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把掃帚觀察報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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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格蘭西南大雨瓢潑, 漆黑的夜里,霍格莫德的道路泥濘一片,三把掃帚酒館里頭燭火搖曳。
宋欣呆呆地看著琴和羅根走了進來。羅根的姿態猶如困獸,他進來之後要了杯啤酒, 琴•葛蕾則點了一杯別的,兩個人在窗邊落座。
——他們中間, 沒有人注意到宋欣。
宋欣遲鈍地猜測自己那時靈時不靈,甚至經常毫無存在感的能力發動了。否則按羅根的偵查能力和直覺,不能發現不了宋欣的存在。
羅斯默塔夫人親自將酒給二人送了過去,又過來給宋欣續了點櫻桃水,櫻桃水顏色淺紅, 宋欣看著那玻璃杯, 茫然地覺得這世界對自己真是太殘酷了。
剛覺得自己有點戲,找了個地方坐下發春, 緊接著羅根和琴就以一個這麼曖昧的狀態出現在了酒吧里。
宋欣苦中作樂地想, 起碼這兒還沒有鐳射眼呢對吧。如果鐳射眼也在場, 這酒吧還不得被拆了?當然魔法世界可能也不怕變種人打架拆房子, 應該是魔杖一揮,咒語一念,就修復好了。
宋欣只覺得自己像個偷窺狂, 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們那桌的動向,羅根悶頭灌酒, 琴•葛蕾則溫和地伸手按住了羅根的胳膊。
宋欣對琴•葛蕾有種天然的好感, 琴•葛蕾也對宋欣非常友好, 且是那種毫無芥蒂的友好——甚至有點像照顧後輩。
且不說宋欣對她不可能產生任何惡感,宋欣本人也非常不擅如何‘討厭一個人’,她連自己的前男友和羅伯特這種存在都恨不起來,是從小心太寬了的緣故。
她只是覺得有點酸楚的難過,可是又沒有任何辦法。
宋欣只能告訴自己會好起來的,會好起來。
——猶如在給自己打麻藥一般的盲目樂觀。
燈光昏暗,羅根•豪利特猶如困獸,眼楮赤紅,沉悶地灌下啤酒。
七月的英格蘭的天氣猶如孩子的臉,窗格之外豆大的雨滴啪啪作響。宋欣滿腦子都是漿糊,甚至想起了新概念英語2的課文——三十八課,一個想回英國定居的男人,考慮了一切,唯獨沒有考慮到天氣,英格蘭的夏天鮮少天晴,他在那里度過了一個潮濕的假期,最終回到了地中海沿岸。
琴•葛蕾對羅根說了些什麼,羅根似乎更為惱怒,但那種惱怒里頭又有種難言的絕望。
燈光攏在琴濃密的酒紅色頭發上,攏在金剛狼堅毅的側面上,火光跳躍,兩個人的模樣猶如在清算。宋欣縮在角落里頭,不安地揣測他們在說些什麼,然而兩個人的聲音都壓著,宋欣只能听到只言片語、碎片般的單詞︰‘不能’和‘不是’……模模糊糊的,並不听得真切。
而那些碎片般的單詞拼湊不起任何意義。
宋欣安慰自己不會的,自己只是太累了才會這樣悲觀,琴和羅根兩個人來酒吧聊聊天而已,能暗示什麼呢?難道能打破漫威暗示了多年的狼隊琴大三角嗎?當然不能,那可是官方蓋章。
琴似乎一直在寬慰羅根,暖黃燈光下琴修長而漂亮的手指按在羅根的肩膀上,似乎在寬慰他——然而緊接著羅根就揮開了她的手,將杯子里的淺黃的啤酒一飲而盡。
宋欣恍惚地覺得他們那燈光下發生的所有事情,隔過黑暗的門廊和小廳,猶如發生在另一個國度,另一個世界——發生在那個和自己無關的世界。
他不心疼嗎?宋欣難過地想,怎麼會對琴發脾氣呢?說琴•葛蕾是他心口的朱砂痣都不為過了。
然後下一秒,羅根壓抑著自己的怒氣,拉開酒吧的後門,離去,門則被砰一聲甩上了。
琴•葛蕾愣了愣,立即拿起自己的包,她穿著高跟鞋,腳步聲噠噠地追了出去。
……
大概是清算吧,宋欣想,那模樣真的很像兩個人在一段並不成功地感情的末尾,做的清算。
三把掃帚酒吧里,宋欣看著自己面前那杯已經不再凝結水霧的、恢復了室溫的粉紅色櫻桃水,只覺得心里有種難言的難過,但又覺得做出‘跟上去偷听’這個決定的自己像是個偷窺狂,可是在這種節骨眼上良心的譴責早就不起作用了。
宋欣背起自己的書包,里面晃晃蕩蕩地裝著她在霍格莫德買的糖和羽毛筆,推開了三把掃帚酒吧的後門,霍格莫德後街上黑咕隆咚一片,水聲嘩嘩。
羅斯默塔夫人擦著酒瓶,問她︰“親愛的,親愛的?你不需要個防水咒什麼的嗎——”
宋欣扯了個笑容,道︰“不用啦,謝謝您的招待!”
