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神湖畔,一座城池,喚作洛城。
夜色茫茫,晚風習習,洛城橫陳在洛珈山下。古色古香的樓閣鱗次櫛比綿延上山。這是一座悠悠千年歲月的古城,如今偏安在中土一隅,憑著安逸恬淡的氣質成了文藝青年心中向往的旅行聖地。漫步在洛城青石鋪就的街道上,感受悠悠時光的婆娑迷離,十步一景,听著街道兩旁的咖啡屋和清酒吧傳來的悠揚歌曲,你也會不由得放慢腳步,仰起頭遠遠觀望洛神湖上的粼粼波光,感嘆洛珈山頂的無盡星空。由衷的心動,在這樣眾生疾行的世界里有這樣一座城市可以安撫你躁動的心靈,能居住在洛城邀上三兩知己把酒臨風真是人生幸事一樁。
月色寂寥的洛神湖上水波不興,一片寂靜。忽然一葉扁舟悄然穿過夜色,翩翩然從湖中而來。船頭上站著一位削瘦的男子,臉色蒼白毫無血色。男子懷里抱著一只泛著青色光滑的瓷壇子,壇子口用紅色絲綢包著的軟木塞封住。男子眼神飄忽,哀怨的望著船兒即將靠岸的洛城,城中燈光稀疏午夜已至。
什麼人會在深夜乘船從湖中而來?懷里抱著的壇子透著冷冷的詭異氣息,怎麼看怎麼像是一個骨灰罌!
男子舍船上岸,步履輕盈,落地無聲。走近了一看才發現更加詭異,這男子根本不是在走路,而是在御風而飄,雙腳離地,飄入洛城沿著一條燈光昏暗的街道,悄然上山。
一群笑聲爽朗的年輕人結伴而行,有人踉踉蹌蹌的一步三搖,手里拎著一瓶沒有喝盡的紅酒。眾人唱著歌大笑著,歌聲回蕩在寂靜的街道上,卻沒有人發現朝著他們走來的奇怪的男子。
懷抱著青色壇子的男子,面無表情,迎著人群像一陣縹緲的煙光幻影穿過行人的身體,眼神哀怨羨慕的回望這些年輕人,輕嘆一口氣依舊飄然上山。
那群年輕人有說有笑的準備轉戰下一個夜場狂歡,對于眼前發生的一幕毫不自知。
世界上只有一種可能去解釋這件詭異的事情,那個男子是一個鬼魂!
人鬼殊途,陰陽相隔。肉眼凡胎是看不見游魂的!
街道的盡頭,洛珈山腰有一間房屋低沉的院落,籬笆護院,籬笆上爬滿了開著淡藍色晶瑩小花的綠色藤蔓。
兩根光滑粗壯的竹竿頂著茅草,算是這間院子的大門了。門上凌空掛著一排桃木道符,上面畫著陰陽抱合的八卦圖,陰陽二字一反一正刻著。桃木道符隨風晃動發出清脆悠揚的聲響。
男子駐足觀望,臉色更加蒼白身體戰栗,听見清脆的桃符踫撞聲不知何故竟有些懼怕。
門扉輕掩,忽然應聲而開,傳來陣陣清淡的花香,似乎有某種魔力在召喚著男子入戶。
院子里點著幾盞青燈隨風晃動。頭頂上搭著木架爬滿了綠色藤蔓,開出五顏六色的花朵散發著瑩瑩的微光。
屋檐低垂,月色入戶。木窗落地竟有一股濃濃的日系風格。
男子拉開門簾,顫顫巍巍地走了進去。
這是一間和尋常客棧無異的前台,牆壁上掛著各地時鐘,秒針滴滴答答的走著,房間里安靜的駭人。
前台有一人多高,上面坐著一位兩色清秀白皙的年輕人,一雙靈動干淨的大眼楮,修長的頭發遮住了年輕人的前額,兩道筆直英俊的眉毛,鼻梁高挺,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副純真的微笑。
懷抱青色壇子的男子微微點頭示意,將手里的壇子依依不舍的端在手里遞到了櫃台上。
年輕人看了一眼壇子咧嘴微笑,“你好!歡迎光臨,幽靈旅舍!我是這家旅舍的主人,我叫手冢,請多多指教!”。年輕人說完從櫃台上躬身伸出手,報以友好的微笑想要和來者握手致意。
後者顯得十分拘謹,連忙躬身敬禮,聲音怯懦的言道,“你好!”。
手冢連忙將伸出的手放回到自己腦袋上假裝並不尷尬,或許眼前的這個幽靈可能不太喜歡握手禮吧。手冢從座位上拿出一張登記表,拿起筆看著來者,“請您配合,我這里需要等級一下您的信息。”
“好!”,男子眼神飄忽閃躲不敢抬頭去看手冢,雙手緊張的絞在一起地頭看著自己的雙腳,一雙離地三尺懸空的雙腳。
“尊姓大名?”,手冢一直保持著純真的微笑。
“陸吾!”,男子回答。
“陸吾?不好意思請問是哪兩個字?”,手冢問道。
“大陸長空,吾一人獨行!”,男子抬起頭略有些害羞,在櫃台上輕輕寫著。
“好的!請問職業?”手冢一邊寫一邊接著問詢。
“嗯。。。作家!”陸吾思索了一番,不知道是羞于提及自己的職業還是實在想不出自己究竟有沒有職業,便說出了作家二字。
“作家?斯國一!”,手冢聞言忽然放下手里的筆,好奇的打量眼前的這位幽靈,“冒昧的問一下,哪種作家?”。
