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考分七月十號出, 七月八號這天溫度不高, 媽媽買了一堆營養品帶上南州去看姥姥。自從沈志新混上經理頭餃後，南州媽每次回娘家都會買價格不菲的保健品，原先日子過得緊巴巴, 去稻香村買點心只買散裝, 如今有些錢了，每次串門必須打好包裝精美的點心匣子。姥姥瞅著心疼, 知道這玩意賊貴，拉著閨女手噯氣道︰“自小你就孝順，我知道，以後來了別買那麼多東西，還有那點心，一家人打盒子做什麼，那東西又不能吃，中看不中用, 瞎浪費錢。志新在深圳掙錢也不容易, 你這個媳婦得懂持家，南南眼看上高中，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南州媽對老太太笑道︰“媽, 您放寬心吧，錢給南州攢著呢。這是志新孝敬您的。這一年他也回來不了幾次, 心里對您全是愧疚。再說您是我媽，給您花錢那不是應該的。”
廚房里，舅媽听了這話略扎心, 撇撇嘴，對丈夫嘟囔道︰“你姐現在真是財大氣粗了，一回娘家恨不得咱們這片都知道你們老林家出了個孝順又有錢的閨女。上次住樓上的李嬸還問我，那麼多點心老太太一人也吃不了，其實就是給你們買的。你說，這話寒磣誰呢？就那破點心我吃過一塊麼？”
舅舅正刮魚鱗，聞言先回頭瞄了眼客廳，見姐姐沒听見這嘮叨才轉頭勸媳婦別往心里去︰“二姐那人心眼好，絕對沒有看不起咱家的意思，樓上那李寡婦就是挑撥離間，下次她再提點心，你就把咱家吃不了的拿去，正好堵上她那張碎嘴。”
林家姐弟三人，南州媽行二，沒什麼文化，初中畢業早早去了燈泡廠工作，一個月十幾塊錢工資，混到九十年代下崗一月也才幾百塊。南州爸沈志也是個沒啥本事的老實工人，單位效益很一般，84年有了南州後，日子一直過得緊緊巴巴，說起來他們家算是姐弟三人中家庭條件最差的。南州一直到初中一年級還穿林西蕊剩下的衣服。而剛下崗那一年，二姐兩口子還老偷偷回娘家這兒借錢花，一分當兩分用。
舅舅能理解媳婦這酸葡萄心理，再親的兄弟姐妹心中也有攀比。姐妹間比誰嫁得好，都成家了又比誰日子過得舒坦，誰家攢錢更多。想二姐夫沈志新瘦瘦小小一個初中文憑的胡同串子，剛幾年過去啊，竟飛黃騰達做上統領幾十工人的小老板，每月掙港幣掙美元，出手闊綽一身名牌。
“我也沒挑二姐的刺兒。每次來都買這麼多東西，倆冰箱都裝不下夠咱家足吃半個月，我就是……”舅媽也往客廳掃一眼，見大家全坐在沙發交談甚歡，才對丈夫半是抱怨半是求道︰“我是大人了，二姐對咱好，我能理解，關鍵是西蕊。”
“蕊蕊？她怎麼了？”
“哎——你沒看見今兒南州穿了一雙名牌鞋？叫什麼阿什麼達，美國出的，特有名，二三百一雙呢！上次去西單逛街，西蕊求了好幾次我都沒舍得買，今兒看見南州穿，心里指定不舒服。她明年可就高三了，最要命的一年，我是想咱別因為這一雙鞋毀了女兒前程，一會兒甭管她問不問，咱都說給她也買一雙。”
舅舅沒猶豫︰“行！”
中午一家人圍坐一起吃飯時，大姨和大姨夫隨口問起南州中考成績的事，南州媽說十號才能查分，大姨又問考得如何，自己心里有底沒？南州在家時就和媽媽商量好了，無論誰問成績，別吹牛也別妄自菲薄，一律答︰還行。
大姨就是老師，西城某小學任職，教數學，善于分析學生心理。抿抿嘴笑道︰“看南南今天挺高興，一定是考得不錯。”
