘虜。
沒辦法,他們必須這樣做。
否則,傳出去,誰還畏服他們的血統?
甦定听完對方的話,也不意外,點頭道︰“既然是這樣,那就請貴國快些,我軍很快就會撤離此地,屆時若是人數不夠,那換俘不成,就莫要怪我國不守信義……”
“這是自然!”且奢笑著道︰“為表誠意,我主大單于,命我先將貴國使者甦公送還!”
說完他就吹響自己腰間的一個骨哨。
片刻後,一個穿著漢服,戴著冠帽,手握著一根長長的竹竿的男人,在幾個匈奴武士的簇擁下,從浮橋另一頭走了過來,他身後跟著一個女人與孩子,看上去身形有些枸僂、憔悴。
但不知道為何,甦定的眼眶卻莫名的濕潤了起來。
他走上前,恭恭敬敬的跪下來,磕頭叩首︰“不孝佷定,恭問叔父大人安!恭喜大人,榮歸中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