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想查的, 怎麼都是能查出些東西的。
那夜親眼見了, 寧織並沒有被疹子誤傷,過後兩日,少昊帝拿著暗衛遞來的薄薄一紙看了半響,心想也是。
——當日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人陷害時,尚能那般不慌不忙地迅速找出那物事的所在,當面戳破別人的伎倆, 寧美人從來沒有標榜她的柔弱。
她一向是堅強的。凌然不屈, 傲骨錚錚。
暗衛查探的消息也到了, 寧織父親是低位武官, 寧織生的美,當真是被她父親一意圖著前程送進宮來的,寧織生母不得寵攔不得丈夫, 只能眼睜睜瞧著性子冷淡的女兒被送進後宮這個狼窩。
听聞為著女兒,寧織生母前些日子大病了一場。可憐寧織本身便沒有多少體己銀子, 在宮里已極被人看輕了, 這些天卻憂心府里母親病情得不到好診治, 只能自己用宮中所得的好紗料做宮花讓心腹的宮女帶出去,去那些個首飾鋪子里換銀錢送回家里。
本朝時間不短, 前些代的皇帝宮中妃嬪也有極多的時候,皇帝人就那麼一個, 寵愛也只有那麼些,自是有被遺忘的可憐女子。宮中固听聞那些不得寵的妃子冬日難熬,只能同婢女內監縫制冬襖或是做些別的玩意拿出去換錢, 以維持嚼用。
著實荒謬又寒酸,宮中這些女子,說著是天家的女人,不得寵的,卻實在難過。
少昊帝自己看到這消息時,也說不清自己是個什麼心思。他不是會憐惜人的人,宮中十幾年,陰損齷齪可憐悲情的事他看的都麻木了,這些個風花雪月感春傷秋的事,不適合他這個冷性冷血之人。
但一想到那般孤高的女子為著這些熬夜點燈做宮花,他就莫名有些窩火,那心情猶如自己瞧著一方上好的墨被人當泥巴使了,說不出的憋屈和惱火。
暗衛來時抱了一匣子宮花,直看著皇帝陰寒的視線都不知該不該把手上東西扔了。
自然最終還是擱在了皇帝御案上。
皇帝夜里又去了芳菲苑一趟,白日里得了吩咐,內監將芳菲苑門口壞掉的排燈掛好了,內里也置辦了許多東西,不過美人還是淡淡的態度,直看的皇帝火氣愈盛︰
“既未起疹子,又為何向上報了有疾不能侍寢,卿是在欺君罔上嗎?”
美人一眼瞥過來,皇帝的面目已然陰沉似水。
有些使力氣地抓著美人的手,皇帝眯了眯眸,語氣似嘲似怒︰“還是,卿不願侍寢?”
寧織不知他發的哪門子瘋,面無表情與他對視一眼,也只放下手中東西,直挺挺跪下去,膝蓋撞在光潔地板上發出的聲響直叫人心里一疼,她眉眼也仍是淡淡的︰“是臣妾的錯,願憑陛下處置。”
她的手腕還被皇帝死死扣著,這樣說著,皇帝辨得出來,她的眸子里當真無半分在乎和害怕。
皇帝無可奈何,放開了她。
……
對著冷冰冰的美人,皇帝又不是色中惡鬼,自是做不出逼迫女子的事,只能每每去陪坐著,看她寫字、作畫,甚至是臥榻淺眠。
皇帝都覺得自己的行跡詭異地緊。
後宮又有人開始將矛頭對準寧美人,身起疹子不能侍寢還能將皇帝勾的日日去她那里看望,不聲不響,竟是個手段高的!
織也想不明白。皇帝是瞧上了她什麼,她知曉自己的性子,若說偽裝,她其實也可像羽那樣巧笑嫣然,但入宮時嬤嬤說她這樣就很好。
她那時不大懂,現在是有些明白了。
皇帝許是溫柔鄉里待太多,偏喜歡這樣不給他好臉子瞧的人。
織如是想。
又一次請安時,太後將于羽和織留了下來。太後常有叫人陪著說話或者訓話的,眾人可有可無地行禮退下了,只心底,難免又嫉恨這兩人一次。
只于羽和織自己知曉,這是入宮後太後第一回明著吩咐兩人做事呢,其重要程度,可見一斑。
嬤嬤將她們帶入了里間,屋里侍人盡退。
吩咐事了,于羽和織聯袂而出,卻在出太後宮中的時候正在殿門口踫見了前來向太後請安的穆王。
遠遠幾步,只瞧著穆王被奴僕簇擁著,一身繡竹錦袍,既俊美不凡,又氣勢駭人,通身的皇家氣度,尊貴難言。
這廂宮婢侍從呼啦啦跪下一片。
正撞到跟前,雖說宮妃與外男該避嫌,但如此情形,織和于羽也只得隨著眾人口呼王爺的時候垂下頭朝那人行禮。
眼尾能掃見那人一步步走近,織垂眸福身著,一板一眼地喚著王爺萬安,卻忽听得旁邊跟她一道的聲音中途止住了。
猶如喉間被什麼卡住,那聲音戛然而止,帶著幾分驚疑不定和莫名的惶怒。
織心有猜測,不由地去看于羽的模樣,一抬眼,卻是一怔。
于羽正失禮地昂著頭仰視那位貴人,裙擺逶迤,她仍是半屈膝的姿態,眸子卻怔怔地定在穆王面上,直愣愣的視線已半點不顧禮數和旁人目光。
