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黃昏時分。
大漠的晚霞,縈繞在天邊。
夕陽若血,黃昏將至。
勒住馬匹,張越看向了帶人出來迎接的郝連破奴。
這個過去的氏族族長,如今已是渾身帶傷,狼狽不已,衣甲之上,甚至還有著血跡。
而他的部下,也基本如此。
人數更是大大減少。
張越掃了一下,估算了一下,至少折損了三十多人。
不過,他們的精神卻都亢奮無比。
尤其是郝連破奴,他甚至以漢家將領的禮節,來拜見張越︰“末將恭迎天使!”
“辛苦閣下了!”張越翻身下馬,看著郝連破奴,點點頭道︰“以兩百人能堅守此地數個時辰,閣下哪怕是在漢地,也可以稱得上一聲豪杰!”
郝連破奴聞言,喜滋滋的起身,說道︰“為天使效命,末將榮幸之至!”
他提起手里的劍,美滋滋的稟報︰“稟報天使,末將奉命先行至此,扼守此地後,先後與來襲敵騎大戰十余次,斬首十五級!”
他說著的時候,他的屬下就已經將十五顆腦袋搬到了張越面前。
顆顆面目猙獰,皆是深鼻高目之呼揭種。
張越掃了一眼,笑著對鄧爽吩咐︰“鄧軍正,記錄軍功吧!”
鄧爽聞言,立刻照辦,當即就帶人上前,核實與記錄這些首級。
最終,郝連破奴捧著一張用竹簡記錄的軍功牘美滋滋的帶著手下,歡天喜地的去到其他氏族首領面前炫耀去了。
逢人就將那張竹簡甩出了,故意大聲念出了其中的文字︰“茲有義士郝連破奴,從使者征于呼奢,率軍先至,斬首十五級!”
听得其他氏族首領,羨慕無比。
紛紛與之套近乎。
沒辦法,這一路上,雖然他們跟著天使行軍,遇到了不少呼揭斥候窺伺。
可是……
斥候戰卻打的很是狼狽。
甚至可以說丟人了。
經過十幾次的斥候追逐戰,他們損失了數十騎,卻只得到了個位數的首級。
其中有兩個,還是那些呼揭斥候失足摔下戰馬,才被斬獲的。
與之相比,郝連破奴的戰績與功勛,就足夠炫目了。
率軍先至,本就是大功,又斬首十五級,保住了陣地。
戰後論功行賞,肯定少不了他的份。
說不定,可以憑借此功,成為一個高貴的漢軍將官!
…………
張越此時,卻是帶著人,登上了這一片山丘谷地的最高點。
居高臨下,俯瞰全局。
很清楚,他就看到了遠方的草原上,數十名呼揭斥候,正在遠遠的圍繞著此地展開。
更遠處,呼揭人的穹廬,清晰可見。
“此地必有一場苦戰!”張越收回視線,立刻就做出了判斷︰“呼揭主力必定會在明後兩日趕來,與我軍會獵于此!”
“侍中公所言甚是!”郭戎點點頭,他環顧了一下,現在正在喧嘩中忙著扎營,準備休息的烏恆騎兵們,道︰“依末將之見,這些烏恆人,是靠不住的!”
張越听著,呵呵的搖了搖頭,道︰“不要這麼悲觀嘛……”
“他們……”掃了掃山丘谷地里的那些烏恆騎兵,張越道︰“至少還是有積極性的嘛!”
郭戎听著配合的笑了笑,笑容尷尬無比。
過去的這一天多的行軍旅程,他與他的伙伴們,已經看清楚了這些氏族騎兵的本色。
十幾次的斥候戰中,這些烏恆人派出去的騎兵,表現真的是……慘不忍睹。
別說和漢軍比了,就算是西南夷列國的軍隊的表現,怕也比這些烏恆人要好很多。
用烏合之眾來形容,都是一種贊譽。
事實是——這些烏恆人根本就不配被稱為軍隊。
他們只是一些拿了武器的平民。
沒有組織,沒有紀律,沒有配合,更不知道如何進行軍事作戰。
唯一值得一提的,不過是積極性挺高的。
看到敵人,就嗷嗷叫著,追了上去。
但……
那有什麼用呢?
不過是給人送人頭!
