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時呼入的空氣感覺都是滾熱的,達官貴人都到山莊去避暑,而百姓則是減少出門。這個時期的未時更是最讓人難耐。
此刻便是未時,溫寧安與身後的士兵騎于馬上,一語不發地排列在南門外。
身上厚重的盔甲加劇了這些立于盛陽底下的士兵悶熱的不適感,汗水渥濕了里衣,模糊了雙眼,不過並無一人出聲埋怨。因他們所忠于的將領溫寧安此時也與他們一樣,承受著毒辣的陽光但卻無半句怨言。也不知是因為心胸寬闊,還是習慣了。
年年如此。
每年這個時候溫寧安都得按照朝廷規定回京向皇上匯報戰果與邊疆防守情報,而每年的宮門通報官都能給他們斷了腿的感覺。拿著溫寧安的令牌回宮通報了,往往還得等上一個時辰才能進去。
遲一些到便被斥責玩忽職守,準時抵達卻會如現在這般,仿佛在受刑罰。
年輕的副官任飛揚低聲問道︰“將軍,我們要這樣等下去嗎?”
溫寧安不答,只是定定地看著緊閉著的宮門。
“將軍……”任飛揚還欲說些什麼,卻被身旁的老副將掐了一把。
任飛揚壓低了聲音,轉頭朝著老副將憤憤不平道︰“咱們將軍戰功累累,一戰將鴻西打回老家,邊疆所有王听到將軍的名號打都不打便直接丟盔棄甲了,回京後受的便是此等待遇?”
老副將瞪了任飛揚一眼道︰“黃毛小兒別多嘴!還嫌不夠堵心麼?”
任飛揚憋了憋嘴,然而不到片刻又按捺不住朝溫寧安問道︰“將軍,你說皇上不接待我們,此刻又在干啥呢?”
溫寧安愣怔了片刻才道︰“我不知道。”
他們是不知道,宮內此刻早已亂成一團……
寢宮內,已然失去意識的封騏一動不動地躺在龍床上,一眾御醫忙著給他胸前的傷口止血、敷藥與包扎。太後與封騏的三位女眷也守在了床邊,婢女們則是提著水盆與毛巾進進出出。
看著婢女拿著布滿了血漬的毛巾出去替換,太後蹙著眉朝禁軍統領狠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太後雖早已及耳順之年,但處事判斷不減當年。雍容華貴,威嚴猶存,在宮內說話也是極有分量的。
禁軍統領單膝跪下道︰“屬下失職!未察刺客……”
“可查清了那些刺客是何人派來?”
“依刺客武功招式與身形,屬下斗膽推測,這些刺客來自鴻西……”
太後冷哼一聲道︰“預料之中。”
正說著,封騏便緩緩睜開了眼。
“皇上醒啦!”
封騏恢復意識後,第一眼見到的便是張太醫油光滿面的臉。轉頭則是母後與後宮,而自己似乎躺在了一張柔軟的床上……
怎麼回事?
自己不是……死了麼?
封騏眨了眨眼,有點搞不清現狀。
溫寧安……溫寧安!
“溫寧安呢?”
封騏的聲音很沙啞,但房內的人還是听懂了。
皇上在找溫將軍?
皇後李落雁道︰“溫將軍還在南門,嘿,本宮見皇上受傷,一時心急倒忘了讓人通傳喚他入宮面聖了。”
封騏蹙眉,陷入了沉思。
過了許久,封騏才開口道︰“現在是什麼年?”
太後心生疑慮,封騏怎麼忽然問起了這個?
而听了下人所報的年月後封騏心底不再是疑惑,而是駭然了。
下人報的是三年前的年月,而這些場景也歷歷在目,存在于自己記憶之中,難道……自己回到了三年前?
三年前,自己登基的第三年!
見封騏面色變幻莫測,從一開始的迷惘到後來的慶幸與狂喜,封騏的其中一位妃子便擔憂問道︰“皇上,您還好嗎?”
“好!朕前所未有的好,哈哈哈!”
眾人面面相覷。
最後是李落雁開口道︰“皇上,是否需要妾身讓溫將軍入宮?”
封騏思索片刻,揮手道︰“讓他先回去。”
李落雁挑眉,回去?
實則上封騏也很想立即見溫寧安,確認他當真完完整整,平安無事。
愛,應當說不上。喜歡,很玄乎。但失去卻有一種空洞感,前世即便厭惡,但心底卻害怕溫寧安當真拋下自己抑或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死去。而如今封騏看著自己床邊這些人,尤其是皇後那精致妖艷的臉,只覺得愈看愈焦慮和心煩。
但封騏不想在如今這種情況下見溫寧安。自己此刻因受了傷而軟弱地躺在床上,而溫寧安則因自己愚蠢的刁難在南門外受了委屈,想必心里定然是不舒服的。
太後見封騏情緒有些不對勁,便道︰“皇上想必也是乏了,我們先離開吧。”
封騏笑道︰“皇後留下。”
李落雁微微挑眉。盡管從未有過夫妻之實,但李落雁仍舊是封騏名義上的發妻。從以前的太子妃到如今的皇後,兩人從來都是相看兩厭,多說一句話都嫌難受,現在又怎麼突然讓她留下?
