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
“可惡！畜生！垃圾！……”
陋室里, 男人雙手握成拳, 重重捶打著鍵盤，他的咒罵聲量隨著詞匯的越發不堪入目而漸漸變小, 最後埋首于電腦桌上, 眼淚糊了一臉。一個月的努力跟怒氣，就這麼化為泡影，且以最荒誕的形式落幕──僅僅是一票之差！如果最後是蒼神砸了盟主下去，都沒現在這麼難受。
畢竟，是錢不如人。
如今，竟像是命運擺了他一道狠的。
巨大挫敗感吞沒了他的身軀, 獨居沒人看見, 再狼狽都是一個人的事，他迷迷蒙蒙地哭了許久, 怨恨那個被讀者簇擁著狂歡的名字，詛咒他早晚撲街，彷佛這樣就會好受一點。只不過, 在同時, 他內心也有一把聲音在詰問自己──‘你為了什麼而恨他？’
北爺點開《文娛》的感謝單章。
鐘狂壓根不理他，沒有對話機會，也很少在公眾面前說話，低調內斂得簡直對不起外界所傳的狂名……等等，這狂名有一半, 好像是他捏造出來的。北爺破涕為笑, 笑意苦如黃蓮, 被自己的滑稽逗笑，大抵沒有比這更可悲的事情了。
二人沒說上話，是他一直在隔空使勁，惟一了解對方的途徑，和讀者們沒有分別，都是看鐘狂發的單章。
越看，越難過。
為了月票排行榜而努力，不是每個終點作者應該做的事嗎？
什麼時候，他竟然被虛假的資歷蒙住了眼楮，見不得後來居上？
他忌憚超級新人爬上月榜，費盡心思到處潑髒水，甚至在自己的小說里影射《文娛》的劇情，把自己打造的心愛主角寫崩了，往著黑暗系一去不復返，越走越孤獨，越寫越不認識自己。
這個月，他真的有好好碼字嗎？
北爺默然掩臉。
這次滑稽的失敗，將他砸得暈頭轉向，腦殼裂開來，眼淚嘩嘩的流，將腦子里進的水也流干淨了。
他忽然發現，自己是個弱智。
寫文多年的老鳥，資歷深，卻是聰明反被聰明誤，還不如這個新人看得通透──
作家，是不應該搞盤外招的。
他的對手不是鐘狂，每一章也不是為了哪個作者而寫的，當他的焦點變成鐘狂的時候，小說本身就變得不再重要了。在這場戰役里，他辜負了最不能辜負的人。
《神級明星》的主角，還有他的讀者。
“我真是個大傻逼！”
北爺一口氣緩不上來，心跳得很快，胡子拉碴的臉龐更狼狽了，活像個流浪漢。眼淚還在流，悔恨感未消，然而想通之後，慘痛落敗後的這一晚，竟是一個月來最痛快的一晚。
成長的第一步，原來是發現自己真的是個傻比。
真痛，可也真爽。
這時候發現，還不算太遲，讀者沒跑光，他尚有挽回的機會。
他到浴室狠狠洗了把臉，將半個月沒理會，雜草般瘋長的胡子剃干淨，抹去一臉水，坐回電腦前。點開文檔，心前所未有地寧靜，他想好了，先寫個單章，謝謝讀者，也許還要謝謝鐘狂，雖然排名不高，但完成了一場里程碑式的創舉，也讓他有了很好的競爭體驗，嗯，展望一下，下個月要碼多少字……
臉上有了微笑，不再緊咬著牙關時，北爺並不知道自己也能笑得這麼放松溫柔。
文思如泉涌，指尖按落鍵盤。
喀。
“誒？怎麼沒反應？”
里啪啦、 里啪啦。
“……靠！不是被我弄壞了吧！？”
是夜，大徹大悟的北爺，終于為自己的憤怒付出了一個鍵盤的代價。
敗者有得，勝者又如何？
和以往的任何一個晚上沒分別，鐘嵐在讀者群里陪聊了半小時就去睡覺。雷打不動的健康作息，並未因為一次激動人心的勝利而改變。倒是程宇航激動得一夜未眠，將郵件箱里的內簽稿子全審了，用大量的工作宣泄出自己的興奮。
這可是他發掘出來的作者啊！
說是一嗚驚人也不過如此，而且小鐘還那麼年輕，有大把的潛力，以後只會越來越好。
翌日。
午休。
鐘嵐打了份大白菜炒回鍋肉飯，配一碗玉米蘿卜大骨湯。
當然，以上是它的學名，從她的觀察來看，這一份只有兩塊回鍋肉的飯，應該直接叫大白菜飯。她吃得清淡，有點油星就很滿足，倒是陸杉杉夾起她白飯上僅有的一片回鍋肉，舉在燈光下，以一種鑒賞玉石色澤的目光端詳片刻。
“你想吃？給你好了。”
“我才沒有這麼過分，”陸杉杉將它放回飯上，感嘆︰“我只是覺得，食堂阿姨的刀工越來越厲害了，居然讓我在回鍋肉上見識到了什麼叫薄如蟬翼。”
得，這嘴貧的。