“說來慚愧!只是胡亂的寫些無趣的東西,有辱斯文,有辱斯文。”,陸吾說著蒼白的臉上就閃過一絲羞澀,竟自行覺得愧疚深深低下了頭。
“作家很厲害的,陸吾先生!請問作家先生您是喜歡《百年孤獨》還是《斗破蒼穹》呢?”,手冢一雙靈動的大眼忽閃忽閃的看著陸吾,顯然並沒有惡意。
“都...都喜歡,只...只是...不太一樣!”,陸吾羞澀的回答。
“總有更喜歡的吧,做人怎麼可以那麼貪心呢?喜歡一個還不夠嗎,為什麼要都喜歡?”,手冢追問道,好像有些認真了。
“這...這...,對不起,我不知道!”,陸吾不知道如何作答,連忙地頭不語。
手冢的眼中忽然流露出一絲失落,默不作聲從抽屜里拿出一塊寫有“未”字的桃符,放在了櫃台上。
陸吾悄悄抬起頭看見那塊桃符,眼神更加哀怨。陸吾知道,幽靈旅舍共有四類房間,天、地、人、未。其中天字號房間地位最為尊崇,一般人無福消受。地字號次之,未字號最差。令陸吾始料未及的是自己竟然連人字號房間入住的資格都沒有,到頭來只獲得一個未字!
“鎭!”,陸吾嘆了一口氣,人活著的時候就拼了命的爭奪財富地位,到了死變成鬼魂幽靈同樣也被劃成了三六九等。不過眼前這個年輕人已經夠客氣的了,從中土到這兒還從來沒有哪家幽靈旅舍接納過他,四處游蕩的歲月里他到處東躲西藏露宿街頭,無處遁藏的時候被陽光灼傷了身上的皮膚,像一只喪家犬被別家幽靈旅舍驅趕。
手冢接著拿起筆,問起下一欄的問題,“請問,死因?”。
陸吾聞言一怔,蒼白的五官糾結在一起,眼神更加哀怨淒慘,許久答不上話,只是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
手冢並不著急落筆,也沒有催促。世上因為心中情愫未了四處游蕩而不願投入六道輪回的孤魂野鬼太多了。雖然他自己經營的這家生意慘淡的幽靈旅舍接待的並不多,可這世上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死法,有多少人就有多少種悔恨和眷戀。回想自己的塵世生活,每個人的反應都不同。面對這種情況,手冢通常都是微笑著等待對方自己開口傾訴。
陸吾忽然深深的鞠躬,聲音顫抖著言道,“嗯...,請讓我自己填寫登記表吧,拜托了!”。
“嗯?”手冢聞言一驚,他從來沒有遇到過這樣的幽靈,登記表他們自己來填寫是沒有問題,只是他不知道眼前這個男人是出于何種原因會提出這種要求。是不願意提及過去,還是覺得自己思索的時間太長了給提問者帶來了麻煩?手冢向來都是用最美好的善意去揣測別人,陸吾看起來是一個很有禮貌的家伙,應該是出于後者。
“喏!”,手冢將手里的登記表和筆遞到了陸吾的手中,指了指房間靠近窗戶的一張方桌,“你可以去那里坐下來寫,陸吾先生。”。
陸吾將紙筆抱在胸前,點頭稱謝便飄了過去。
手冢覺得好奇從櫃台後面走了出來,雖是打著赤腳卻每一步都結結實實的是踏在地上前行的,他似乎是一個人!
手冢來到門前,伸展腰肢,扭動脖子,活動了一番。院子外的街道上傳來達達的女人的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聲音,聲音愈來愈清晰回蕩在寂靜的夜空里。
“哇...”,伴隨著一聲慟哭,手冢的目光越過花牆,隱約可見一個元氣滿滿的女子,穿著白色的短裙露著修長的美腿,齊肩的秀發散落在臉龐,露出一截白皙的脖頸。
女子的身邊站著一位身材修長勻稱的男人,留著短發帥氣十足。男子手里拿著一瓶水,輕輕撫摸著女子的後背,眼神卻警惕的飄向幽靈旅舍。
“這樣美麗的女子究竟遇見怎樣傷心的事情了?要哭的這麼傷心!”,手冢心里想著悄悄的上前一步,看著女子身邊的男子卻又覺得這個男人的眼神很奇怪,一直往自己的院子里偷偷觀望。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是我害死了他,池子。是我!,如果我當時沒有那麼決絕的拒絕他,陸吾也許不會去尋短見!我早就應該料到的,他就是那樣一個脆弱敏感的人......”,女子抽泣著哭訴。
“陸吾?”,手冢听到女子的話一驚,心想這世界上不會有這麼巧的事情吧。
手冢猛然轉身,果然事情就是那麼巧合,陸吾的眼中晃動著絕望的淚水,臉色更加蒼白。手冢連忙沖著陸吾搖頭,示意他不要激動,然而一切都晚了!
