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風涼。
阮喬打車趕至南城人民醫院時, 已是凌晨。
醫院的住院部還零星亮著燈,有救護車剛剛趕回醫院,擔架,醫生, 護士, 還有親屬的哭天搶地。
意外每時每秒都在發生。
阮喬手垂在身側,捏成拳, 又緊了緊。
她的腦子里空白一片, 電梯在往上,她一秒鐘也不想等, 推開安全門, 往上爬。
直至闖進林湛病房的那一剎那, 她都無法控制這一路上因為恐懼帶來的延伸腦補。
推門的動靜引起林湛和江城的注意。
江城轉頭, 林湛也抬了眼。
阮喬站在門口, 爬上五樓沒有停歇, 她的胸腔還在上下起伏。
只是嘴唇緊抿,神色不明。
誰都沒有先開口說話,只是靜默的對視,仿佛空氣中的塵埃因子都靜止不動。
直至護士推著推車進門,阮喬才垂下眼, 微微側身讓行。
江城也受了傷, 不過還算輕微,都是皮外擦傷,坐在林湛病房里上完藥就行。
阮喬見護士給林湛處理傷口, 對江城輕聲說道︰“江城,你先回去睡覺吧,這里有我就行。”
江城本想幫林湛解釋一下,但林湛突然喊了他一聲,他明白林湛的意思,欲言又止。
林湛早在阮喬來之前就已經拍過片子。
他的腿傷得比較嚴重,暫時下不了地,好在還沒骨折。
除了腿,手臂後背也有不同程度的外傷,白紗布包得扎扎實實,看上去有點觸目驚心,臉上也有輕微的擦傷。
護士囑咐,如果傷口感染可能會發燒,最近需要格外注意。
院倒是不用住了,明天就可以回家。
直至護士離開,阮喬都沒怎麼開口說話,她只坐在床邊守著林湛。
林湛見她這樣子,心里不知為何,涌上一些不安的情緒。
他喊了聲︰“柿子妹妹。”
阮喬抬眼看他,把被子往上拉了點。
“你先睡吧,我就在這里。”
“我……”
林湛剛一開口,阮喬又出言打斷,“要是傷口感染,你晚上可能會發燒,我不困,你快點睡。”
她的聲音很溫和,听不出什麼別的情緒。
***
次日林湛出院回家,阮喬也一路跟著,盡心照顧,一副沒有脾氣的樣子。
林湛在車上跟阮喬解釋︰“我昨天不是跟朋友去ktv唱歌麼,然後有人來找我朋友麻煩,那人之前跟我也有點過節,大家都喝了點酒,那人也是存心找事,還帶了幾個打手過來,所以大家就打起來了。”
阮喬垂著眼,沉默片刻,而後輕聲應道︰“嗯,知道了。”
她只說了這短短四個字,再沒有下文。
回到校外的小房子,阮喬也沒表現出什麼異樣。
接連幾天,她都是上完課就回來照顧林湛,林湛腿受傷不方便行動,很多事都需要有人幫忙。
見這幾天阮喬都沒有要計較的意思,林湛也就漸漸放下心來,沒再想過要跟她道歉解釋。
主要還是因為,他自己最近心里有事,不是什麼光彩的事,他也不想讓人分擔和擔憂,情緒的自我調節很難做好,整個人看上去有些懨懨。
***
過了一周,林湛腿傷基本好全,打球都沒什麼問題了。
他訂好電影票,準備帶阮喬去看電影。
可一回家,就看到阮喬拖著行李箱,正打算出門。
他有些驚訝︰“你去哪?”
阮喬神色淡淡。
“回寢室,陳陽陽已經走了。”
林湛走近,聲音不大,“為什麼不提前跟我商量。”
阮喬抬頭看他︰“我來之前就跟你說過是暫住,陳陽陽走了,我不該搬回寢室嗎。”
林湛擋在門口,緩了緩神,試圖讓自己的聲音听起來相對平和。
“如果我沒有剛好回來,你是不是打算不跟我說就直接回去?”
