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 洛雨看完兩集《我愛我家》出來上廁所。北方初春的夜依舊冷得要命。他耍帥, 沒穿外套，縮著脖子一路小跑, 沖進大公廁時，差點和隔壁院的王爺爺撞個滿懷。
“好小子, 看著點！”
洛雨站直了嘿嘿笑︰“爺爺，晚上吃了麼您？”
王爺爺一愣, 反應過來後指著公廁里面客氣地笑道︰“我剛吃完，你也趕緊去吧, 好吃著吶。”
廁所里沒人, 髒兮兮的牆壁中央釘著一塊塑料牌, 上面用仿宋體寫著“請保護廁內衛生及設施。”洛雨記得除了自己名字，最先認識的字就是這幾個。是段小然教給他的。那時他們剛上小學, 小然早慧，三歲開始學字, 所以每次考試都得一百。他就不行了，光一個拼音測試, 就補考兩回。那時，胡同里的孩子都躲他遠遠的，踫見了，也管他叫“傻子”，然後每次段小然就沖過去揍他們。
再後來，他也學會打架了。
慢慢的，欺負他的人變得越來越少。
廁所四處漏風, 里外一個溫度。沐浴在昏黃的光線里，洛雨開始憧憬什麼時候自己和姥姥也能住進像剛才《我愛我家》里賈圓圓家那樣的樓房。屋子里就帶著廁所，即使冬天也暖暖和和。洗澡也不用去外面人多眼雜的公共浴池。
長大後，洛雨還是挺介意被陌生人看光光的。
抽完一根煙從廁所里剛走出來，他就看見一道熟悉的背影，“馮佳雪。”
女孩回頭，“洛雨？”
“嗯。”他雙手插兜趿拉拖鞋走過去。
“還沒睡？”
洛雨笑了，“剛幾點我就睡覺啊。對了，明天開學，書包整理好了沒？”
這話從“逃學王”嘴里問出來讓馮佳雪覺得有點可笑，“差不多了，你呢？”
洛雨打了個哈欠，“我？好像沒有這個必要吧。”賴賴痞痞，這才是馮佳雪熟悉的屬于洛雨的腔調。盡管一起長大，但馮佳雪一直覺得自己和洛雨並不親密。小時候玩過家家，她當媽，段小然當爸，而洛雨是做強盜。長大一些，他們坐在教室里念書，洛雨則永遠待在樓道里罰站。
馮佳雪想，如果沒有段小然這層關系，自己和洛雨頂多算看著眼熟的陌生人。
這一點，洛雨也清楚。“挺晚了，早點回家吧。”
“等等。”馮佳雪卻叫住他，“課文抄完了，我拿給你，在這等一下。”她跑回自家院子，不大會兒又跑出來，把一摞寫著密密麻麻文字的作文紙交到他手里。“這里有我的，也有南州的，已經幫你整理好了。小然那份他說明天早上再給你。”
作文紙疊得整整齊齊，左上角扣著一枚銀色書釘。借著路燈昏黃微弱的燈光，洛雨認出第一頁是南州的字。一筆一劃，字體微微向右邊偏，呆呆板板，一點也不飛揚灑脫。切，書呆子。
“謝謝啊，改天請你們麥當勞。”
馮佳雪卻沒說什麼，寂靜的夜晚，洛雨听到一聲很低的抽泣聲。
“你……怎麼了？”
她搖搖頭︰“沒什麼。”可眼淚已經掛在臉上。
一直以來洛雨都是以訓練聖斗士的標準還來嚴格要求自己。心腸要硬，要狠，不要像瓊瑤劇中那些男主角動不動就傷春悲秋。可是看到女孩子哭，他還是慌亂了。“不是……馮佳雪……你你別哭。是不是我剛才說錯什麼？要是，你就告訴我，我會嚴肅批評我自己的。”
