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子選址太/安靜也不好,連一只會叫的鳥兒都沒有。
在惺忪的睡眼里,一半是自己睫毛的陰影,一半是投映在壁爐上的日光,寧靜似姑甦無人打掃的清晨。
黃鸚閉上眼深深吸氣,突然驚慌地掀開被子從床上坐起來,枕頭掉在地上,她撈著滑下肩膀的睡裙吊帶,趿進拖鞋。
陳宗月靠著門框雙臂環于胸前,從容的說道,“不要慌,有車送你。”
黃鸚動作一頓,如蒙大赦的倒在床上,與被子繼續纏綿。
陳宗月上前將癱軟在床的人拉起來,而她直接抱住他的腰,確實還有幾兩肉的胸/脯,壓過幾朵蜀葵花,以鮮活的熱度緊貼著他。
黃鸚的臉從他的襯衣紐扣間揚起,聲音慵散,“你起好早。”
陳宗月捋開遮住她臉頰的亂發,“我習慣晨練。”他握起環著自己的細胳膊,摩挲著猶如肥皂光滑的皮膚,說,“你要遲到了。”
“就遲吧。”
她這麼說著,跪直身體,兩手攀登上他的肩膀,手臂勾住他的脖頸,想融進他起伏的胸膛,在他臉上找尋入口,鼻尖輕觸他的上唇,眉毛掃過他的顴骨。
與他分開,不用太遠,只需看清他的眼楮,再吻他。
她伸著舌尖,而粗糙手掌伸/進睡裙的吊帶下,去撫摸她的肩胛骨,結實的臂膀降服了她,暗潮洶涌的電流,竄過她腰後的溝壑。
是誰要這清心寡欲,變得活色生香,一秒鐘不能等。
可黃鸚將他的舌頭推出口腔,結束了這份沁透荷爾蒙的早餐,喘息著說,“我,我我要去考試了。”
陳宗月對她的臨陣脫逃就快習以為常,低頭咬了下她的脖子,以示懲戒。
他要有耐心。
黃鸚喜歡他這樣飽含忍耐的懲戒,差點卷土重來。
這一周期末考試,時間安排得蹊蹺,一天一科提前進入假期,她和江艷相約考完去中山公園吃洋快餐。
餐廳在服裝賣場樓上,地磚拖得很是透亮,總是有人多按出幾根吸管。
番茄醬像濃稠的血漿,擠在紙上。
黃鸚道出這兩天發生的事情,以及她如何憑借聰明機警逃過一劫,而江艷的重點是,“所以你就住進陳先生家了?”
她咬著吸管點了點頭。
“恭喜你啊陳太太,這可是歷史性的一大突破。”
黃鸚不屑于此的說,“何止。”
江艷試著理解她這兩個字的意思,歪下的腦袋又立起,“不會是……睡到一起去了?”
黃鸚眼楮東張西望一番,諱而不言,也就是默認。
江艷八卦兮兮的追問,“後來呢?”
“什麼後來?”
“那個啊!”
黃鸚道貌岸然,“哪個?”
“裝!接著裝!”江艷拎起可樂吸了一口,咽下說著,“孤男寡女躺一張床上,干聊天啊?”
黃鸚臉上閃過‘不幸被你言中’的表情,隨後捏起兩根薯條假裝無事的啃。
江艷不放過她,握過冷飲的手抓上她胳膊,“出啥問題了?他不行?”
她低頭道,“我不行……”
江艷大失所望的說,“知道你慫,沒想到你這麼慫。”
回到陳家,早已等在門廳的男人遞給她一封信,說是錢丞托他轉交的。信件已經拆封,她從里面倒出一張家屬通知。
黃鸚還沒有看清上面的日期,就被人從手中抽走。
她緊跟著轉過身,李佳莞正讀出字條的頭一行,“青浦區第三勞教所?”
黃鸚搶回字條,“沒經過允許就拿走別人的東西,你不覺得很沒禮貌嗎?”
“至于嘛,好奇而已。”李佳莞聳聳肩,走向一旁擺著點心和紅茶的桌子,一邊問,“你要去勞教所接誰?你媽媽?”