兩人對視,阮喬沒有說話,眼神卻沒有絲毫的躲閃或是心虛,似乎是默認了林湛的說法。
是林湛先移開目光,他妥協,想去拿阮喬的行李箱,“那我送你。”
阮喬握著拉桿的手很緊,“不用了,我自己回去。”
林湛有片刻沉默,末了他問︰“阮喬,你怎麼了?你是在跟我鬧脾氣?”
阮喬抬眼,直直望著林湛。
她的聲音很輕,“林湛,不是我怎麼了,是你怎麼了。”
林湛反問︰“我怎麼了?”
兩人又再次陷入對視的僵持和異樣的沉默。
這次是阮喬先說話,她的目光未曾有半分偏移,好像要從林湛的眼里直直看向他的心里。
“如果你連自己怎麼了都需要我來告訴你,或者說你連這段關系里存在的問題都弄不明白,那我覺得……我們需要給彼此一點時間和空間,冷靜一下。”
說完這句話,她拖著行李箱,想繞開林湛出去。
可林湛一手撐在門板上,就擋住了阮喬的去路。
他離阮喬很近,聲音在耳邊回旋,有些低啞。
“冷靜什麼,冷靜完了你是不是要提分手?”他頓了頓,又說,“還是上周打架的事吧,我跟你解釋過了,不是我想主動挑事,別人找上門來找我朋友麻煩,我做不到冷眼旁觀。”
“你的幫忙永遠都是用拳頭說話嗎。”阮喬看他,很快開口,“你不是未成年更不是小孩子,為什麼有事情總是只能想到用打架這種野蠻的方式來解決?而且這種方式真的能解決問題嗎?”
她的聲音越來越大,“如果不是剛好沒有傷到要害,而是被人捅上幾刀或者直接把腿打斷,你有沒有替你的家人想過,有沒有替關心你的人想過?你有沒有那麼一秒鐘考慮過對你的未來負責?”
“林湛,我以為去支教一次你會成熟一點,但你還真是……一點都沒變。”
“我道歉。”阮喬話音剛落,林湛就突然冒出這三個字。
他定定的看著阮喬︰“我道歉,以後再也不會了,我已經冷靜完了,你別生氣。”
不安充斥在心頭,林湛沒有多加思考,就說出這句話。
阮喬頓了兩秒,聲音降了幾個度︰“林湛,我不是生氣,是失望。”
“這些事情是你自己該考慮清楚的,我一直在強迫自己不去考慮那麼遠,可是你下個學期就要出國,這之後的兩年,誰也不能保證會發生什麼,你是打算去混兩年嗎?”
