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意漸濃,寒意漸消,皇城外的風光漸好。
青草抽芽生綠染到城牆腳跟,燕子從南方歸來繞著新柳飛來飛去,春風穿過湖泊樹林,吹皺了鏡面蕩開水紋,垂在空中的長長柳枝也輕輕飛舞。百花含苞,草木生香。
白鹿書院的山門還未開啟,春風就先將另一個消息帶到。
魏國宣明書院投來拜帖。
說是拜帖,其實是想讓學子之間賽文比武。
宣明書院去歲有一隊百余人的學子離開魏國,周游他國游學試煉,先往西再往南,後來東轉到了燕國,一路上挑戰各國名院,戰無不勝所向無敵,以致後來各小國之院已是望風披靡。
魏燕兩國,就像是盤踞在中原的兩條巨龍,只不過其中一條垂垂老矣日薄西山,另一條高視睨步正等待著風雨,好扶搖直上。
宣明書院這次游學背後的政治意圖不好言說。但是白鹿書院眾人听聞此事之後,已經群情激昂起來,開山門的第一天就齊聚書院議論此事。
男學那邊如何尤未可知,女學這邊已經談論開來。
白橋綠柳,翠竹山石,嫩綠的柳枝在風中依依飛舞,竹葉在風中沙沙作響。白衣廣袖的各家女郎三三兩兩坐在水邊的亭榭之中,議論著魏國來客的事情。
內監這等侍從都遠遠的候在別處。
清泉宮中的事對他來說恍然一夢,之前的覺得觸手可及不過是自己的痴心妄想。以為自己可以救她可以保護她,不過是添亂罷了。
他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當時的自己荒唐可笑。她不是對你好,她是對所有人都好,頑劣如五公主都能得到她的真心愛護。她憐你贈藥于你,都只是因為你的傷到底為她所受,她那樣的一個人,定然是不會欠下別人的恩情的。
白小姐終究還是遙遠的,他現在又和最初一樣,不敢直視這個心之念之的少女了。
就這樣吧,你是什麼人,你腦海中想起她都是對他的褻瀆,做好你為奴的本分吧。
但是還是忍不住凝神仔細听人群中的議論,希望能听到她的聲音。
“我燕國禮儀之邦,文源傳承從未斷過,豈會怕了魏國那建國不過百余年的蠻夷。”
“對,這次定要讓他們慘敗,以為贏了那些邊陲小國就可以來我燕國顯示威風。”
“但是他們一路比試過來,到底經驗豐富……”
“你怎麼長他人威風滅自己士氣呢?也不看看他們是跟誰比。”
“听我一言,不如我們這邊只出一人 ,參與所有的比試,讓魏國輸的心服口服。”
“這個主意好,只是女學這邊選誰呢?”
場面頓時一靜,內監忍不住抬頭。
才發現眾女郎的目光都不由自主的看向亭中的白慎微。少女坐在亭邊的美人靠上,背後一株綠柳亂舞飛揚,偶有青綠的枝葉蹭過她的白袍,顯的有些可愛。
丞相之女素有文名,而且為人寬和,讓人生不起嫉妒之心,每每集會,總是被眾人環繞的那一個。
小公主也坐在她的身邊,神情有些與有榮焉的驕傲。內監心中也覺莫名開心,忍不住唇角彎出一絲微笑,怕被人發現,趕緊垂下頭顱。
被這樣的目光注視,白慎微無奈淡笑︰“山長自有對策,我們不用擔心。”
白鹿書院的山長自然不會如小兒女這般偏激劍走偏鋒。對方要比試,那就堂堂正正的比。擇了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就在白鹿書院進行。
比試過程如何的激烈緊張按下不提。但是到底還是白鹿書院壓倒式的勝利,只是武試比之魏國來說弱了些許。魏國來客卻並無多少羞怒之意,有幾位輸了的學子甚至說想留在白鹿書院,潛心求學。
學子們歡呼雀躍興高采烈,圍在一起興奮地討論今日的比試,遠遠的看去,像是一團團白雲。
但是白慎微遠遠的站在喧囂的人群之外,目光望著魏國來客的方向,神情有些幽深。
內監在遠處偷偷的注視著她,不敢上前,看見少女這樣的神情,不知道為什麼內心隱隱作痛。明明她是眾人喜愛的貴女,卻總是游離在外。
*
六月,連綿不停的下了許久的大雨。陰雨初停之後,從江左而來的八百里加急折子也到了丞相手中。