三千烏恆騎兵,郭戎覺得若給自己五百漢騎,一個時辰就能摧毀他們的戰斗意志,一天之內結束戰斗。
這不是蔑視,也不是貶低。
實在是這些烏恆人,連最基本的戰場常識,也嚴重欠缺。
便是內郡的民兵,也要強過這些所謂的騎兵。
張越卻沒有在意郭戎的想法,現在他整個人的全部身心,都投入到了對戰爭的謀劃中。
“我打算今夜發起一次夜襲……”張越目光灼灼,盯著遠方的呼揭穹廬。
他的視力很好,而這草原上的平坦地勢,令他看的很遠。
通過目測,他估算,目前在這山丘谷地之前,大約有一百個穹廬左右。
應該有三百到五百的呼揭騎兵。
這個數字,還在不斷增加。
到明天這個時候,他們的兵力就可能會達到一千,甚至更多。
屆時,自己肯定要有麻煩了。
所以,趁敵立足未穩,發起夜襲是最劃算的。
抬頭望了望天空,張越也知道,今夜肯定是明月高懸,星光璀璨。
一個合適的夜襲時間。
“你下去準備一下,將所有隨從武裝起來,準備好足夠的箭矢!”張越吩咐著︰“再派人去通知烏恆各部,讓他們派出一千騎來配合……”
“諾!”郭戎領命下去。
……………………………………
當夜,確實月光皎潔,星光燦爛。
不過,草原上的夜晚,總會出現的霧氣,也如影隨形,悄然而至。
濃霧中,哪怕有著月光,也很難看清十步外的事物。
張越穿上了金日 送給自己那套的魚鱗甲,拿起了一柄角弓。
瓖嵌著黃金與珠玉的甲冑,穿在身上,顯目非常。
讓所有看到的人,都很詫異。
不過,張越卻一臉平靜,看著自己面前,這被武裝起來的一百多隨從。
他們中有從長安追隨張越至此的鄉黨。
也有從郡國各地,投奔續相如,想要做一番事業的將門之後、北地豪杰,更有雁門郡本地的游俠。
看著這些年輕的面孔,張越策馬而走,問道︰“諸君,可願隨我建功立業?”
“願隨明公,殺賊立功,光宗耀祖!”迎接張越的,是整齊的回答。
這也是他們之所以,拋家棄子,遠涉數千里,追隨張越的原因。
“善!”張越舉起手里的角弓,對他們道︰“那麼,就讓吾等教一教匈奴人,真正的騎兵,是什麼樣的?”
在與續相如和司馬玄分別時,張越特意,讓他們留下了兩百具的騎兵裝備。
包括了完整的馬蹄鐵、馬鞍、馬鐙與新式馬弓。
現在,這些裝備終于有了用武之地。
此時,從山谷兩側,數百騎的烏恆騎兵,已經傾斜而出。
他們朝著遠方數十里外的呼揭營地,呼嘯而去。
他們是作為誘餌和吸引呼揭人注意的掩護。
以配合,真正的殺手 。
張越與他率領的,由一百二十余名漢騎組成的騎射小隊。
………………………………………………
同樣的星空下,司馬玄已經帶著他的騎兵,潛行出了鹽澤。
白天的暴曬,蒸發了大量水分。
當夜晚氣溫下降,這些水分遇冷,就凝結為霧氣,甚至是冰霜。
牽著走的戰馬馬蹄,小心翼翼的越過了一片陡峭的山崖。
前方的柔軟的草原,便徹底暴露在了眼前。
從今天中午開始,司馬玄就明顯察覺到了,自己正面的敵騎數量在大大減少。
斥候甚至能深入百里,抵近偵查。
結果發現,很多呼揭騎兵,都已經拔營,向南聚集。
這對司馬玄來說,等于是在長安酒宴中,有一個貴婦人,忽然將一張寫了地址的名帖,塞到了他懷里。
這豈能不赴宴?
即使是陷阱,他也無所畏懼!
特別是,今夜起了霧。
這無疑是給了他最大的依仗!
兩千騎兵,馬餃枚,人餃草。
除了馬蹄聲和腳步聲外,一切雜音都沒有。
掏出懷里的指南針,司馬玄看了看,然後下令︰“全速向南!明日拂曉之前,必須進抵到 澤北面一百里!”
他想起了自己看過的史書上的一個故事,微微凜了凜衣襟,對左右鼓舞著︰“剪滅呼揭,而後朝食!”
作為一個久經沙場,有著豐富經驗的老將。
司馬玄在鹽澤,與將官們日夜商議、觀察和檢視著自己的敵人。
當他們發現,當面之敵,開始向南聚集時。
他們就立刻就抓到了這一閃而過的戰機!