陸吾猶如一陣疾風,不管不顧的沖進院子里,想要穿過花牆到街上。當陸吾觸及到花牆上的綠色藤蔓時,如同瞬間觸發了一堵電網,身體劇烈的顫抖, 啪 啪的冒著火花,陸吾痛苦的大叫著被彈了回來。陸吾沖地上爬起,更加急躁,不顧一切的又沖了上去,又是一陣猛烈的火花四濺,陸吾墜落在地上空氣中彌漫著一股焦糊的氣味。
如此往復,陸吾被那堵詭異的開滿藍花的藤蔓擊倒在地,終于失去了力氣,倒地不起。陸吾身上的衣服被擊打的破爛不堪,露出血肉模糊的肌膚。即便如此,陸吾仍舊嘴里呼喊著,努力把手伸向院子外面,漸漸也慟哭起來。
“人鬼殊途,陰陽相隔。你再努力也是徒勞,我不知你和外面的姑娘之間發生了什麼故事,可是人死如燈滅,陸吾你要接受這樣的現實!”,手冢頗有些動容,收起了笑容,認真言道。
陸吾仍舊听不進去勸阻,掙扎著爬起身跌跌撞撞的似乎用盡了渾身力氣,哪怕魂飛魄散也不懼憚再一次撲向了花牆。花牆上的藤蔓像一根皮鞭閃著幽幽的藍光,啪啪的抽打著陸吾的身體,每一下都皮開肉綻,陸吾緊閉著嘴唇發出沉悶的呻吟聲,眼中的光芒卻越來越堅定。
“啊!”,陸吾的嘴里吐出鮮血,慟哭著嘶吼著,“我不尋仇,我也不索命!,我...我..只想再看晴子一眼,就一眼就好!”。
“鎭!”,手冢輕聲彈了一口氣,忽的一下跳到院子里,一只手憑空接住了抽打陸吾的藤蔓,用力一扯將藤蔓扯斷,扔在地上,斷掉的藤蔓仍舊閃著藍光如同一根壁虎斷掉的尾巴來回滾動。
多情自古空余恨,此恨綿綿無絕期。情愛之事,有的時候會變得那麼重要,重要到你願意為她交付生命。有時候又那麼清淡,清淡到她是你可以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你只要不用心就可以做到。
手冢抬起手在空中輕輕一揮,緩緩的夜空開始發生變化,虛空的夜色化作一汪清澈的水面,水面漸漸映出人的影子。陸吾睜大了眼楮默不作聲,水中緩緩映出晴子的影子。
一雙漂亮修長的縴縴玉手,撩開遮住臉龐的秀發,露出一張哭得梨花帶雨精致的臉龐。
陸吾的臉上露出痴痴的笑容,他伸出手先要去觸踫那空中映現的臉龐,五指撲空,穿過虛幻的倒影卻觸及不到任何東西。月涼如水,空無一物。
陸吾忽然傷痛欲絕,蹲在地上抱頭痛哭。
“陸吾,生死兩茫茫,你應該學著去忘卻這些塵緣,開始你的新人生。”,手冢認真的言道,對于這些幽靈來說開始新的人生就是早日投入六道輪回,早早托生,不要帶著心中的雜念四處游蕩了。
“新的人生?忘掉?不,我不接受!我不能讓我的人生里沒有晴子,我更不會忘掉她,我要把她留在這兒還有這兒!”,陸吾越發的激動,指著自己的腦袋,又捂住自己的胸口。竭嘶底里的咆哮又抱頭痛哭。
手冢長嘆了一口氣,這就是他們常說的愛情吧。他自己是不懂的其中滋味如何,當她記得自己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對一個女人產生廝守的幻想時,他還是一個懵懂的少年,而那個姑娘也一直只生活在畫報里!
手冢抬起手輕輕一抹,擦掉了那衣服鏡花水月,夜空恢復了沉沉黑寂。手冢轉身走回屋子,從窗前的方桌上拿起陸吾填寫的登記表,意外的發現死因一欄上赫然寫著兩個字︰謀殺!
手冢連忙跑出院子,看著空空落落的街道,剛才的一男一女已經不知了去向。手冢響起那個叫池子的男人的眼光,越發的覺得奇怪。
不知過了多久,報曉的公雞躍上東牆,引伸著脖子引吭高歌宣告著新的一天的來臨。陸吾揩去臉上的淚痕,疲憊的走回屋子。
櫃台上的手冢伏案而睡。
陸吾看見自己填寫的登記表上放著一塊桃符,他拿在手里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原本刻著“未”字的桃符竟然換成了一塊地字號桃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