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上荷豐並不順利。
主要是越近雲州, 戰事越少, 暗門設的信息點也隨之越來越少。
行至洪州富留城時, 步蓮華請求主公調兵的暗門訊才發了出去。
“不知還來不來得及。”
在外趕車的甦北湘等步蓮華發完暗門訊,說道︰“若無主公的軍令,秦景不一定借兵給我們。”
步蓮華默然不語。
阿蘭問他︰“為什麼?”
“秦景……”
“他自然是樓家的……”
步蓮華和甦北湘同時開口,又都同時沉默。
甦北湘向車內看了一眼, 見阿蘭尷尬的神情, 知道是自己會錯了意, 當即沉了臉。
對, 她怎麼會接他的話?甦北湘心中暗罵自己,倒顯得他自作多情。
步蓮華自然地接上︰“無令不調兵, 借兵需有軍令。何況秦景是樓四軍, 樓沁老將軍的直屬兵, 就算我們陳述利害,也有可能借不到多少。”
阿蘭又問︰“荷豐在打仗嗎?”
甦北湘不知想到了什麼, 又回頭看了一眼步蓮華。
“沒有。”步蓮華短暫笑了一下,“荷豐離賀族的族中主力軍近,樓四軍是奉命駐扎荷豐, 一來防南朝軍北上打涼州……雖然,不太可能。二來,就是防賀族。”
阿蘭記得, 她听樓玉說過,賀族主要集中在雲涼二州,且已歸順大宛, 是以劃為北朝版圖。
平日里看他們關系都挺好,以為北朝人人都是這樣,如今看來,也不盡然。
北朝軍中有像程浩那樣喪盡天良的惡棍,方圓百里內不給女人生存喘氣的地方,那北朝人與人的關系,也都不會像表面那般和諧美好。
北朝的勢力錯綜復雜,對賀族的態度,就已說明一切,一方面他們是一家人,一方面又彼此防範,甚至駐軍在此。
阿蘭細細回想,有所了悟。
雖說在樓二軍,幾個公子相處的不錯,但細究下來,甦北湘和步蓮華的關系更近,更有月霜和江寧的姻親在。
或許賀族和甦江兩家關系更親近?
阿蘭想了想,試探般地問道︰“我听你剛剛是給你們主公發信求調兵令,為什麼調樓家的軍隊,不給近一點的樓玉發請令而是要跟主公說呢?”
步蓮華眉微微一動,忽然笑的有些自豪,他微微點頭,頗有贊許之意,之後直接挑明道︰“樓家軍是主公嫡系,主公的母族是樓家旁支。或者說……樓家軍的主帥,一直都是我們主公,它雖叫樓家軍,但其實是蕭王府的主力軍,因而,樓家軍姓蕭。”
這樣一來,阿蘭也就明白了,為何北朝三個帝王命,卻不見爭奪。
北朝有三支主力軍,一江一樓,一個駐守帝京。
其中,駐守帝京和樓家軍皆是主公蕭九的直系軍,但這些年來,由蕭宛招募來的江家軍,兵力越來越多,戰功赫赫,外加江家軍背後的甦商,以及關系親近的賀族,甦江的勢力亦不可小覷。
也就是說,如果身有帝王命的蕭九執意不登基稱帝,剩下兩個帝王命,選誰都不妥。
他們自己也都明白。
南北未統,這兩者背後實力又是旗鼓相當,關系錯綜復雜,擇誰都不能服眾。
樓玉那邊一直說無心帝座,那麼,甦北湘就更不能表現出野心。
于是,各家都表示,一切大事,待南北一統後再議。
“那我呢?”阿蘭想,“我在其中,又是什麼位置,什麼處境?步蓮華是如何打算的?”
正常來說,北朝的賀族公子帶回一個乞丐出身的帝王命,身為帝王命之一的樓玉即便無心皇位,也不會那般肯定,將來有緣帝位的一定是她。
包括月霜,第一次見自己,也在不停地強調,主公一定會選擇她。
阿蘭坐在搖晃的馬車上獨自思索著。
步蓮華出聲問道︰“在想什麼?”
