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聞酒起床,揉揉頭發伸懶腰,拉開窗簾。
她打開衣櫃,拿出一件白色鏤空連衣裙套上後,走出臥室。
一邊刷牙,一邊打開手機。
許淵,早餐你自己去樓下解決,我今天有事。
金良強,你把地址發給我。
發出去後,聞酒把手機放下,開始洗漱梳頭。
她在腦後綁了一個青綠色綁帶,從櫃子里拿出一個金屬鏈淡藍色小方包。
打開門。
“唔。”聞酒捂住胸口,挑眉,“你干嘛站我家門口?”
許淵身上穿著棉麻睡衣,雙手揣在褲兜里。“吃早餐。”
“我給你發信息了,說了今天早上你自己下樓解決。”聞酒頓了一下,“你沒收到嗎?”
“收到了,可是你有什麼事兒要出去?”
聞酒微頓,不習慣跟別人分享行程,但是或許是之前有過坦然,現在再分享也顯得並沒有那麼困難,她頓了頓,開口,“金良強說要買鞋,所以我陪他去選一下。”
見許淵沒有說話,聞酒指指樓梯,“那我先走了。”
許淵︰“你跟他很熟?”
“金良強嗎?”她斟酌一會兒,開口,“挺熟的。”
“是嗎?”他舌頂了頂後牙槽,“我跟你一起去。”
“你為什麼去?”
“我也要買一雙球鞋。”
聞酒黑黑的瞳仁直直看著許淵沒有說話,許淵上前一步,拽住她的背包帶往樓上走。
“上去等我,我換衣服。”
聞酒腳步踉蹌,“你別拽我,我知道了。”
***
聞酒第一次來許淵家,許淵父母工作也很忙,跟聞酒家里情況相似,一般周末家里都是空空如也。
許淵臥室是黑白色調,簡單明了,她掃了一眼就出去,坐在沙發上等。
許淵動作很快,還順便用清水沖了臉。
聞酒︰“好了嗎?”
許淵灌了一口水,“好了,走吧。”
***
聞酒帶著許淵坐公交到約定地點,差不多花了半個小時。
兩人到的時候,金良強已經在那里等著了,聞酒給兩個人相互做了介紹。
這次買鞋差不多花了將近三個鐘,越逛越尷尬。
金良強把許淵當作賊一樣打量又打量,而許淵則一副‘我跟聞酒很熟’的樣子。
“聞酒,你不是知道我穿四十二碼嗎?”
“聞酒,我喜歡黑色,你不是知道嗎?”
“聞酒,你喜歡這種樣式是吧?”
“聞酒,我們穿,誰比較合適?”
聞酒趁著金良強接電話,拉住許淵的手腕就向角落走。
安全通道,樓梯拐彎處。
聞酒仰頭定定的看著他,“許淵,你干嘛這樣?”
許淵毫不回避定定回視。
他想說,上大學之後,金良強就沒再出現過,你現在不要在他身上花時間。
但是,這種無稽之談根本沒辦法說,他難得語塞。
過了一會兒,他輕哼一聲,“聞酒,我是為你好。”
聞酒搖頭,“我不覺得你為我好,我現在很尷尬。”
似乎覺得程度不夠,她狠狠地點了點頭,重復幾聲,“特別特別的尷尬。”
聞酒不待許淵說話,再跟他強調了幾次。
許淵有點不痛快,但是也完全不清楚自己為什麼不痛快。
只是在接下來的行程中,許淵整個人陷入一種低氣壓,不再說話。
聞酒自在了些,提起精神陪著金良強好好的選鞋。
公交車的探射燈掃過,聞酒和許淵下車,並肩朝家方向走。
夜晚的風帶著涼意,許淵站在聞酒身邊,無意識瞥她。
聞酒頓住步伐,側頭看他,“你想說什麼?”
許淵舌頭頂了頂後牙槽,狹長的眸子眯起,“你跟金良強很要好?”
聞酒微愣,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她沉吟一會兒,抬頭,“算是男生中走的近的,有什麼問題嗎?”
“沒事兒。”
聞酒繼續走。
“呀,聞酒。”
聞酒眉眼間含著疑惑,“怎麼?”
“高中別談戀愛,影響成績。”許淵頓住,在心里補充,反正那男的大學也沒追你了,你別在他身上花時間。
“噗嗤。”聞酒笑得開懷,“許淵,你每天在想什麼... ...”
許淵冷漠臉,他好像丟臉丟大發了??