鐘嵐不介意，大白菜和肉汁都很下飯。
這時候，顏清文捧著他的餐盤走過來，在二人面前坐下，陸杉杉瞪大了眼楮︰“顏才子，整個鍋里的肉都放你飯上了吧？”
雖然顏清文塑料碟上的回鍋肉也很薄，但勝在量多，厚厚地堆疊在飯上，和鐘嵐營養不良的回鍋肉相比，著實令人眼紅。他抬眼看向鐘嵐的飯，也被這對比嚇了一跳，他將餐盤往前一推︰“我們交換吧。”
“沒事，我這個就夠了，”瞧見這鮮明的對比，她不由失笑︰“帥哥走哪都有優待啊！食堂阿姨真喜歡你。對了，你平時不是跟陸明他們一起吃的嗎？找我有事？”
沒事不能找你嗎？
顏清文半垂眼簾，筷子夾起一片回鍋肉︰“我打擾到你們了？”
“那倒是沒有，我們旁邊有空位，誰都可以坐，何況是朋友坐下，更高興了。”
鐘嵐三言兩語，又逗得小少年笑顏逐開──太好懂了。
他旁敲側擊︰“高考快到了，你有沒有什麼打算啊？”
“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就是，分數，你心里有數吧？”
“有點吧。”
“你喜歡哪個城市？”
這圈子繞的，鐘嵐快被他繞暈了，瞧得著急得快滿頭大汗，卻還裝作雲淡風輕的模樣，不忍再讓他著急下去，單刀直入，將他想要的答案亮出來︰“估分也要等高考完了之後才能估，現在想那麼多也沒用啊，但我打算考大城市的學校，想去大城市看看，”她保證︰“我們水平差不多，到時候可以一起商量選哪所大學比較有優勢……啊，”
顏學霸是大考型選手，別人被壓力影響發揮不如平時，他卻是越重要的考試發揮得越好，上輩子，顏清文就超常發揮，上了第一志願985的S大︰“不過，我覺得你高考會發揮得比我好。”
只要是一本，她比較想選一個喜歡的城市。
然而，這話听在顏清文耳中，卻是另一番意義。
她說得溫柔而堅定，眸光專注真誠，沒有這個年紀該有的羞澀回避，听到她對他的期許，竟讓他心跳如擂，揣了個熱乎乎的暖蛋在心髒邊旁，久了燙人，也舍不得將它挖出來。被她看著，心髒旁的暖蛋止不住地發散熱度。
鐘嵐的聲音，之前有這麼好听嗎？雖然不是清冽甜美，卻是帶著很有質感的沉雅，蠱惑意味深重，彷佛信她分分鐘就得永生了。
他听得暈暈乎乎，心里發燙，就信了她的邪。
也許，自己真的會發揮得很好。
他信了！
“我也覺得你會發揮得很好，”他開心了︰“要是我們上同一所大學就好了，到時候還能一起較量。”
圖窮匕現！
陸杉杉按捺不住自己的小宇宙了，她捉緊鐘嵐的手臂，一臉警惕地瞪著他︰“堂堂學霸居然這麼輸不起，不就跟嵐嵐並列第一了一次嗎？用得著上了大學還要比？心眼小得跟針似的，你個銹花針！”
這位腦子如黑洞的姑娘，又想偏了。
她原本以為顏才子在追嵐嵐，沒想到竟然還這麼險惡，想著‘較量’！
鐘嵐悶笑，顏清文也知道杉杉和他想表達的根本人生是一回事，但堂堂男子漢大丈夫，被人用‘針’來比喻，什麼都能忍，這個不能忍啊！他幾乎從座位上跳起來︰“我心眼怎麼就小了？我又不是想跟你上大學，你也不懂我在說什麼。”
“輸不起輸不起，略略略！”
顏清文氣結，可是兩人感情好得如膠似漆，鐘嵐也沒將他表白被拒的事說給她听，保住了他的面子跟自尊心，他自然不可能在這里跟陸杉杉揭自己的老底。他深呼吸，告訴自己不能跟黑洞一般見識︰“我跟鐘嵐是好朋友，成績差不多，想一起上大學很正常。”
陸杉杉狐疑︰“你不是想在大學擊潰她嗎？”
“……”
顏清文說不出一句話。
“好了，你倆根本想不到一塊去，”鐘嵐忍住了笑意打圓場︰“那句較量是客氣話，清文不是這個意思，不過上大學的事，誰說得準呢？適合自己的才是最好的，沒必要把高中同學的去向納入考慮因素之一。”
她當初，就傻傻地在高考前夕跟陸杉杉約好了要上同一所大學。
結果同樣是一般水平，杉杉家里砸錢送她出了國，加上鐘家的家庭變故，鐘嵐整個大一都沒緩過來。
這是她的經驗之談。
然而，這句‘高中同學的去向’，讓顏清文整頓飯都吃得很安靜，被陸杉杉怎麼調戲都不還嘴，一口接一口，將一碟飯吃得干干淨淨，只是味如嚼蠟。
他不想再吃回鍋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