阿蘭看著他,素衣黑發,眼楮閉著,如鴉羽一般的睫毛隨著馬車顛簸,交錯在光影變幻中。
無毒無害的貴公子,在他之前,阿蘭從未見過這麼溫柔體貼的公子哥。
不過……沒有誰會忽然對一個陌路人那般體貼照顧的,即使步蓮華的確是個好人,但對她的態度,好得太不合常理。
之前她只對這樣的善意忐忑不安,後來習慣了也沒多想,加之周圍人,樓玉也好,就算是甦北湘,也都是好人。
因而,她以為北朝的公子們都是這般溫和待人。
阿蘭默了片刻,看著他,說道︰“我在想……如果借不到兵怎麼辦。”
“不會借不到的。”步蓮華說,“不管如何都會借一些,所以,到時候只是怎麼打的問題,你可以想想如何以少制多吧。”
等等……
阿蘭看了眼趕車的甦北湘,忽然想到了問題的關鍵在哪里。
甦江兩家有甦北湘,樓家有樓玉,賀族呢?
難道這才是步蓮華待她好,還要帶她回賀族的目的?
阿蘭深吸口氣,自己心底的疑惑解釋通了,卻不由自主打了個顫。
並非害怕,也非心冷,只是那種,就像忽然發現自己一直所處的平靜水面下,實則都是暗流波濤的一種顛覆性震撼。
這麼說的話,也就能夠解釋,為何樓四軍駐扎荷豐是為了防賀族,因為賀族與北朝並無利益糾葛,亦無帝王命,隨時都能從北朝中分離出去。
“你們賀族……”阿蘭忽然出聲,步蓮華剛剛似是在休息,被她驚醒,微微張了眼,又慢慢閉上,點頭道︰“我們賀族怎麼了?”
“你們賀族……為什麼歸順北朝?”
馬車一個劇烈顛簸,阿蘭斜了甦北湘一眼,他如果是只兔子,現在那雙長耳朵早支稜起來了。
步蓮華如同說夢話一般重復了一遍︰“為什麼?”
默了好久,步蓮華才道︰“為了郡主蕭宛。承其偉志,認同她的天下一統論,只要北朝還秉承她的遺志,賀族就是北朝人。你……或者說我們,都晚了一步,未曾見當年天下英杰集聚蕭王府,只為追隨一人的盛況。我母親,以及族內的老人,包括主公麾下的老將,老臣,心中都有一顆火種,那是蕭宛留下的,心中火不息,大宛不滅,四海歸一,同生一國,這才是他們年輕時為之奮斗的宏願,直到現在,也不曾改變。”
步蓮華睜開眼楮,看向阿蘭,阿蘭下意識地抬手要讓他閉眼,被他那幽深的黑瞳一望,手停在了半空。
“他們需要一個延續。”步蓮華說,“郡主蕭宛的延續,如果有,北朝就會出現上下一心,各族凝聚,所向披靡的一天,南遼根本不足為慮……我等著那天。”
甦北湘忽然笑了兩聲,接道︰“……人連活都沒活幾天,還能上哪找延續。”
他指的是蕭宛的孩子。
“誰知道呢。”步蓮華慢悠悠閉上眼,拆了袖子上的袖帶,廣袖蓋住了臉,躺了下去,“有些事,天注定。”
三天之後,他們到了荷豐。
秦景是個老頭子,頭發稀疏,听步蓮華說,他戴軍盔前,要先在里面墊上東西,再系緊帶子,不然頭盔總朝前滑落,而且,別的將軍們勝戰後入城會下馬脫盔,他不會,誓死不脫盔,誰動頭盔誰死。
瞬間,眼前這個即便無仗也戴著軍盔,身形魁梧,嘴角下撇,一臉不高興的嚴肅老頭在阿蘭眼中減了幾分可怕,直視他也變得很輕松,阿蘭甚至面帶笑意。
秦景听聞他們要到洪州去斬程浩,呵呵一笑,反問道︰“公子們,一時熱血沖頭,就因惹到你們帶的姑娘就……”
秦景看了阿蘭一眼,忽然睜大了眼,揉了揉眼楮,又看了一眼。
他聲音變了調︰“……這是誰?”