***
月考如約而至。
聞酒在高二(一)班考,許淵在高二(十三)班考,雖然只是學校的小考,但是學校依舊很重視,所有人都是打亂順序就坐,而且巡考老師每個教室兩人。
“一會兒記得2b鉛筆,做題的時候不要慌,預估好時間。”
“下午數學的重點我都幫你勾了,你注意看一下。”
“數學最後一題最後一問不會不要擔心,可以適當放棄。”
許淵喝著粥,聞酒聲音輕輕軟軟在他耳邊蕩。
他抬頭看了一眼鐘,“行了,知道了,收拾收拾去學校吧。”
聞酒跟著抬頭看了一眼鐘,“我去拿書包。”她站起身又頓了一下,“如果你在十三班的話,應該會是張老師監考,他很不喜歡提前交卷,你別撞槍口。”
許淵把碗疊在一起,端去廚房,一邊隨口應和。
***
月考結束那個下午,鈴聲一響,教室里叫喊聲沸反盈天,所有人回了教室把自己的座位移回原位,三五成群的約出去玩。
“酒酒,要不要去游樂場?”
“游樂場?”聞酒收書搖頭,“不了,我還有...”
郭蕾湊近,一臉嚴肅的瞪著她,“每次你都說有事兒!”
聞酒抿唇,點頭,“好,走吧。”
郭蕾露出笑,整個人像一只花蝴蝶飛出教室,“我這就去約人。”
聞酒輕笑,微頓,抬手給許淵發了信息。
周末同學要去游樂場玩,你去嗎?
盡管知道答案,可是看見許淵發出來的‘去’字,還是有一種莫名的高興。
***
“你不是說游樂場?”
郭蕾撓撓頭,“他們都說游樂場應該小孩子去的,我們應該來游戲廳。”
聞酒抿唇,一瞬不瞬看著眼前裝飾浮夸,各色強烈燈光交相輝映。
郭蕾拉她,“走啦。”
聞酒捏緊拳頭,黑眸純然又堅定。
郭蕾也有些尷尬,“雖然沒有提前告訴你是我不對,但是告訴你了,你肯定不願意來了。”
聞酒低垂頭,“我不進去了,你們玩開心。”
許淵手掌圈住她手腕,“走吧,就當陪我玩。”
“我不...”她後退。
許淵讓郭蕾先進去,他看著她,“為什麼不進去?”
聞酒不說話。
許淵輕哼一聲,滿含無奈,“好學生不會去游戲廳,是吧?”
聞酒身體微動,她抬頭,白瓷小臉上把答案寫得清清楚楚。
許淵︰“我們是朋友吧?”
“是。”
“得陪朋友上刀山下火海知道吧。”
“這麼嚴重?”
“你就說陪不陪?”
聞酒定定的看著他,明明只是一句玩笑般的話,但是偏在聞酒的目光下,他也收起玩笑之心,變得嚴肅起來。
“陪。”
“那現在你朋友要進游戲廳,你陪不陪?”
聞酒又頓住。
許淵︰“我不是好學生,自然要去。”
她神色太認真,認真得帶著莫名的虔誠。“去。”
許淵突然就松了一口氣,似乎被泡在暖暖的溫泉水里,蕩漾又無比溫暖。
“先去換游戲幣,會嗎?”
“不會。”
“我教你。”
“好。”
聞酒第一次去這種地方,從早上一直玩到晚上才回。
背上出的汗把衣服浸濕,勾勒出少女展翅欲飛的蝴蝶骨的形狀,聞酒頭發也潤濕,絲絲縷縷貼在兩頰邊,臉蛋紅撲撲的可愛,她嘴角的笑就一直沒落下。
跟許淵揮手告別,她擰動鑰匙進屋。
換鞋。
頓住。
嘴角的笑意僵住。
她咬緊下顎,輕聲叫了一聲,“媽。”
寧璇神色難看的看著她,眼底的寒意刺骨。
她坐在沙發上,背挺得直直的,語氣嚴肅,“去哪兒了?”
“剛考完月考,同學約出去玩...”
“高考結束了嗎!!誰讓你出去玩的!!”
聞酒低垂頭站在門口,“對不起。”
“對不起誰?是對不起我嗎?是對不起你自己!你自己不把自己的人生當回事兒!以後只能出去賣知道嗎?”
寧璇語氣尖銳,話語內容刺耳,她定定的看著,臉色蒼白。
罵了一會兒,寧璇似乎也累了,她招手,“包拿過來!”
聞酒拽緊包帶,“媽。”
“拿過來!”
聞酒慢慢走向她,抬起手臂。
寧璇扯過包,倒出里面的東西。
游戲幣從包內滾落出來,落在茶幾玻璃上,清脆作響。
寧璇拿過游戲幣,接著站起身,給了聞酒一耳光。
聞酒毫無防備,直接摔倒在地。
寧璇簡直被氣瘋了,她上前踢了她一腳,“聞酒!你是不是這麼不听話!啊!我問你!你是不是要這麼不听話。”
聞酒雙手抱著肚子,頭埋著,雙腿曲起。
“媽,我錯了,我真的錯了,我下次再也不這麼做了。”
“媽,我錯了,你原諒我一次,我以後一定不這麼做了。”
... ....
許淵,我媽回家了,可能很長時間都在家,你明天開始別來我家吃早餐了。
聞酒忍這疲憊給許淵發完短信,然後在被窩里蜷縮成一團沉沉睡去。
“聞酒,昨天出什麼事兒了嗎?”