“是啊，這三年南南在學業上進步很多，我一個同學正好認識午門中學一位老師，我打听過，說南南學習特別好，一模二模都是全年級第一。”大姨夫欣慰地說道。小學時南州學習不好，人也不上進，尤其和聰敏好學的林西蕊比，差的不是一星半點，關鍵這孩子自己還不自知，總自我感覺良好天天跑去外面瘋玩，大姨夫為此還擔憂過，如今看確是他多慮了。
外孫女爭氣，姥姥高興地合不攏嘴，夾一筷子魚肚子上的肉放進南州碗里，“多吃點，你呀還是太瘦，跟你爸似的弱不禁風。”
“謝謝姥姥，您也吃。”南州也夾一塊魚肉給姥姥。
“南南，你現在多少斤了？”大姨問。
南州媽回答︰“身高一米六七，體重還不到九十五斤呢。”
“哎呦那是挺瘦的，快吃點肉。”大姨听著心疼，又夾了一筷子肥瘦相間的紅燒肉給南州。一旁，體重已飆升至120斤的林西蕊筷子猛戳米飯，不言語，臉色略差。舅舅掃了眼二姐，然後在桌子底下踢了自己媳婦一腳。
舅媽反應迅速，也夾一筷子肉放進南州碗中，和藹一笑︰“是啊，南南太瘦了。二姐，你可多得給她做點有營養的東西，高中不比初中，那也是拼體力的事，你看我家西蕊，學習在班里也數一數二，那有時作業多了，也要寫到半夜兩三。您說沒點體力這三年孩子熬得過來麼。”
南州媽忙點頭，說回家一定給南州每天炖肉吃。
現在也是每天吃肉啊！南州腹誹。一周七天，就是吃炸醬面老媽也會跑去稻香村買各種熟食給她補身體，無奈干吃不胖。
哎，她都狠自己。
吃過飯，大人們繼續坐在客廳里聊天，林西蕊則把南州叫到自己屋里。
南州知道自己這位表姐哪兒都好惟獨心眼小愛拔尖兒，她是姐姐嘛，所以總喜歡用年齡和經驗壓人，打小兒就愛充當指揮官角色，加上南州確實學習不好，所以一直對品學兼優名校畢業的林西蕊心存幾分忌憚，但這一世不同了，她也馬上要成為名校中的一員，盡管分數尚未公布。
林西蕊舞蹈演員一樣微揚下巴站在南州面前，上下掃她一眼頗為嫌棄地說︰“南州，不是我說你，再過一個月你也十五歲了，女孩得知道打扮自己，你看看你，怎麼還穿著初中校服？如果是名校也罷了，午門中學也不出名，一個大波轟學校那校服你也好意思穿出來。”
南州靜靜眨了眨眼楮，“姐，我們學校早不是大波轟了，初一新生錄取和重點一樣要先考試還要交一萬五學費，我們……”
“行了行了，我沒工夫听你們學校招生政策。”林西蕊不耐煩打斷道，“我的意思是讓你多打扮打扮自己，再說這麼熱的天，你穿褲子不熱啊。”
不熱。南州心想我瘦，身上沒肉，穿少了還冷呢。
再說七月陽光劇烈，穿褲子是為了防止曬黑。
從自己衣櫃中掏出幾件t恤連衣裙牛仔短褲啥的扔到床上，林西蕊對南州說︰“我這一年長個頭了，這幾件衣服有點短，穿不了，正好你來，送給你穿。”頓一秒又強調︰“都是八成新的！我也就周末時穿過一兩次，就那件碎花連衣裙標簽還沒摘，一次都沒穿過，從西單買回來，可貴了。”
姐，你是穿著短還是穿著小？
其實南州不想要這些衣服，不是嫌棄舊，而是她個子已經比林西蕊高半頭，人又瘦，這些衣服不是短一截，就是肥一截，穿上完全不合身。比如那件連衣裙，林西蕊穿上到膝蓋，而她上身則成了短裙。如果出門里面必須得穿安全褲，不然坐車容易被咸豬手盯上。
至于衣服，她有的是啊，服裝廠小老板的女兒，還能缺了漂亮衣服？
記得上次來時，南州還給林西蕊帶了幾件爸爸服裝廠生產的漂亮連衣裙，但剛才林西蕊打開櫃子，她一件也沒看到。
“呦，你今天穿了一雙阿迪的鞋呀。”仿佛看到什麼神奇生物，林西蕊驚呼一聲。
南州淡淡嗯一聲，知道表姐又要演戲了。
“真貨？”林西蕊問。
“嗯。”
“我看不像，上周跟我媽去西單商場阿迪專櫃看了，沒有你這樣的鞋。假的，一定是。”
