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諾順從的模樣和道歉的聲音讓慕言仿佛回到了從前, 回到了軟弱狼狽只會依靠她、責怪她的那時候。
慕言無比討厭這樣的自己。
明明知道驚蟄變成這樣諾諾比誰都擔心後悔，卻仍舊說出了這樣傷人的話來。
她內心煎熬不已，卻遲遲無法開口道歉。尷尬和後悔讓她沒辦法坦然地面對許諾, 甚至不得不築起一道冰冷的牆。
等到許驚蟄醒後，兩人之間的氣氛才稍稍緩和了一些。只是, 直到回家她都沒有勇氣說出道歉的話來。
慕言並非死要面子不講道理的人, 只是這一次，道歉的話對她來說不知為何如此艱難。
明明就在前不久她還想過要盡自己所能對諾諾更好一些。
一句“對不起”有那麼難嗎？
慕言失眠了一整夜, 想到的除了女兒和許諾之外, 竟然意外地還有顧卿。
並不是多難思考的問題, 第二天一早她就完全明白了。
難以開口道歉是因為, 她生氣並不僅僅是由于驚蟄生病。這只不過是她爆發的借口，她真正想要發泄的是壓抑了許久的不滿。
像個幼稚的、想要獨佔玩具的小孩子一樣，她因為許諾身邊有了其他更要好的朋友而妒意中燒。
她當然不是不關心許驚蟄，或者不如說, 她這一次幾乎是把自己代入了女兒之中。許諾對驚蟄的不夠關懷仿佛就是對她的不在意一般。
無法道歉也正是因為這點。
她無法只為了訓斥許諾這點道歉，她還想為自己無理取鬧的醋意道歉。可是, 因為是借題發揮，在道歉之前她必須還要向許諾剖析自己的錯誤, 這對她來說無疑是羞恥和難堪的。
但不這樣做不行。
慕言明白, 如果自己不道歉或者只是模稜兩可地道歉都是不可以的。這會變成她心里的一個結，然後讓她和諾諾越走越遠。
就算是大人也會犯錯，但真正的大人在于能夠勇敢地承認自己的錯誤。
這句話她曾教過許諾，而現在, 她也用來勉勵自己。
前一天剛剛挨訓，許諾又是羞愧又是不安，但因為昨晚慕言離開前已經緩和了不少，今天她還是鼓起勇氣跑去找慕言吃午餐。
不過她還沒到慕言辦公室就遇到了她，對方似乎也正在朝她的辦公室走來。
“慕姐……”
“諾諾，中午我們去外面吃吧，慕姐請你。”慕言揚了揚手里的車鑰匙，和顏悅色地道︰“吃完我們去拿你的車。”
許諾有點摸不著頭腦，但看她心情似乎不錯，一時也放心下來。
“誒好好好。”
慕言之前聯系上了不少朋友，中午帶許諾去的是其中一位開的日料店。
“慕姐，原來你早定好啦。”許諾見兩人進來直接被迎進包廂，後知後覺地發現慕言不是臨時起意。
“嗯，我早上定的。”慕言雖然極力想讓自己表現得正常一些，但內心無法避免還是有些忐忑。
許諾毫不介懷的態度讓她松了一口氣，但也產生了更多負罪感和愧疚。
一直都是這樣的，無論自己怎麼凶諾諾，怎麼教訓她，她過後從來不會放心上。
小時候總是跟在自己身後“慕姐姐，慕姐姐”地叫，長大一些後不知不覺就改叫慕姐了。但無論是小時候還是現在長大，她對自己從來沒有變過。
慕言心中不禁酸澀了起來。
她知道，雖然如今已經不是很明顯，但許諾額頭上有一道淺淺的疤痕，那是她曾經用花瓶砸出來的。她還知道，許諾的肩膀和手臂每到陰天雨天就會難受不已，那是年輕時候受傷的後遺癥。
她明明欠了諾諾那麼多，卻仍舊在不斷地傷害她。
“慕姐，你點了好多啊，吃得完嗎？”這家店刺身烤肉兩吃，許諾看上的菜品不錯，一時也是食指大動。
“量又不多，肯定吃得完。”慕言一邊幫許諾夾菜一邊道︰“你多吃點，不要浪費。”
許諾這時候已經有些察覺到慕言為什麼要請自己吃午餐了，多少覺得有點不好意思。在她看來，昨天的事完全是自己的責任，慕言說得十分在理，又哪里想過要她賠禮道歉呢？
但不說破是最好的，以後她們不會有芥蒂。她也忙不迭地給慕言夾刺身，“那、那慕姐你也多吃點。”
慕言對于許諾的討好很熟悉了。以前做了壞事惹自己生氣的時候她就是這個樣子，只是這次，錯的並不是她。