被她看著的人眉目完全現于明媚的日下,清楚到那雙眸子里的情緒和長眉的每一道都明晰如許,沒有半分遮攔,她們實地里效命的主子,四年了,第一回被她們看到正面。
卻實在不算個驚喜。
她沒想到,穆王,竟與那個一直身份成謎的暗衛生了一雙一模一樣的眸子。那個陪在她們身邊四年,不,準確來說是陪在羽身邊的暗衛,竟是穆王。
誰能相信呢,那般內斂沉默,處處被羽逗弄得面紅耳赤的青年,竟是這個一身高深莫測的穆王。
織心里亂紛紛的,猶如被悶擊了一拳,她垂下了長睫,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事情,卻還是乍乎乎地叫人一時接受不了。
心思一晃的功夫,她有些擔心羽了,但眾目之下,她與羽並不相熟,竟連拉她一把的資格都沒有。
又過了一瞬,織瞧見,于羽已經極快地調整好姿態,迅速收回視線來。她甚至還扯出一痕淺笑來,只攏著袖子若無其事地彎身一禮,方才那幾眼里的風波雲翳,仿若真的未曾發生。
她平靜萬分地道︰“王爺萬福。”
男人的桃花眼里,冷漠也似乎被打破了一瞬,他端著一身清華,中途似乎伸出手來想扶,卻又僵著收回去了,寬大袖袍下,似乎是握手成拳的模樣。
唇際動了動,穆王最終也只道︰“起吧。”
……
夜里,織淺眠,窗柩被微微打開的一霎那,她已經睜開了眸子,從床榻上悄無聲息地起身。
一點點靠近那絲微弱氣息,直到嗅到熟悉的味道,她才松了口氣,抓住那人的衣袖,將她從暗里拖拽出來。
于羽嘻嘻笑著,任由織捏著她臉頰。
織嘆一口氣︰“你怎的來了?”
于羽直接抱起了她的小臂被她拖著一般帶回內室里,循著微弱的月光,她眼神晶亮地捻起桌上的糕點就往嘴里放。
“來看你啊。”于羽眼楮彎彎,說話間,只唇齒有些咕噥不清。
嘴里咬著東西,她腮幫子鼓鼓的,頗有些像某種未開化的小獸,“這都快小半年了,我都沒好好跟你說話了。”
她有些委屈巴巴的︰“你也不來看我。”
織迎著她幽怨的視線,只想撫額︰“你那里我怎麼過的去。”
于羽算是受寵的,她住的地方,可比這偏僻無人的芳菲苑好太多,人多眼雜,她便是想去,也確實不敢動身。
兩人席地而坐,于羽抱著桌上的點心和涼茶不撒手︰“皇帝對你好嗎?”
她指尖捻著御膳房專門做的精致糕點,目光如炬。
織不知她想問什麼,略略想了想,認真答︰“好啊。”
日日送東西過來,許多還是暗地里的,只怕旁人妒忌暗害她,每日繞極遠的地方,還是要過來坐一會,雖然對她而言,這些都是極干擾清淨的。
于羽呵呵笑著,突然道︰“你喜歡他嗎?”
織扭頭看她,瞧清楚了她的認真,不由更加疑惑︰“不啊。”
于羽撐著手臂倒在她肩膀上,飄忽的聲音近乎呢喃︰“織啊。”
織這才覺得今晚的羽有些不對勁,她想起白日里見到過的穆王,想起羽那時異樣的神態。織偏了頭細嗅,羽的身上竟有著淺淺酒香,想是來時風吹散了些,這會兒離得近了,才真能從她呼出的氣里嗅到一些味道。
羽醉酒時也是如平時一般清醒的,從眸子里根本呢看不出一點破綻。
織回頭去看她,果然她的眼神較平時還亮,只氣息紊亂著,語調有些飄忽︰“你永遠也不要騙我哦。”
織抿了抿唇,“嗯。”
“你說的哦,”膩在她肩上的腦袋動了動,明明已經醉了,這說話的語氣卻冷靜無比,甚至倏忽帶了絲漫不經心的殺意︰“若是你以後騙我了,我會朝你下手的。”
平日里的羽一直是明媚的,只有在訓練場上,織才見過她面無表情冷血殺人的模樣。
那股子冷酷和陰鷙,織都自覺不如。
而如今,她帶著酒香的話里還是含著笑的,織卻頭一次在面對羽時,心虛發麻。
織放下她,轉身去換了身衣裳,才點了她睡穴扶著她回于羽自個的宮殿。
及至半路,織察覺到旁邊氣流輕動,她心驚著閃過,下一霎,卻已然有人直直擋在她面前。
織咬了咬舌尖︰“……王爺。”
融在夜色里的人冷冷地看著她,那目光如降了隆冬厚雪︰“把她給我吧。”
意識海里,完全沉了意識沒關注外界的于羽還在同小八山侃︰“皇帝真沒用啊,哪有這樣追喜歡的人的。瞧小織那個嫌棄他的樣子……嘖嘖嘖嘖”
小八︰“嘖嘖嘖嘖”
于羽忽然有一絲不妙的預感︰“……兒砸你怎麼了?”
小八高貴冷艷地看著她,眼神有些詭異的慈愛︰“嘻嘻嘻嘻”
于羽︰“……”我又想起那一天,被嘻嘻嘻嘻支配的恐懼。
作者有話要說︰ 嘻嘻嘻嘻四個字真的有一種鬼畜的魔力……
_(:3 」∠)_ 每天被基友嘻嘻嘻嘻我精神都快衰弱了講真
今天有沒有很早!快夸我啊夸我啊!驕傲臉!
感謝【墨小染】的地雷~
感謝【舒意】的營養液~
麼麼噠~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