從小一起長大，馮佳雪還是第一次看見洛雨這麼慌亂，沒忍住，邊哭邊笑了出來。“不是因為你。”她抹了把眼淚，可新的眼淚又從眼眶里流出來，怎麼擦也擦不干淨。洛雨到不再慌了，只要不是因為他就好，不然姓段的會和他拼命。馮佳雪胡亂擦了把眼淚，忽然說︰“洛雨，我能去你們家待會兒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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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雨把馮佳雪帶回了自己家。
“姥姥呢？”進院門時，馮佳雪小聲問。
“已經睡覺了。”院子里沒開燈，屋檐上落了一層清亮的月輝。洛雨囑咐馮佳雪小心點，院子里雜物多，別被絆倒。馮佳雪笑道︰“知道了，我沒有夜盲癥。”洛雨回頭問什麼是夜盲癥？馮佳雪說，就是眼楮適應黑暗的能力差，晚上看不清東西，但補充維生素a，多吃胡蘿卜能緩解。洛雨又說，你知識真淵博，連這個都知道。馮佳雪破涕為笑，說只要你上課認真听講，這些知識你也會懂的。
“屋子有點亂。那個，別介意。”一切發生的太突然，洛雨剛想起自己還沒規制屋子。
其實，他從來不規制……
馮佳雪臉紅，這個年齡段，女孩通常比男孩成熟許多。洛雨只是單純的為屋子像豬窩感到難為情，而馮佳雪的難為情則分為好幾層，怕鄰居知道了說閑話，又怕在屋子里看到不該看的東西，比如內衣內褲什麼的。
剛才走時洛雨只開了台燈，現在馮佳雪來了，他就打開瓦數高一點的白熾燈。周圍一下子亮起來，倆孩子不由自主同時閉了閉眼楮。然後，馮佳雪就憑借這股明亮橫沖直撞闖了進去。睜開眼時又不敢四處看，更不敢亂走，只得默默低下頭。
“跟豬窩似的吧？”
“還，還行……”
洛雨覺得馮佳雪真是太客氣了。其實說豬窩都抬舉這里，每次收拾屋子，姥姥都埋怨這里像狗窩。
“別在門口站著啊，里邊兒坐。”洛雨把放在椅子上的一堆坦克模型紙扔到桌子上，又用抹布擦了擦。等馮佳雪坐穩後，他說︰“你在這里一個人待會兒，我給你倒杯高樂高喝。”
“不用！”
“哎呀沒事。”
洛雨一溜煙跑了，再回來時一手端著一杯熱氣騰騰的高樂高。遞給馮佳雪時，他說︰“喝吧，別客氣，小然說你最愛喝這個。”
“也，也沒有。”馮佳雪表面不動聲色，心底卻像杯中旋轉的可可，充滿了一股濃濃的甜蜜。
洛雨喝了口高樂高才問︰“剛才怎麼茬兒（怎麼回事）啊？好端端的哭什麼？”
馮佳雪吸吸鼻子說︰“還不是因為你的背影。”
“啊？我的背影怎麼了？”
馮佳雪想笑，但表情控制不住泛著與年齡不符的苦澀，“是朱自清的《背影》，我……想起我爸爸了。”誰也不知道，在麥當勞那段看似歡樂的幾個小時里，有個女孩在默默忍受著別人看不到的壓抑和苦悶。抄完第一遍《背影》的時候，馮佳雪已經忍不住的紅了眼眶。她想朱自清多麼幸運，可以看到父親年老時的模樣，而她是永遠沒有這個機會了。雪上加霜的還在後面，南州忽然說起她爸爸春節後去深圳開始創業，段小然很快加入話題，听著他們一口一個“我爸爸怎樣怎樣”，馮佳雪當時只想趴在桌子上嚎啕大哭。
她沒有嫉妒，沒有怨恨。真的，她什麼想法都沒有，只是單純的替自己感到委屈。