聞酒抱著作業,看著攔在面前的許淵搖頭,“沒出什麼事兒。”
“可是你左臉很紅。”
聞酒下意識摸了摸,揚起笑,“可能是太熱了吧。”
許淵還想說話,聞酒舉了舉手上的作業,“不好意思,我還有點事兒,我就先走了。”
她笑容禮貌但是疏離,這段時間的親近好像只是他的錯覺。
他回頭,看著她挺直背脊慢慢走遠。
月考成績出來了。
聞酒牢牢佔據年級第一,拉開第二名十分,而跟剛轉學來的月考成績相比,許淵直接前進了六百多名,排在年級七十二。
每天都擔心兒子成績的陳靜逢人便說。
本來平日里工作很忙,因為許淵的突飛猛進,硬是擠出時間來請他們吃飯。
周六下午五點,寧璇帶著聞酒上樓。
陳靜已經準備了一大桌子菜,顏色搭配合理,一看就讓人十分有食欲。
“來來來,酒酒,坐。”
“哎,陳靜兒,你也真是的,都說我家老聞加班了,你怎麼做這麼多?”
“嘿,我家老許也加班,但是他們加他們的班,我們不能因為這樣就吃差的吧。”
“你也是,太客氣了。”
“客氣什麼,這頓飯哪能表達我的感謝。”
兩個婦女象征性的推拒,然後依次就坐,許淵坐在聞酒身邊。
自從上次在走廊說話之後,到今天為止,兩個人一句話都沒有說話,微信上也不怎麼交流。
聞酒沒有看他,即使能夠感受到他若有若無的目光在她身上流轉。
兩個家長聊著聊著,自然就聊到兩個孩子身上。
“要我說,我們家許淵這次進步這麼大都是托酒酒的福。”
“哪里哪里,是小淵聰明,跟酒酒有什麼關系。”
“哪里,我可听說了,酒酒經常給他講題,總結。”
寧璇沒听她說起過這事兒,她目光在聞酒身上打轉,語氣莫名,“這樣啊。”
聞酒捏緊筷子,沒有抬頭。
許淵卻注意到了她突然的僵硬和緊張。
寧阿姨是一個怎樣的人?許淵以前從來沒有注意過寧璇是一個怎樣的人,他只記得寧璇總是細聲細語的跟他說話,總是姿態完美,妝容精致,以至于他對寧璇的印象很簡單,她是一個非常有涵養的母親。
有涵養。
僅此而已。
聞酒和他都是在外地讀大學的,聞酒不常提起寧璇,少有提起的時候也從沒有母女該有的親密。
他沒懷疑過,畢竟聞酒冷淡疏離的性格就很難親近他人。
但是重新回到這個時間點,他發現他的記憶大概美化了寧璇。
“要我說,學生就該有學生的樣子,周末出去玩算怎麼回事兒?”
“讓你們小淵少跟那些成績不好的來往,容易被影響。”
“愛好有什麼用,一技之長才有。”
“話不能這麼說,畢竟成績好的都是一個群體。”
陳靜並听不出寧璇莫名的蔑視和高高在上,听見她說話,她覺得有道理還會應和幾句,詢問她的意見。
一頓飯,兩個家長都吃得很開心,而聞酒則小口小口吃著,基本沒怎麼說話。
時間差不多,寧璇帶著聞酒準備離開。
許淵站起身,“聞酒,我用你手機給我打個電話,我忘記手機放哪兒了?”
聞酒把手機遞上去。
許淵撥通自己的號,然後把撥號頁面縮小,屏幕關掉遞回給聞酒。
聞酒禮貌笑笑,接過。
許淵進屋,把撥號接通,躺在床上,听著對面的動靜。
安靜的下樓聲。
開門。
關門聲。
“媽,我進去了。”
“你等等,我有事兒問你。”
寧璇的聲音沒了那種閑適高雅,而是氣勢十足,帶著威壓。
一陣空白期。
“媽,你說。”
“你周末都在給許淵補課?”
“不算是補課,就是不會的題稍微講講思路。”
當!
許淵眯了眯眼楮,眸射出冷光,更加認真傾听動靜。
當!
幾聲之後,許淵听見聞酒的悶哼聲音。
她聲音又軟又壓抑,帶著輕顫。
許淵覺得有一股熱氣沖上來,心里狂躁壓抑不住。
心抽。
他拉過被子捂住頭,電話對面的聲音越發清晰。
他听見她在哭。
輕輕的,壓抑的啜泣。
“媽,我錯了,媽,我真的錯了。”
“我再也不敢了。”
“你錯哪兒了!我問你!你錯哪兒!你是不是一定考得上A大,現在還有心思給別人補課,你是不是吃飽了撐的!”
“媽,我錯了。”
許淵掛斷電話,手握成拳打在牆壁上。
嘟囔又含著憤怒。
“操/你大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