然後宋欣順著三把掃帚的後門,跑了出去。
外面街道上大雨傾盆,只有凜冽冰冷的路燈的光。雨太大了,宋欣跑了沒幾步就被雨水糊了眼楮,頭發被淋得透濕,T恤都貼著自己的身體。——下雨,巫師是不怕這個的,可是麻瓜怕。
然後宋欣在街角的雜貨堆里看見了那兩個人︰
琴•葛蕾拽著羅根的襯衫袖子,身上淋得透濕,她頑強地說著什麼,可宋欣隔得太遠了,並不听得清,只知道她非常、非常的憤怒而且不平。
“——羅根,”琴的聲線成熟,話斷斷續續地隔過萬千雨水傳來︰“——你要認清自己,……我能听到你的想法——”
羅根•豪利特暴怒道︰“離我的腦子遠一點——!”
那模樣猶如被逼入困境的野狼,金剛狼雙眼赤紅,暴怒地大吼︰“——你又懂什麼?懂什麼?——這根本——不一樣!”
宋欣被嚇了一跳,她看到羅根通紅的眼眶莫名地就想哭,眼眶頓時紅了一圈。她小心地後退了幾步,躲在屋檐下,雨把他們兩人爭吵的話語砸的稀碎,宋欣只能听到片段。
宋欣鼻子發酸,但是拼命憋著,將自己的濕淋淋的頭發往馬尾辮里捋了捋。
然後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
暴雨之中,琴•葛蕾頑強地爭辯道︰“——那個孩子,宋欣——”
宋欣一呆,雨水冰涼,但是她蒼白的臉上,生病般地滾燙了起來。
能夠在這樣的場合被提起名字,是不是代表宋欣終于算是個選項了呢?
——宋欣有點可憐,又苦中作樂地想。
縮在角落看他看了這麼久,總算在他們的這段關系里有了一席之地,是進展呀宋欣。不應該難過才對,宋欣,你到底想哭什麼呢?
宋欣拼命地憋著眼淚。夜色深重,雨水如注從天穹落下,街上 里啪啦的一片水花。
這是進展,是進展——宋欣鼻尖通紅,反復告訴自己。
然後在雨里,羅根模糊道︰“——我不會和她在一起的,我們不可能。”
“不是一個世界的人,”羅根的聲音隔過萬千雨幕,卻十分清晰地對琴•葛蕾道︰“——別說下去了,我們連半點可能性都沒有,我說宋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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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點可能性都沒有。
屋檐下水滴如注,宋欣眼淚啪嗒啪嗒地往外掉,她腦子里一團漿糊,在屋檐下發呆片刻,然後終于做出了第一個反應——
——逃跑。
落荒而逃。
閃電劃過夜空,轟隆一聲悶雷後,大雨傾盆至。
宋欣連想都不願意想了,羞辱,痛楚和對剛剛的竊喜的羞愧——還有從認識羅根以來模糊的、清晰的,粉紅色的夢。
——紐約東河的夜晚,曼哈頓稜鏡一般的燈光,韋徹斯特波光粼粼的湖泊,玫瑰色的雲海,蜂蜜公爵的糖果和鋼爪的冷光,鄉間連綿的綠野,還有黃月季間寬闊的、溫暖的背脊。
就在那瞬間全碎了,那些夢盡數化為嘲諷的眼神,對著宋欣桀桀大笑。
宋欣不知道自己哭沒哭,鄉間沒有路燈,路上一片漆黑,她也不知道自己摔倒沒有,反正沒什麼區別。
連腦子都嗡嗡一片,宋欣連回憶都沒有勇氣,眼淚咕嚕咕嚕地往外滾,覺得自己十分可憐,酸楚得只想大哭一場。
可是不能哭啊,成年人的世界沒有眼淚——宋欣使勁擦了擦眼楮,然而眼楮依然模糊一片,鼻尖酸楚。
真沒用啊,宋欣絕望地抹著眼楮。宋欣,你還是像個小孩一樣哭個沒完。
…………
……
宋欣敲開霍格沃茨城堡的大門,一向尖刻的費爾奇對宋欣卻沒怎麼冷嘲熱諷,只是讓開路讓她進去了。
霍格沃茨城堡里溫暖而干燥,宋欣站在門廊里發了會兒呆,她渾身滴著水,像是剛從水里撈出來的,然後她後知後覺地打開了自己的書包。
書包里的糖和羽毛筆都泡了水,宋欣哭得眼楮紅腫,把書包里的東西全扔了。
回廊里燭火跳動,隨著人走過,蠟燭次第亮起。宋欣把回廊的大理石地板搞得透濕,淋淋灕灕的像是剛被濕拖把拖過一遍,滑溜的很。
然後血人巴羅從宋欣眼前穿牆出現!
大半夜的看到幽靈真的很嚇人,宋欣嚇得幾乎想要淚奔,倒退一步,撲通一跤摔了個四仰八叉——宋欣疼得面色發白,那一跤滑得狠了,連書包上掛的小黃鴨都掉了下來。
血人巴羅猶如一個神經病,陰沉地看了宋欣一眼,宋欣瑟瑟發抖,紅著眼眶抱著書包逃也似的跑上了樓。
原先掛在宋欣書包上的小黃鴨在地板上滾了幾滾,蠟燭一根接一根地熄滅,回廊再度暗下,中庭雨水連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