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燈火輝煌的賭/場, 夜色已深,回頭望一望這座晝夜不歇的‘宮殿’, 入場上方一只金雕貔貅惹人注目,賭徒最愛, 龍第九子,有口無肛,寓意著錢財進而不出。
黃鸚捏著吸管, 飲一杯檸檬片做裝飾的鮮榨果汁,站在賭/場門外, 斜斜倚著陳先生的臂膀,她已經把頭發扎起,總有漏網之魚, 散落在貝殼色的肩上。
少女與點鈔機吹出的風, 邂逅在紙醉金迷的街頭, 難敵一輛亮紫色的敞篷跑車,拉風的駛至眼前停下。
車里鑽出個泊車仔, 將車鑰匙遞給何世庭,“何生。”
瞧見黃鸚毫不掩飾自己驚艷的神色,何世庭對她笑道,“鐘意啊?送給你呀!”
黃鸚稍頓一下,站直了身子, 沒有慌忙推辭,而是模稜兩可的說,“多不好意思。”
“當見面禮啦!”何世庭半真半假的說著, 將車鑰匙朝她拋了過去,想看看她會有什麼反應。
黃鸚堪堪接住,果汁也差點蕩出來。
緊接著,她高興地轉向身邊的男人,憑白得了件好東西,當然要捧到他面前,請他笑納,討他歡心,“送給你。”
陳宗月揚眉,接下這一把鑰匙。
何世庭意想未到,“哇,不是吧……”
陳宗月馬上適應了自己新車主的身份,將鑰匙又扔給他,頤指氣使著,“開車!”
天是一面黑鏡子,每一盞燈的光束方向都一致,若無密集的樓房,不知行駛多遠,一路椰風樹影。
澳門的博/彩娛樂業集中在半島,從業人員過萬,在世界上享有盛譽,號稱東方蒙地卡羅。
黃鸚靠在陳先生的肩頭,朝夜風里伸出手,想要抓住鑽石般閃耀的風景。
何世庭瞧了眼後視鏡,“黃小姐手氣真好,以前常玩?”
她搖了搖頭,“第一次。”
察覺到陳宗月投來的目光,何世庭隨即終止探問她,笑說,“那你好有天賦哦。”
黃鸚胳膊纏進男人的手臂,想著說道,“我……心態好,賭得不是自己的錢,不怕輸嘛,不過以後就不行了。”
何世庭好奇的問,“點解?”
黃鸚抬起頭,用另一只手摸著男人輪廓鮮明的臉龐,說,“因為以後陳先生的錢,也是我的錢啊。”
陳宗月聞言即低頭,將覆在臉上的小手握到自己掌心里。
何世庭朗笑了幾聲,又望她一眼,說著,“今往後就靠你罩住我啦,阿嫂!”
十月初五街上的愚公夜市,匯集了當地特色美食、工藝攤檔,生意興旺。
當陳宗月說要陪她游夜市的時候,何世庭表面上波瀾不驚,心中大跌眼鏡,小半輩子也過去,才記起好好與人拍拖?總讓人想找點原因出來。
歸屬權有待商榷的跑車,在爹美刁施拿地大馬路路口停下,再往里是窄窄行車道,開進容易出去難。
下了車,黃鸚盯著瓷磚拼成的路牌,念著上面的名字,逐字一頓之時,陳宗月對駕駛座里的人說道,“記得把車停到我庫房。”
何世庭一腳油門就走,頭也不回,沖後面的人豎起中指。
黃鸚轉身見到這一幕,‘切’了一聲,拉起陳宗月往游人繁多如同過江之鯽的街巷里走。
今晚夜市攤上五元一袋的涼果,和游戲/廳里兩元一次的電玩機,都能讓她開心起來,非常非常開心,因為過不了多久,她就是名正言順的陳太太了。
趁陳先生幫她打電玩嬴公仔時,黃鸚往他嘴里塞進一顆話梅作為獎勵,酸到他驟然擰起眉,捏住她的臉頰,對上她的嘴,將話梅推入她口中。
她含了含,不解,明明是甜的。
可能最後還是要花錢買下她喜歡的公仔,‘老年人’對新版的街機深感困惑,招式怎麼和他玩過的不一樣?
黃鸚撐著臉瞧他專注這樣的事情上,彎著眼楮笑道,“你上次玩這個是什麼時候的事了?”