是洪水泛濫的加急傳信,災情之重尚不能估計,但是上言“白浪連天,河溪浮尸體,蔽江而下”已可見慘狀。這道折子傳到不過幾日,皇城中也漸漸有了不少外來的流民。
朝堂頓時籠罩了一層濃墨陰雲。江左本是新政推行之地,這一場洪災將新政五年心血毀于一旦。不過目下新政受阻事小,救災濟民才是當務之急。
一向溫雅的丞相震怒,連流連後宮的皇帝也難得的上朝,數道詔書追責江左一系官員,為何沒在汛期之內隨時監察奏報水情。
有官員申辯,去歲大雪連降,今春融雪化水格外多,再遇上連日大雨,堤壩陳舊不穩,造成了如此的後果。
但是原因到底是什麼,已經無力去細究了。白丞相領著眾朝臣通宵達旦的安排救災事宜,免賦,調栗,移民,安輯。
雖然這些對國庫來說雪上加霜,但是總算是井井有條艱難的進行著,東拼西湊完成了諸項災款的調撥。
然而一月之後,卻傳來流民生亂的消息。甚至有流民畫地而治,自封為王。
*
夜深如墨,萬物都已沉睡,靜謐無聲。
丞相府書房內,一燈如豆,白丞相罕見的一人坐在書房之內,沒有召見幕僚門客。以往總是議事直到深夜方休。
他撐著頭看著手中的燕國輿圖,默默無言。
書房的門被輕輕敲響,少女的聲音低低的在門外響起︰“父親。”
白丞相回神,聲音有些疲憊的沙啞,對著門外道︰“是慎微啊,進來吧。”
白慎微推開門,輕移蓮步的走進來,把手中端著湯品放在白丞相的桌上。
白丞相看著沉肅的女兒,放柔了聲音溫聲問道︰“這麼晚怎麼還不睡,找為父有事嗎?”
少女搖搖頭︰“無事,女兒來陪陪父親。”一邊說一邊坐在書案的另一側,把手中的湯品盛好,遞到白丞相的面前,“父親多少用一點吧,你晚食也用的少。”
白丞相接過,心不在焉的吃了幾口,問道︰“你們書院里那位最近如何?”
“看起來很安分,很少出書院。”
白丞相冷笑︰“那位隱藏身份呆在白鹿書院,怎麼可能安分,不過是為了查探燕國形勢。”
他放下湯勺︰“抓又抓不得,抓了就有借口發兵南下,現在燕國哪里抵擋得住。”
在女兒的緊盯的目光下又吃了幾口,繼續念叨︰“這些年,魏國的密探,明的暗的來了不知凡幾,抓了又來抓了又來。其實燕國還有什麼可探的?”
白慎微無言,拿過白父桌上的輿圖看。
白丞相憋悶已久,一些話平時並不好對同僚和門下諸人述說,和兒女之間倒是經常談論時事︰“為父心灰意冷了啊,你看看,邊境線已成什麼樣子,現下江左又亂,魏國說是游學,誰知道背後和西南諸小國都商定了什麼。為父有些後悔讓你哥哥去西南了,這天下哪里還有太平之處呢?”
“為父以前總想著,大丈夫經世治國,怎麼能老于山野之地。想著這燕國還有救,可是現在強敵在側,卻無兵可用,無錢可調。各地世家豪族盤踞,稅賦連年銳減,好不容易江左新政推行開來,小有成效。現在真是天要亡我啊。”
白丞相越說越有些頹然。
白慎微一直默默的听著,見父親停下才問道︰“江左之事,女兒听聞父親想要親自前去查探?”
白丞相沉重的頷首︰“嗯,流民生亂皆因賑災糧款之事,為父倒要親自去看看,朝廷好不容易湊集的東西,到底是誰還敢亂動。”
白慎微沉默許久,看向父親說道︰“女兒想跟父親一起去,請父親允許。”
白丞相搖搖頭拒絕︰“知道你擔心為父,你在家好好呆著吧,災地太亂了,你一個嬌嬌女兒,萬一出了什麼事,我怎麼跟你母親交代。”
提到妻子,他的眼神變的柔和︰“你也大了,你母親去的早,你和你兄長的親事我也無暇多顧。等這次為父回來,就該給你們上心一二了。”
見女兒臉上似有失落之意,白丞相有些不忍。長子在外,自己也將外出,這白府就剩下女兒一個。
他在心中暗想,等這次回來,就考慮女兒的建議,帶著族人避走吧。
*
八月,白丞相東下江左,門下半數門客幕僚跟隨,朝堂也有武將帶兵同去,一為查探賑災糧款之事,一為招安反民之事。
與此同時,白鹿書院的魏國來客突然沒了蹤跡。
作者有話要說︰ 想說一下,上一個故事呢,是那種一場事件穿起來的,所以看起來環環相扣,劇情緊促。但是這一個故事是在沒落大國背景下的一段人生,所以可能比較松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