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做門閥

第八百八十六節 你居然用前朝的劍來斬本朝的官?

類別︰ 作者︰要離刺荊軻 本章︰第八百八十六節 你居然用前朝的劍來斬本朝的官?

    听著城中此起彼伏的鼓瑟之聲,周嚴卻陷入了一個無比尷尬與糾結的境地。

    身為刺史,他在這善無城中,卻已經被全城孤立了。

    陷入了一種名為‘社會性死亡’的境地。

    沒人願意和他或者他的隨從說話,也沒有人願意給他們提供任何幫助。

    食物、飲水的獲取都很困難。

    甚至需要隨從們去城外的鄉村,假裝成旅人才能買到。

    更麻煩的還是住宿。

    所有居民與商人,都拒絕為他們提供任何住宿服務。

    哪怕給錢也不行!

    至于官府?

    無論是使者所在的太守府,還是烏恆將軍行轅的郡尉府或者新來的長水將軍續相如。

    都將他當成了空氣。

    送去的拜帖,直接丟在了門外。

    以至于他如今連認慫都沒有地方!

    “刺史,听說使者打算在明天,公審一批官員、豪強……”王源急匆匆的找到周嚴,對他道︰“不能再等了……”

    周嚴听著,立刻就站起身來,神色嚴肅,道︰“竟真的敢公審!?”

    一旦公審,那麼整個雁門官吏、豪強的罪行都就要公之于眾。

    屆時,將再無翻身之余地!

    而他和這些來到善無城的名士們,更將遭受此生最大的挫折。

    不止可能要落得灰頭土臉,更將喪失掉從前積累的一切。

    成為這出蚩尤戲中的反面人物。

    而他這個刺史,說不定下場更慘。

    不止官位難保,名聲盡喪,說不定還會遺臭萬年。

    變成類似西門豹治鄴,李冰治蜀的故事里的那些阻擾的小人、蠹蟲。

    萬世之後,人們依舊能知他今日的所作所為。

    想到這里,周嚴終于徹底放下忌憚,下定了決心,昂首正色道︰“此豈國家善待士人、良紳之政乎?”

    “吾聞賈長沙曰︰履雖鮮弗以加枕,冠雖弊弗以苴履。士人、良紳、賢臣,即使有罪,廢之可也,退之可也,賜之死可也,安能以此辱之?此令天子聖德置于何地!”

    “如此惡政,吾為刺史,安能熟視無睹,必阻之!”

    周嚴義正言辭的下令︰“來人,起我儀仗,樹我幢蓋,行于道上,直趨太守府,今日吾周嚴就算拼盡此身,也要力阻使者行此亂命!”

    眾人听著,終于歡呼雀躍起來。

    之前,他們一直勸周嚴,打起刺史儀仗,去那太守府與那長安來的使者硬剛。

    奈何周嚴一直顧忌,害怕直接踫撞,惜身愛命,不肯舍得此身。

    如今,他終于放下顧忌,肯去硬剛!

    這樣一來,他們至少就能爭取到足夠時間,讓長安丞相及時插手。

    “刺史高義,吾等謹代雁門士民謝之!”大家紛紛長身而拜。

    王源更是說道︰“刺史此舉,救民于水火之中也,堪稱撥亂反正之壯舉!”

    ………………………………

    太守府中,張越審視著自己眼前的文牘檔案,嘴角輕輕嗤笑,眼帶殺意。

    自他入善無,如今已經過去十余日。

    第一批被捕的官員豪強的罪狀,也已經初步審結了。

    總共涉及三十多名官吏、貴族、豪強,牽扯命案上百起,其他大小案件數百樁。

    這還沒有包括韋延年、馬原兩人在內。

    本來這樣大的案子,若按照正常流程,在法律框架里處置。

    光是厘清案前,審結真相,起碼也要一兩年。

    算上審判、堪合與宣判、執行,三五年都打不住。

    張越怎麼能等這麼久?

    雁門百姓又如何忍得了這麼久?

    夜長夢多,萬一中間出些變故,讓這些人逃出生天,豈非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所以,張越也就不跟他們客氣,直接下了一個命令給鄧爽,命令鄧爽按照‘首罪勘定’的原則來處置。

    所謂‘首罪勘定’,這是張越的發明。

    乃是從後世米帝司法系統的‘判例法’基礎上逆向而來。

    只要有人,有某一個類型的罪行被確認,那麼之後所有他涉及的同類型罪行,只要沒有大的疑點,統統以有罪推定。

    無須調查、無須審核,無須審訊,只要有人告,且提供一定證據,既可認定罪名成立。

    這個命令一下,審查、偵查工作,自然是迅速加快。

    只要有一點突破,就是全面突破。

    一罪確鑿,所有罪名成立!

    而隨著長水校尉到來,隨軍而來的執金吾能吏們,也加入了審查、審訊工作。

    有了這些專家的協助,審訊工作自然加快無數倍。

    每時每刻,都有人招認。

    到得如今,最初被捕的豪強官吏貴族,都已經審結,只待宣判。

    張越便命人在善無城外,搭起一個大台,騰出一塊至少可以容納數千人的空地。

    打算從這些人中,選出民憤極大、罪行惡劣的一批人,進行公審公判。

    當然,他這樣的做法,多多少少有些犯忌諱、冒險了。

    若是在長安,他還真未必敢這麼做。

    但在這塞下,卻是無所謂了。

    事急從權嘛。

    作為持節全權使者,他有權力也有資格,代表天子,做出這樣的決定!

