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 躲寧逾明躲了三天。
可能是不好意思。
他起得比雞早, 回得比狗晚, 夜里偷偷摸摸回來, 還會輕輕點起蠟燭,挑燈把寧逾明本日習的字圈紅圈黑, 又寫下他的批改建議才算完。
書院很大,有時幾堂課之間換場子的學生幾乎要飛奔去上課。
寧逾明在山道上和小伙伴們說說笑笑地趕課, 好幾次都捕捉到了謝子瑜漿洗到發白的校服和青色的發帶, 遠遠地一閃而過, 然後迅速消失。
但謝子瑜是好幾門課的班助, 完全不見面是不可能的。
他在課上回避寧逾明已經到了晏羽和其他小伙伴都發現不正常的地步。
比如他發下旬考後的試卷和夫子的批注, 發到寧逾明這桌, 假裝看試卷, 死活不抬頭。
寧逾明體諒他尷尬的心情, 不像平時一樣瞎撩兩句,想若無其事地接過試卷。
但謝 低頭匆匆忙忙想把他這一桌趕緊發過去的後果就是——反而不小心和他踫了手。
謝 觸電一樣迅速把手收回, 寧逾明歪了歪肩膀接下飄落的紙張,慢吞吞道︰“班助,小心了。”
謝 看天看地不看他, 微紅著臉咳道︰“嗯…嗯。”
寧逾明單手撐腮, 看著手中被先生給了鮮紅的“平”(優、良、平、劣)的文章, 面上莫名染上笑意。
他一個人傻笑著傻笑著,忽然後背發涼,偏頭一看,被嚇了一大跳。
趴在桌上把臉埋在手臂中只露出一雙眼楮的晏羽幽幽地盯著寧逾明, 盯著,盯著……
寧逾明︰“啊。殿下。你這樣看著我。做什麼。”
晏羽伸出手指朝他勾勾,寧逾明會意地湊近,把耳朵遞到七皇子殿下的嘴邊。
晏羽的聲音有點發飄,隱隱發顫︰“三兒,我先殺了姓謝的,再殺了你,最後自殺。我們倆埋一起,姓謝的曝尸荒野,你說,好不好?”
寧逾明︰“……”好你媽個頭。
寧逾明面無表情地舉手︰“班助,七殿下肚子不舒服,我扶他去找校醫。”
一柱香後,兩人勾肩搭背地回到教室。
坐的近的田宇年敏銳地發現,方才死盯著秦三,瞳仁黑得讓人發毛、瞳孔失去焦距的七殿下,竟然滿面紅暈地回來了!
而且眼楮還水亮亮的,嘴唇也有點紅,他惡狠狠地瞪了謝子瑜一眼,又用力扯了扯秦三的頭發,坐下了,變回有點嬌蠻有點任性的七殿下。
……這一炷香到底發生了什麼!!!
教室同一時間于另一側傳來班助對某個倒霉蛋秋風掃落葉般的發卷動作和結了冰的通碟,“劣等,此文重寫。”
田宇年戳了戳前座的秦三,在對方疑問的回頭中拱手一拜︰“三哥,太強了,我田某人老奶奶都不扶就服你。”
寧逾明︰“???”
左桌的劉意伊也湊過來神神秘秘地說︰“三哥,你果然還是站我這邊的,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親三哥。嘿,他怕你怕成這樣,說說吧,你私下里怎麼整他的?”
寧逾明把他的小腦袋瓜抽回去。
寧逾明找了個機會把謝 單獨壁咚在牆角。
謝 高,寧逾明矮,謝 卻莫名有種被寧逾明的氣勢糊一臉的錯覺。
謝 越來越緊張,越來越緊張,他覺得自己那晚的反應太過激烈,定然能叫人看出端倪。
寧逾明沉默一會,嘆道︰“班助,我知道,男兒有淚不輕彈。你那天一定想到了傷心人、傷心事,自古紅顏多薄命,沒想到班助也是庸者中憐惜紅顏的性情中人。秦明只有欣賞的,絕無笑話之意,班助實在毋須尷尬。”
謝 半天不說話,突然低聲問︰“你、你當真這麼想?”
“一百八十個真。”
謝 臉色漸漸緩和過來。
他還是將信將疑,但也想通了,知道不知道,有那麼重要麼?
如此光風霽月的少年郎,便是知了,大約也不會有什麼。
謝 還是不自在,但也漸漸緩過來,和寧逾明之間仿佛多了一份心照不宣和默契,友誼突飛猛進。
一年時光飛逝。
新年至,學子們回家過年,書院里留下本來就隱居在山里的先生及家眷、寥寥幾個孤家寡人或是窮苦出不起歸家路費的。
謝 既孤家寡人又囊中羞澀,好在飯堂大師傅就住山上,總還有他一口熱飯吃。
“謝子瑜,成國公府有人找。”
謝子瑜估摸著是他苦邀他下山一起回家過年的小舍友遣家僕送慰問品來了。
謝 匆匆趕回上善若水,推開院門,卻見院中一襲狐裘、著紅衫而立的少年的確是成國公府的人,但絕非家僕。
“秦、秦明,你怎麼……?”謝 一時失語,口中泛澀,不知什麼滋味。
寧逾明在冷風中跺跺腳、搓搓手,遞給他一提紅木多層飯盒,樂呵呵道︰“新年快樂啊班助,我家書童太懶了,鞭子抽也不願出來受凍,只好我自個上山來送年禮咯。”
“除夕未過,送什麼年禮……”謝子瑜喃喃。
“我還得騎馬趕回去,不多說了,明年見哈!”
錦裘少年風風火火地來,風風火火地走,一點討要謝意和感動的知覺也無,好像根本不知自己做了多熨帖的事。
謝 提著飯盒和一個豎長木盒回屋。
吃完盒中有小火煨著的極豐盛的一餐,他拆開了“年禮”。
那是一個裱得精心的卷軸,展開來看,是寧逾明勤奮練習了一年、沒有一日放下筆的成果。
——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謝 在心中默念了三遍,又對著窗外飛雪輕吟出聲。
如果你的七竅熱血一齊沸騰,融化在臉上的雪花又怎會凍人?
——此千載的讀書人一生所願爾。
——此 一生所願爾。
千金未得,知己已得。
作者有話要說︰ 班長線,he進度50%,be進度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