“諾諾，對不起。”
“誒……怎麼啦慕姐，你干嗎道歉啦……”許諾原本以為這件事會不動聲色地過去，沒想到慕言突然開始道歉。
“不是的諾諾，我應該向你道歉。”慕言伸手握住許諾放在桌側的手，溫聲細語地道︰“昨天我說得太過分了。我知道驚蟄生病最難受的是你，也知道你去公司是因為有責任心。你做得沒有錯，只是計劃趕不上變化。我不該那樣說你……”
雖然覺得慕言昨天教訓得對，但這也仍舊阻擋不了許諾心中升起的傷心與難過。最重要的是，她怕慕言真的認為自己是一個沒有責任感的人，怕她後悔把驚蟄交給自己來帶，也怕她不再信任自己。
慕言的道歉讓她既安心又生出幾分委屈，但除此之外更多的是被理解了的感動。
心酸讓她忍不住眼眶濕潤，臉上卻禁不住露出笑容。“沒事啦慕姐，我知道你是擔心驚蟄……我沒有放在心上啦。而且我也確實做得不夠好……”
“你已經做得足夠好了。真正做得不好，真正不夠合格，真正沒有責任感的人是我才對。”
許諾最見不得慕言貶低自己，听她話里的意思知道她又想起以前的事，急道︰“你那時候也沒其他辦法，要不是因為、因為……”大哥……
這個多年沒有再提及的稱謂叫許諾無法再繼續說下去。
“和你大哥沒有關系。諾諾，我和你之間的事和他沒有關系。”對方卻非常自然地幫她說了出來。
許諾驚詫不已，慕言笑得雲淡風輕。
她這些年恨也恨過了，恨一個死人比恨活人更加艱難。許諺欠她的不說有沒有還清，事情早該隨著他的死一筆勾銷。否則折磨的也不過是他們這些活著的人而已。她要走出來，這是首先要面對的問題。
拋開許諺來說，自己和諾諾之間，只有自己欠她的，而且已經欠得太多不知該如何還了。
她曾下定決心，無論許諾有什麼願望，都會努力幫她達成。
許諾見慕言提起許諺如此坦然，不禁又是欣喜又是安慰。
“而且，我要道歉的並不只有說了過分的話這點。最重要的一點是……生氣的原因之一讓我覺得很抱歉。”
“母親擔心孩子也是很正常的嘛……”
許諾幫她辯解，慕言卻搖了搖頭，帶著幾分顯而易見的難為情和窘迫。
“那只是原因之一……諾諾，對不起。因為你和顧卿那麼親近……慕姐忍不住像小孩子那樣吃醋了……”
誒？
許諾瞪大了眼楮，覺得自己的耳朵壞掉了。
慕言沉浸在剖析自己的不好意思之中，沒發現她的異樣。
“慕姐也沒想到自己還會這樣不成熟……那時候我也是這樣過分地依賴你……本以為這些年一定會有長進……”
嗯？嗯？？嗯？？？
“看到你和顧卿越來越親密，我忍不住開始想，對你來說，更親密的是誰呢？”
誒！！！
“當、當然是你啦慕姐，你和她又不一樣。顧卿只是同事朋友和學妹，但、但你是我慕姐，是、是我最喜歡也最重要的家人！”許諾毫不猶豫急急忙忙地說道︰“你倆完全不一樣，根本沒有可比性。親密度的話當然是你更高……啊，不如說，十個顧卿加起來也沒有慕姐你重要！”
幾乎到了口不擇言表忠心的地步。
慕言听得失笑，見她說得如此夸張，好笑之余也有幾分安心。
“你不用介意的，慕姐已經想通了。”
不不不，她超介意而且超開心的！！！
慕言吃她的醋，就算只是朋友意義上的吃醋，還是讓她開心不已。
這是不是意味著，慕姐也十分在意自己，十分看重自己？自己對她來說是不是也有非常重要的意義？
“慕姐，我、我……”
“嗯？”慕言看許諾一副又是開心又是激動的樣子，心中最後那點惆悵也消失不見了。
“我喜歡你！”
那麼大的人了，講話還這樣直白，真是挺讓人害羞的。
不過想到自己剛才的剖析肉麻得沒好到哪去，慕言也就釋懷了。
因為許諾此時的目光超像表達完忠心等待憐愛的小狗狗，慕言下意識地夾了一塊烤肉送到她嘴邊，用飽含笑意的聲音道︰“那真是謝謝你了。”
作者有話要說︰ （十個）顧卿︰？？？？？？？？？？
許諾︰？？？
慕言︰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