“不是假的。”南州不動聲色用平靜的語調說道，“這雙鞋是我爸從香港買回來的，今年最新款，辣妹里面的維多利亞就穿了這麼一雙。咱們這邊沒有估計是還沒上貨吧，我听我爸說，大品牌在大陸這邊上新貨比香港要晚半年到一年。”
林西蕊下不來台，急/喘兩口粗氣，大聲反駁︰“我說假不是說款式，是顏色，顏色不對！我們同學也有一雙，和你這個一模一樣，人家是從日本買回來的，當時也說給我帶一雙，但我沒要，一個學生穿那麼好的鞋干什麼，天天還不是擠公交坐地鐵！”實在掰扯不下去了，林西蕊指著南州的球鞋大聲總結道︰“總之你這個顏色不對，沒準二姑夫讓人騙了，買了一雙假的回來！”
假你個頭啊！
一雙白球鞋，哪里來的色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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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眼到了七月十號。
早上南州刷牙時听到媽媽戰在客廳里嘟囔︰“怎麼撥不通？電話壞了？”
“媽，您給誰打電話？”
“給查分系統啊。”媽媽放下電話拿起《北京晚報》又重新看了眼查分電話。準備重新撥時，南州急忙攔住︰“媽，分數到中午十二點才能查那。”
媽媽恍然，拍拍額頭自嘲︰“瞧我這腦子，一著急把時間忘了。”
南州告訴老媽同學們一早商量好一起去學校查分，順便聚餐。媽媽心里有點擔憂，怕萬一女兒沒考好，當著那麼多同學下不來台。南州笑道︰“媽，我沒那麼不堪一擊。”考成啥樣她心里早有底了，分數不會低！至于能否考上二十八中還要看人家劃出的分數線，如果考上當然好，若沒考上去了三十五中，自己也沒啥遺憾。
十點多趕到學校，段小然和馮佳雪已經坐在教室里，洛雨居然也來了。
“呦，上我們班蹭飯來啦。”南州不客氣，上來就是一頓懟。
“別血口噴人啊，是常老師邀請我來的！”洛雨也不含糊，開始猛烈回擊。兩人你來我往吊嗓子時，同學基本都到齊了。過一會兒常老師也笑容滿面走進教室，t恤配格子短褲加北京老頭布鞋，乍一看還以為剛從天壇遛鳥回來。
“怎麼著同學們，咱們先去吃飯還是先查分？”他笑眯眯地問。
“先吃飯！”段小然舉手大喊一聲，另一只手學豬八戒摸肚皮，“從昨兒晚上就盼今天這頓聚餐，肚子早餓癟啦。”
“我覺得還是先查分好。馬上十二點，查完了再吃，心里踏實。”南州笑著說，這項提議得到大部分同學支持，最後少數服從都多數︰先查分後吃飯。一幫人嘻嘻哈哈跟著常老師到了教師辦公室。也是邪門，除了八班，其余班同學都是在家用電話查分。
“辦公室里有五部電話，大家分成五組。一會兒一起報成績。”常老師指揮著。聞言，同學們三五成群往電話旁聚攏，手快的已經開始撥電話。這時，常老師把南州，洛雨，馮佳雪，段小然和王靜幾個學習拔尖兒的學生叫到跟前，“我來幫你們查。第一個誰先來？”
洛雨拿出君子風度，對南州他們笑笑說︰“我是外班的，肯定排最後，你們先來。”
段小然做一個“請”︰“我是男生，你們幾位女士優先。”
南州瞪他們一眼，慫樣，膽小了吧。她往前跨一步，要上戰場似的英勇無畏地說︰“我先來！”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家看文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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