騎兵聚集,肯定不可能是一路狂奔的。
便是裝備了馬蹄鐵的漢騎,在非緊急機動時,每天的跋涉路程,也最多不過六十里。
更何況,那些呼揭騎兵,還帶了大量的牲畜、俘虜。
所以,即使他們提前出發,但最多也就走到一百多里外。
而通過斥候偵查,審問俘虜和救下的呼奢牧民,司馬玄知道,在鹽澤向南,有一個地方是休息和修整的絕佳之處。
那就是位于 澤以北約一百三十里的一個名為‘丘谷’的盆地。
當地是過去呼奢人遷徙轉場時的必選之所。
在距離上,也剛剛好。
所以,司馬玄幾乎是馬上就做出了決定,連夜率軍而出。
就是要吃掉這一支企圖向南,去和他們的主力匯合的呼揭騎兵。
……………………………………
鴻鵠澤。
續相如帶著他的部隊,走在水草密布的濕地里。
無數火把,連成一線。
長水校尉的士兵們,沉默的一個接一個的跟上。
“太不把我們放在眼里了!”續相如冷哼著,看向前方,霧氣彌漫之外的世界。
同樣在中午左右,他的斥候發現了,本來在向他這個方向聚集的敵騎,開始撤退。
似乎在向 澤集中。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巨大的錯誤。
從來沒有任何軍隊,敢在大漢帝國北軍六校尉面前,做出這種自殺性的行為。
要知道,帝國的玄甲軍,可是可以鑿穿任何已知軍隊陣列的精銳啊!
“天明之前,趕到 澤以東!”續相如鼓勵著他的士兵︰“屆時,叫夷狄見識見識,何為大漢王師!”
“諾!”將士們轟然應諾,無數人迫不及待的想要看到那些匈奴人震驚和恐怖的神色。
要知道,現在的長水校尉,早已經今非昔比了。
去年冬天,全軍就已經換裝完成。
然後,裝備了馬蹄鐵與馬鞍、馬鐙後,他們迅速的發現了,這些裝備解放了自己的雙手。
于是,他們開始了和新豐的保安軍一樣,進行騎射訓練。
過去的三個月里,他們日以繼夜,磨煉自己的馬上射術。
雖然可能不如張侍中親自教導那麼有效。
但絕大部分士兵,都已經掌握了在馬上開弓與馬上瞄準的技能。
並開發出了相應戰術,進行演練。
如今,長水校尉中,幾乎所有士兵,都能在高速奔馳的馬背上開弓,且還擁有不錯的射擊精度。
自那以後,他們就發現了,自己從此獲得了在戰場上的全部主動權。
想走就走,想打就打。
甚至還開發出了一種名為游射的戰術。
在理論上,他們可以通過不斷騎射,將一支遠比他們強大的敵軍拖死。
而現在,就是他們第一次實踐這些新裝備和新技能帶來的全新作戰模式。
………………………………
無名谷地之前。
馬蹄聲轟隆而動。
烏恆騎兵首先從兩側山坡沖出。
按照張越的命令,他們盡可能的制造出了聲勢。
每一個人都在嘴里怪叫著,喧嚷著。
所以,才一出發,立刻就被人發現。
遠方的霧氣中,甚至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那是敵人在點燃火把,企圖觀測來襲者的數量與方位。
可惜,在這樣的大霧夜晚,這樣的做法是徒勞的。
所以,他們做出了他們認為最合適的措施——將數以百計,甚至上千的形形色色的青銅蒺藜、石蒺藜,以及數不清的尖銳的木刺,丟在他們穹廬營地四周。
這是最有效,也最簡單的騎兵防御手段。
任何靠近的騎兵,都可能被這種簡單的小東西,刺傷戰馬脆弱的馬蹄,從而導致人仰馬翻。
所以,無論漢匈雙方,都大量攜帶和準備這種小東西。
同時,這些穹廬里的呼揭人,也全部醒來,在其首領的催促下,拿起了武器,隨時準備迎戰。
看得出來,他們並不慌亂。
甚至胸有成竹。
因為,在金山腳下,他們遭遇過無數次類似的夜襲。
早就有了豐富的經驗。
一個呼揭貴族,甚至面目猙獰的看向前方濃霧,嘴里冷笑著道︰“我一定要將這些該死的敵人的腦袋擰下來,將他們制成夜壺,讓他們永生永世不得翻身!”
(www.101novel.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