“我從南都帶回來的。”步蓮華淡聲說道,“身有帝王命的孤女。”
“孤女?”秦景長久沉默。
阿蘭直直看著他,一點害怕的意思都沒有,秦景齜了齜牙,像野獸一樣沖她咆哮了一聲,阿蘭臉上只見迷茫,半步都沒退縮。
秦景恢復了嚴肅表情,摸著胡須道︰“奇了,不怕我……”
他踫到進軍營的姑娘,都會先叫兩聲試試膽量,被嚇住的就當小姑娘看,嚇不住的,以後踫到戰事,一言不合跳起來揪著他胡子跟他吵的,他都不發火。
不過,因他凶悍,不怕他的姑娘少,所以瞅見一個不怕的,秦景頗為驚奇。
更奇的是,她這眉眼神情,有幾分像蕭宛。
帝王命?
難道蕭九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沖天嘮叨著‘女兒’,還真靈驗了,天給送來了一個?
秦景之前是蕭王府樓沁將軍麾下的一個小小的百夫長,有幸得見蕭宛郡主幾面,後來郡主去世,蕭九跟這些將軍們說自己應該有個女兒,大家都以為他是傷心瘋了,憑空想出來的,也都沒怎麼信。
所以現在見了阿蘭,他沒往深處想。
秦景坐了下來,甦北湘道︰“秦將軍,如何?”
“跟主公說了嗎?”
“信已發出。”
“軍令呢?”
“還未來。”
秦景︰“無令不借。”
甦北湘說︰“秦將軍的意思是……讓我們等?”
秦景說︰“等唄,反正借給你們,你們也是要拿著我的兵亂打。二位懂打仗嗎?不懂吧,那個小丫頭懂打仗嗎?不懂吧。讀兵法軍書又如何,紙上談兵的毛孩子……”
秦景絮叨叨嫌棄著他們。
阿蘭問步蓮華︰“軍令要等多久?”
“不知道。”步蓮華說,“看主公何時能收到。”
“……不能等。”阿蘭說,“等一天就多一個人煎熬。我們看見了閻王殿,卻不將惡鬼打散,反而坐等上頭的指令,是不是說不過去?”
秦景直截了當︰“你懂屁。”
阿蘭︰“閻王殿還掛著你們大宛軍的名字,那個惡鬼也是個將軍呢,跟你平起平坐。”
“我呸。”秦景說,“他算哪個渣渣,不動他只是顧不上罷了。還有,你這小丫頭不要叨叨,我最煩能說會道的人,不听不听,反正不借。”
步蓮華嘆氣︰“秦將軍,三刀隊能借嗎?我記得,您多次上表讓主公收編三刀隊,主公的批示還未下吧?這樣的話,三刀隊不屬樓四軍,秦將軍只要點個頭,我們帶著三刀隊走就是,不需要軍令吧?”
秦景瞪著銅鈴大眼,瞪了一會兒頗覺無趣,步蓮華這小子閉著眼又看不見,他道︰“你小子之前就打著這個主意來的吧?”
阿蘭不知什麼是三刀隊,但听得出來,此事有戲,頓時期待的看向秦景。
秦景閉上眼,抱胸︰“三刀隊也就五十來號人,你們借去能做什麼?給人修腳?不借不借。”
阿蘭︰“我們趕時間,著急。”
秦景睜開一只眼︰“你趕時間做啥子?”
“救人。”
“渾話!”秦景吹胡子瞪眼,“打仗不是救人,是殺人!”
他拍桌子道︰“就你們,連個戰法打法都沒有,還想來問我借兵?!我借去是給你們發善心攢功德用的嗎?狗屁!”
果然,罵人才是將軍們的真本色。
阿蘭皺眉。
步蓮華輕輕拍了拍阿蘭︰“阿蘭,你來的路上不是一直在想怎麼打程浩嗎,說說看。”
甦北湘︰“這不是胡鬧嗎?她又怎麼知道……”
阿蘭卻點頭道︰“我有個想法。”
一副成竹在胸的自信。
甦北湘閉嘴了。
讓你說你還真說?!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大家熱情熱烈熱心的祝福。
副本開刷,阿蘭是敢想敢做以及運氣加成。
干完這一票,老爹老公部下就都有了……嫡系部隊也到手了。
然後就該見婆婆了(婆婆︰正在緩沖中,等上線)
謝謝大佬們,照世明燈,巫覡,目標先掙他個一個億,飄然雨蝶夢,海煙,未央遺雲,追熊少年,無味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