“這樣啊……”听馮佳雪講完原因，洛雨心底沒來由的一抽，他沒想到這個女孩的心思比想象中的還要敏感脆弱。就像一根拽緊的皮筋兒，輕輕一踫似乎就能斷了，“對不起，我真不知道會傷到你……”
“你沒有錯，是我自己太多愁善感。”壓在心底的話一股腦說出去，馮佳雪現在只覺輕松，她問洛雨︰“我這個人夠矯情的吧？”
“沒有。”洛雨給了個很溫暖的笑容。
“你不知道，我不能回家哭，要是被我媽看見，她哭的比我還凶。自從我爸走了以後，她神經就變得特別脆弱。有時我特害怕，怕她也……”
“別胡說！”
洛雨厲聲打斷，馮佳雪微怔片刻後還真就不說了。桌角有一顆玻璃彈球，紅藍相間的芯兒，她拿過來用指尖捻來捻去。洛雨看著馮佳雪，看著那顆玻璃球，忽然想起小時候他和段小然跟臨街幾條胡同里的孩子玩彈球，贏了，就交給馮佳雪。他倆技術好，每次都贏好多，于是最後走的時候，馮佳雪衣兜褲兜總被玻璃彈珠塞得滿滿當當。那些彈珠好沉，讓走路變成一件特別費勁的事，但馮佳雪從沒喊過一聲累，也從未抱怨過。幼年時的春夏秋冬里，她就這麼一直默默站在角落中，作他們最溫暖忠實的搬運工。
洛雨忽然想說一聲謝謝，但還沒開口，就听馮佳雪問︰“小雨，你想你爸爸麼？”
“不想。”
“為什麼？”
洛雨心底發涼，“我都沒見過他，怎麼想？”
“那姥姥見過嗎？”盡管馮佳雪比一般的孩子早熟，但畢竟只有十三歲，還不知道某些問題若刨根問底追問下去，會給對方帶來多大傷害。
洛雨搖搖頭︰“沒見過。”
少年的表情徹底冷掉了。好一陣沉默，馮佳雪忽然站起來說︰“時間不早，我先走了。謝謝你的高樂高。”一抬頭，看見牆上貼的北京國安隊全家福，“你最喜歡誰啊？”她指著全家福問。
洛雨說︰“曹限東和楊晨。”
“南州也喜歡楊晨。”
“噢……”
馮佳雪一邊往外走，一邊高興地說︰“她還喜歡阿根廷隊的巴蒂斯圖塔和卡尼吉亞。你喜歡嗎？”
洛雨頓了幾秒才說︰“我喜歡卡尼吉亞。”
卡尼吉亞，桀驁不馴的風之子。他喜歡。
“哎，你們都喜歡足球，就我不懂，看來回家我要惡補知識了。不然以後會被你們踢出組織。”
“不會的。”洛雨笑著說。
送馮佳雪走出院門時，他忽然問︰“沈南州知道你家里的事麼？”
“估計知道吧。”剛剛哭過，馮佳雪鼻音重重，許多事她也不確定，只是猜測。“我沒主動和她提過，她也沒問過我。但段小然嘴巴那麼大，肯定告訴過她了。”
“她那人…..挺不錯的哈。”洛雨抬起頭望著天上的星星說。
“嗯，她是一個特別好的女孩。”
“怎麼個好法？”夜空中，他找到了啟明星。
“等接觸時間長了，自然就知道了唄。”馮佳雪也抬起了頭。繁星滿天，像少年細碎閃亮的心事。散落在銀河里，永不墜落。
作者有話要說︰ 先跟大家請假啊，明天停更一天，周四晚上六點恢復更新，這一次要真的開學啦~~
最近天氣賊熱，大家要注意防暑降溫啊~~
我晚上寫文都是抱著一瓶冰水寫。爽死了~~~(*^__^*) 嘻嘻……
下面感謝土豪時間，頗費啦心愛的們，鞠躬感謝，也感謝一直看正版的小天使們，我沒設定防盜，主要是怕大家無法在第一時間看到。麼麼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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