    “侍中公……”續相如走進來,對張越拱手拜道︰“那並州刺史與諸位‘名士’又在鬧騰了……”

    “哦……”張越微笑著道︰“不必理會……”

    這幾日來,那個所謂的並州刺史與那些所謂的‘名士’們,在善無城中上跳下躥,向蒼蠅一樣嗡嗡嗡的亂叫。

    可惜,他們連一點波瀾也掀不起。

    更是被那上千名隨軍而來的長安士子唾棄與責罵。

    每一次,他們都是在爛雞蛋與臭菜葉中訕訕而走。

    張越也懶得理會他們。

    “侍中公,這一次那刺史打起了儀仗、幢蓋,還公開宣揚了些賈長沙的言論……”續相如低著頭道︰“恐怕您得回應才行了……”

    “哦……”張越听著,眉頭帶笑︰“果真打出了刺史儀仗、幢蓋?”

    “然也!”續相如點頭道。

    “這是找死啊……”張越輕笑起來︰“也罷!就讓我來見見這位‘勇士’吧……”

    ………………………………………………

    張越步出太守府。

    就看到,在太守府官邸前,上百人簇擁著一位頭戴刺史冠帽的中年官員,堵在門口。

    街道上,無數士子、百姓,圍觀在側。

    “來者何人?”張越持著節旄,走上前去,問道。

    “並州刺史周嚴,見過持節使者!”那中年官員走上前來,看著張越,眼中驚訝一下,隨即就長身拜,頓首對節旄行禮︰“微臣嚴恭問陛下聖安!”

    “聖躬安!”張越舉起節旄,側身道︰“刺史不在晉陽秉政,何以來了這善無?”

    “我聞使者,行幸雁門,不敢怠慢,于是便率眾而來……”周嚴沉聲再拜︰“在這雁門,吾觀使者行事、治政,乃以法家酷法,殘害無辜良善士人、官員,故而心下難忍,特來勸諫!”

    “勸諫?”張越哈哈一笑,拿著節旄問道︰“刺史有何高見呢?”

    “履雖鮮,弗以加枕;冠雖弊,弗以苴履!此賈長沙所以諫太宗之言,而嚴刑酷法,此秦之所以亡天下也!”

    “且夫,士大夫官員,國家培養不易,使者擅自行權,橫加頓辱,此亡太宗之德而壞陛下之善政,下官竊為使者不取也!”周嚴正色的拜道。

    不得不說,此人說話的語調與態度,確實是很誠懇的。

    听得周圍士人,都有些暗自點頭。

    漢,終究是一個封建王朝。

    階級的差異與階級的區別,是顯而易見的。

    而士人多數是地主豪強貴族之後,對他的話,顯然有著認同。

    張越听著,卻是哈哈一笑,道︰“賈長沙的《階級論》,本使亦有拜讀……”

    “刺史之言,在某種程度上,也算有道理……”

    在這個時代,階級與階級之間,是存在著天壤之別的。

    就像太宗的那道著名的除誹謗詔,在以‘細民無知取死,朕甚不取’,保護了人民自由的言論權的同時,卻也剝奪了人民參與政治的權力。

    因為,百姓就算再怎麼議論,沒有士人貴族官員豪強參與,也是無用。

    不掌握權力的百姓,就像樹上的鳥兒。

    就算有人拿了棍子,把他們的窩都捅掉了,除了嘰嘰喳喳叫喚幾聲外,半點干涉能力都沒有。

    這也是雁門郡能敗壞到如今這個地步的緣故。

    沒有士人、貴族、官員支持,百姓再不滿,也是無用。

    除非他們造反!

    但造反的話……

    沒有組織和武裝的百姓,面對武裝到牙齒的軍隊,連反抗能力都沒有!

    周嚴听著張越的話,臉上一喜,以為張越要和他妥協了。

    心中雀躍無比。

    哪怕只是象征性的妥協,即使只是取消公審,但依舊處死那些官員、豪強,也足以讓他本人聲名鵲起,成為名臣。

    說不定還能升遷去長安,成為京官呢!

    在他想來,也應該是這樣的。

    做官嘛,不都是花花轎子人抬人嘛?

    你給我面子,我也給你面子。

    然而……

    在下一瞬,他卻听到了那位使者的輕笑聲︰“只是奈何……賈長沙的《階級論》乃是以黃老道德之說為本……”

    “所謂‘履雖鮮,弗以加枕;冠雖弊,弗以苴履……’早已被我師董子,批的片文不值!”

    “當今之世,是湯武革命,順乎天而應于人,是武王伐紂,吊民伐罪,從來久矣之世……”

    “刺史用黃老道德之言,而諫于吾,此豈非以前朝的劍斬本朝的官?”

    “刺史,還是回去,多讀些書,修生養性來的比較好!”(www.101novel.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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