陳先生說,“二十年以前吧。”
午夜兩點鐘出了游戲廳,即便街上陸續在收攤打烊,但望見街尾的盡頭,那里仍靜得像被活生生切開的兩個空間,黑色的轎車囂張的霸佔路口等候。陳先生的私人轎車。
澳門太小,仿佛一瞬就抵達黑海沙灘,距離日出大約還有三個鐘頭。
沙子是黑色的,天空也是,一層層浪是白色的,月亮也是。所以只能分辨出這兩種色彩,一切就是摩登時代,黑與白的無聲電影。
司機到了跟在後頭的一輛車里休息,留下這輛車後座的兩個人。
黃鸚橫躺下枕著他的腿,橄欖綠的裙子幽暗似海,那麼她的頭發就是水藻,睫毛落下的陰影是沉入海底的船。
陳宗月幫她剪了一支雪茄點上,吹出紅亮的火光,再遞到她等著也不安分,晃呀晃的手里。
她慢慢吸了一口,努力仰起頭,慢慢吐到他臉上,然後笑了起來,又含住雪茄,眯著眼摸摸他的唇。
光是抽雪茄也容易無趣,黃鸚拉起他手貼上自己的臉,在他掌心蹭了蹭就松開,繼續吸了一口煙,被她招惹來的大手也繼續鑽進她領沿,攥住她的心跳。
不僅如此,布著紋身的手臂埋進她裙下,是做了什麼,使她緊閉的眼眸顫抖,低吟出聲,躁動地扭起身體。
黃鸚推開他的手臂,撐坐起來,撥開長發,讓他拉下背後的拉鏈,就翻身爬到他腿上,跟著腦袋撞到車頂,他不給面子的笑了出來。
分開/腿跨坐在他身側,用吻封住他的笑,解開他的皮帶和褲腰,握住他,套了幾下,跪起來,放進去,再緩緩坐下。
那支雪茄去了哪里誰也不知道,反正總會在哪兒發現它的尸體。
在這幾乎沒有光的環境里,看不清他的臉,黃鸚幡然醒悟,他擁有怎樣的外形,對她而言都不重要,哪怕他容貌盡毀,也喜歡他、熱衷于他。
只要他是陳宗月,是她的好萊塢,她就願意做個艷星,喪失道德與倫理。
做完這事之後,黃鸚還睡了一會兒,迷迷糊糊間被他叫醒,剛好面朝車窗——天與海交接的地方是灼灼的紅色,熊熊火焰,一路燒上來,摧毀了黑白的幕布。
等到它不再有明顯的變化,平庸如每日所見,他們準備離開。
陳宗月生物鐘到點,十分清醒,干脆自行駕車,叫她在後座睡覺,她還是要爬到副駕。
黃鸚眼皮已經闔上,還剩一點清醒的意識讓她喃喃著,“下次不要在車里了……”太憋得慌。
她听見陳先生輕輕笑了聲,卻不知道一輛殯儀車窗外平行而過,開往基督山墳地的方向,勾起了他的回憶。
對于那一天,他的記憶太過清晰,因為下著雨,頭頂的黑傘無法沉默。
走進靈堂前,他停下腳步,望向一旁的黑色殯儀車。這時,有人按住他的肩,聲音重而低的說,“千祈要忍!”
他回頭,看見老文尚未滄桑的面孔,所以此刻他應該也是年輕的模樣。
剛剛從國外回來,躲過滅門之災的長子,成為眾目焦點,他走過一排排座位,來到唯一的家屬席上。他神情平靜,如暴雨欲來,而他竟然就這樣一直平靜到棺材抬上黑箱車。
父母、弟弟,三張相片被他一齊抱在身前,周陳駒親自為他打傘,後頭幾十跟隨者。
上車前,他冷不丁喊道,“周叔。”
老文繃緊心神,悄悄摸到腰間藏的一把手/槍,仿佛聞見雨幕下,周圍凝聚起的殺氣。
周陳駒也深沉的看著他。
他回望周陳駒,說道,“……以後我跟你。”
千鈞一發的氣壓漸漸散去,老文默默松下一口氣。
“……好”周陳駒露出一副欣慰的表情,拍著他肩,“好!”
可是當天深夜,辦完葬禮事宜,司機謊稱引擎問題,讓他下了車,而身後的面包車便即刻駛離,不及反應,一把砍刀在余光中晃下!
雖然他很快地躲避,仍是劃傷了手臂,擋上正面而來的刀,又沖來一人砍上他的後背。
轉身踢開砍他的人,跑向馬路對面,驚到街道旁的商販接二連三的拉下門,被一人追上,他奪過刀,捅進了那人的肚子,望著跪倒在地上的人,他向後趔趄半步,抬眼見一伙人就要追上來。
他往前一步,按住那人的肩,握住刀柄,拔出了那把刀,帶出一道血花染了地磚,有一瞬間,仿佛見到人體脆弱的髒器。
這一夜很漫長,漫長到他差一點永別晨曦。
在狹窄漆黑之中,他扶著牆往樓與樓間的藏匿,冷汗從蒼白的臉頰滑下,雙眼和身上的血一樣紅。
終于,他跪下似低吼的哀悼,泛濫的疼痛提醒他,至親至愛的人都已離他遠去,人間如煉獄,他想活下去,要比惡鬼更嚇人。
突然間,有一抹縴瘦白淨的人影,抱住他,不怕弄髒自己,緊緊抱著他滿是鮮血的身體。
她說,我愛你。
大概是他很久沒有听到這一句話,因此記憶中無端出現了黃鸚,也因此同情她,真夠可憐,愛著一個恨不能殺死她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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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鸚睡得淺,一下就醒了。
她揉了揉眼楮,就瞧見停不遠的車里鑽出來幾個男人,其中一人走到駕駛座的車門外,彎下腰,對著車窗里說,“陳生,周老想見一見你……”
男人的視線從陳先生身上,移向副駕座的黃鸚,接著說道,“還有黃小姐。”
陳宗月從容坐在車里點上一顆煙,遺憾沒能抽幾口煙,又有兩輛黑色轎車在附近停下,車中下來的男人全部帶著槍,槍口對著攔路之徒。
男人舉起雙手,一邊後退著,一邊說道,“陳生,我們是听周老辦事……”
陳宗月下車,反手帶上車門,把煙扔在地上,鞋底踩上去碾了碾,白亮的光線晃到他眯起眼楮,笑容令人不寒而栗,“你听周老辦事,就敢在澳門攔我的車?夸你一句後生可畏,不知你受不受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