“我沒有想要你一下子就變得特別上進對未來有一個全盤的規劃,但我希望的是你能夠……稍微成熟一點。”
林湛緊抿著唇不講話。
他沒再攔著阮喬。
阮喬也沒有猶豫的直接出門,按電梯。
在電梯門即將關閉的時候,林湛突然按住外面,看向阮喬的目光安靜,“你說這麼多,其實就是看不上我,想跟我分手對不對。”
阮喬沒出聲。
她按下g層的按鍵,在林湛松開外部按鈕時輕聲開口︰“你如果一定要這樣理解,也可以。”
電梯門慢慢合上,對視在電梯閉合的瞬間被切斷。
20,19,18……
看著電梯慢慢往下,林湛一拳砸在了牆壁上,聲音沉悶,在樓道回響。
***
從林湛家搬出來後的三天里,阮喬和林湛一起上了兩堂課,但全程都沒有交流,兩人也沒有如往常一般坐在一起。
宋彎彎察覺出兩人之間有些不對勁,問阮喬︰“喬喬,你是不是和林湛吵架了?先是突然搬回寢室,最近這幾天也沒看你倆走在一起鎭。”
阮喬思考片刻,回復了兩個字︰“沒吵。”
兩人連臉紅脖子粗的地步都沒鬧到,的確算不上吵架。
大一的操評分和成績秘書部都整理出來移交學習部了,綜合成績要由學習部跟系部核對再下發至每個班級。
阮喬看了眼自己的成績,大一上學期績點專業第一,下學期專業第三,操評分全都加滿了。
一學年的綜合成績是漢語言文學專業的第一名,文學院的第二名。
在意料之中。
她又翻了翻對外漢語的成績核對表。
掃完靠下的林湛那一行,沉默放下。
成績出來,隨之而來的就是各種獎助學金的申請、評選、審核,這些事情都是學習部需要處理的,接下來的一兩周還有得忙。
阮喬把自己的日程安排得滿滿當當,絲毫不讓自己松懈。
周五校學生會為了校慶的事召開全體干部會議,隸屬于校學生會下面的多個部門部長、主任、社長都需要參加會議。
阮喬趁著下課間歇去圖書館還了書,飯也不打算吃了,就匆匆趕往開會地點。
學習部是重要部門,位置都安排在比較靠前的地方,而且還需要做工作匯報。
阮喬昨晚都沒怎麼睡覺,打起精神開完會,整個人都沒什麼力氣了。
她慢吞吞的下樓,恍惚間听到身後有人喊她名字,直到出了開會的報告樓,阮喬才听仔細,真有人叫她。
她還未回頭,叫她的人已經追了上來,拍她肩膀。
“阮喬!”
阮喬微微仰頭,半眯起眼。
她有些意外,也有些驚訝,“楊子越?”
楊子越笑了笑,“是我,剛剛叫你幾聲,你好像都沒听見。”
阮喬忙道歉︰“對不起啊,我今天精神不太好,反應有點遲鈍。”
楊子越邊擺手邊說︰“沒關系沒關系。”
阮喬問他︰“對了,你怎麼來我們校區了。”
她記得之前高中同學聚會時楊子越說過,他也在南大,不過和她不是一個校區。
楊子越唇角微揚,“今天開會不是說校慶嗎,兩個校區會一起做活動,我也是學生會的。”
阮喬輕輕點頭,“這樣啊。”
上次在ktv讓楊子越看了場笑話,還連累他被林湛推了一把,阮喬一直有些過意不去。
而楊子越適時提出想在他們這邊轉轉,阮喬一時也找不到拒絕的理由,只好答應帶他轉轉。
“我帶你去映雪廣場轉轉吧,不過我只有半小時就要上課了,等會兒你可以在映雪廣場搭電瓶車去校門口。”
楊子越連忙點頭,“那好,麻煩你了,阮喬。”
阮喬跟他不怎麼熟,上次見面楊子越突如其來的維護讓阮喬也看出些他的心思,于是一路上都盡量跟他保持距離,
她不主動找話題,楊子越說什麼,她就偶爾應一應,只想著把人送到映雪廣場,也就算完成老同學的地主之誼了。
走到映雪廣場時,楊子越突然說有些口渴,想去奶茶店買杯檸檬水。
買杯檸檬水不費事也不費時間,阮喬跟了過去,打算請客。
正好她也想帶杯芝士咖啡去上課。
阮喬這邊正打開微信掃碼,楊子越就拿現金開始付賬了。
阮喬忙道︰“我請你吧,你到我們這邊來,我請你才對。”
“沒事,我剛好有零錢。”
兩人正在爭著買單的時候,奶茶店突然涌入一群說說笑笑的男男女女,大概有六七個人,一下子就把不大的店面佔得滿滿當當。
阮喬轉頭,正好看到最後進來的林湛和江城。
林湛額間還帶著吸汗發帶,左肩上掛著羽毛球拍。
他眉眼輕掃,在店里看了一圈,突然目光微頓,對上阮喬的視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