“皇後,刺客之所以能神不知鬼不覺地溜入御書房,似乎是因為有內應啊。”封騏皮笑肉不笑。
李落雁面不改色道︰“是麼,那妾身得好好徹查後院了。”
封騏心底冷笑,李家自認為自己將爪牙與狼子野心藏得極好,實際上確實是好,自己前世直到死了才恍然大悟,但如今的他早已不是前世的他……
總有一天,他會將李家以及所有試圖害他的人千刀萬剮,碎尸萬段。
“是得好好查查,若查出了誰是叛徒,朕要他生不如死。若是個男的,就閹了他,一層層地扒了他的皮,一根根地打碎他的骨頭,用滾燙的熱水從耳膜、眼眸、鼻孔與嘴巴灌入,直到里頭的所有器官都腐爛、直到他痛苦地死去。若是個女的,便脫了她的衣綁在市井的柱子上,讓所有男人都來凌.辱她,直到她死去。查出了結果,皇後可否幫朕實行?嗯?”
看著封騏狠戾的眼神,李落雁不自覺的背脊一寒,低頭順服道︰“自然,妾身會徹查到底,嚴格盤查出入後宮之人。”
封騏盯了李落雁好一會兒才道︰“你也退下。”
“是,妾身告退。”
李落雁步伐似乎急了些,封騏眼底閃過一絲殺意,但立馬將之藏了起來。
寢宮只剩封騏一人後,封騏看著頭頂上的龍鳳床幔只覺得頭疼欲裂。
有很多事需要好好想想,有很多事要做,對溫寧安的感情也很模糊,但有一件事非常明確,那就是與溫寧安好好相處,也許他們的關系能更近一些,再近一些……然而,自己之前似乎做了許多好事……
完了。
殺千刀的!若是早重生兩年,回到他登基那日,那該有多好!
而宮門外的左軍收到了通報後,面色都變了。
等了那麼久,敢情連宮門都入不了?
因此溫寧安回到溫府後,臉色也提不起來。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雖然出來迎接自己的娘親與妹妹仍舊如往年般激動地摟著自己說著窩心的話,然而眼楮卻紅紅腫腫的,面色看起來也不佳,似乎是在強顏歡笑。
回到正廳,就見父親面色沉重地坐在首座。
溫寧安拜見了父親後便問道︰“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一說到這個,溫寧安便見娘親忍不住低頭啜泣了。
溫老爺嘆了口氣道︰“你大哥出事了,如今在大牢內待著呢。若是不出意外,下個月中旬便要被砍頭了。”
溫夫人也哭著補充道︰“昨日我們去看你大哥,他身上早已被那些該死的獄卒打得不成樣子了……”
溫寧安駭然。砍頭?
溫老爺搖著頭道︰“都怪寧遠多管閑事,只不過是一個小小的御史台文書,卻把自己當御史大夫了,妄想螳臂當車,現下得罪大人物了。寧遠他之前查到了徐家徐二老爺的佷子徐仁貪污的賬務,便想一路順藤摸瓜查下去,哪知牽扯越來越大,最終反被徐家的人誣陷,弄入大牢了。”
溫寧安蹙眉道︰“這麼大的事你們怎麼也不讓快馬傳信告訴我。”
溫夫人道︰“寧遠他是前日入的獄啊!若是傳了快馬,鐵定會在路上與你錯過的。”
前日?可真是湊巧了。
多年在戰場上打滾讓溫寧安對四周以及突發情況十分警覺。這樣湊巧反而讓他覺得不對勁兒,畢竟他手上握著左軍。
北淼的主要軍隊分別是直屬皇上的禁軍、溫寧安的左軍、徐家的陸軍與李家的海軍。徐李兩家爭奪多年,因此溫寧安的左軍一直是他們眼中垂涎欲滴的鮮肉,恨不得能收入囊中為己所用,以此削弱另一家。
“我會想辦法的。”溫寧安握住了娘親的手寬慰道。
溫夫人抽了抽鼻子道︰“我雖是一個婦道人家,但也知道現下朝野權勢一分為二,一半屬于皇後所在的李家,而另一半便是太後的徐家,說是滔天權勢也不為過。徐家,我們斗不過的。”
“娘,你別擔心。徐家再有權勢也不能蔑視王法,他不是皇上。而我手上也有皇上忌憚的左軍,此事也許還有轉圜的余地。”
听小兒子這麼說,溫夫人也好受了許多,拉著溫寧安道︰ “這事就全仰仗你了,我們家也就你有出息,當上了大官……”
溫寧安的妹妹拉過了溫寧安笑道︰“先讓二哥吃點東西吧,臉那麼紅,看來是熱壞了。”
在外辛苦征戰的兒子好不容易回家一趟,一進了家門便被告知這樣的壞消息,實際上溫家人心里也不好受。
溫夫人叮囑了下人幾句,隨即轉頭對溫寧安道︰“我特意給你熬了冰糖水,先去喝一碗開開胃。”
“好。”溫寧安頷首,隨著娘親與妹妹一同到後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