好奇。黃鸚懷疑自己是不是也這麼惹人討厭。
她沒有理會李佳莞,徑自坐在沙發上,看著通知條上的寥寥幾行字。
李佳莞拎起茶壺往杯中注入,一塊接一塊地往里丟方糖,同時說著,“你再忍忍吧,後天我就回紐約了。”
“對了,好心提醒你一下。”李佳莞端起茶杯,說道,“如果你遇到什麼解決不了的事,可以找norman幫忙,他和我說過,說你挺可憐的,他這個人一向很有愛心。”
李佳莞雖然低著眼眸,下巴也昂得很高,她攪動著小銀勺,朝黃鸚走來。
“記得昨晚和你跳舞的阿歡麼?年紀小小就一個人養活起家里的弟弟妹妹,norman可憐她,給她一份工作。他也可憐你,想給你一份工作,只不過,嗯,也許會特殊一點。”
李佳莞來到沙發後,放下茶杯,雙臂環上她的窄肩,輕輕說著,“你沒比阿歡高級多少知道嗎?所以乖乖的,不要惹他生氣。”
黃鸚推開她的手臂,起身離開。
她想回到房間,被這一節樓梯攔住,她望著已經沒有雨點猛烈擊打的長窗,遲遲上不去。
是不是應該相信陳宗月在獻愛心的理論,因為這就能解釋為什麼她對高子謙告白,他也不介意。
沒過多久,錢丞過來領走她。
這一片區是早年建給廠工的宿舍樓,每棟三樓,紅磚裸牆,老樹佝僂。
陳舊狹窄的樓道里浮著一股樟腦丸的味道,黃鸚也很久沒有回來,樓梯比她記憶中更陡峻,電閘箱上積得幾層灰,能擦出一團烏雲。
錢丞陪她一起打掃衛生,炎夏不用換床單被套,涼席一鋪,也忙到太陽下山。
黃鸚坐在飯桌旁,盯著頭頂懸吊的電扇出神。
錢丞指間夾著一顆煙,伸到她眼前,“我剛剛接上電話試了試,繳個話費就能用,有事給家里打電話。”
她點頭,接下他遞來的煙,自己點火。
錢丞干脆坐在冰涼的瓷磚地上,“黃鸚。”他猶豫著說,“你和陳……”
“嗯?”
錢丞搓了搓脖子,“沒事。”他奪來打火機,抽了幾口煙,吐出的煙霧夠不到電扇就散了。
他因為亂抖煙灰,挨了黃鸚一腳,他起身拍了拍褲子,“你先回家吃飯,跟阿媽說不要等我。”
這下輪到黃鸚支吾其詞,但是又一想,今晚她不回陳家,錢丞肯定會告訴他,用不著她操心,還是好好打算一下明天要怎麼辦。
明天是她母親鄧娟出獄的日子。
鄧娟因吸食/毒/品成癮,多次監守自盜飯館收銀台的現金,最後一次被人當場目擊,她沖進廚房揮起菜刀,罪加一等,故意傷人。
廚房亮著幽綠的燈,散落的鈔票上濺著鮮血。
次日,天是青灰色的,仿佛它覺得地上的一切都是廢墟。
鞋尖碾壓著路旁的野草,听見鐵柵門的動靜,黃鸚抬起頭。
從勞教所里走出來的中年女人身形枯瘦,發尾是從前染燙剩下的焦黃,眼袋幾乎垂到臉頰,瞳孔渾濁的像湖底淤泥。
黃鸚往前半步,“媽媽……”
她意識到不該懼怕自己的母親,于是握住鄧娟提著行李包的手“我來拿吧。”
鄧娟看了她一眼,松開了手。
錢丞開著借來的車把她們送回了昨天連忙收拾整齊的老屋,不準備久留。他用車鑰匙敲了敲門,見正在切菜的黃鸚轉過頭,便說了一聲,“我先走了。”
臨出門前,錢丞回頭瞧了一眼,躺在房間里的鄧娟,卻只能看見床上一雙慘白到發青的腿。
他再用鑰匙戳了下她的背,不放心地重復叮囑一句,“有事打電話。”
這一晚,桌上擺著兩盤菜,一碗湯。因為家里有姑媽張羅,黃鸚一般不下廚,壓根談不上手藝,能吃就算不錯了。
在霧黃的燈光下,她們沉默地進食。
鄧娟冷不丁的問道,“你的腿怎麼了?”
黃鸚愣一下,摸了摸膝蓋上結痂的傷,“不小心摔的。”
鄧娟突如其來的關心,倒是讓她受寵若驚,只有驚嚇的驚。
老屋有兩間房,擺得下兩張大床,但黃鸚想念姑媽家的小閣樓,蜘蛛網似的蚊帳,不敢貪心去想念陳宗月的房間,枕著他的胳膊入眠。
風把樓下一家的窗戶吹得嘎吱響,黃鸚扯起毯巾蓋住自己的頭。
她在心里禱告著,明日也能相安無事的度過。
下午的日光曝曬著地面,室外如同濃痰一樣濕粘悶熱。提早交卷的黃鸚在另一間考場外,等著江艷。
不一會兒,就見江艷從考場跑出來,火急火燎地塞給她一份報紙,“昨天你說的,那個姓杜的老板……”她喘上口氣,接著說道,“在商貿大廈跳樓自殺了。”
上海市內應該沒有兩個經營卷煙廠,又是姓杜的老板。
黃鸚暫時沒找著這個新聞的版塊,詫異的問著,“救……活了嗎?”
“商貿大廈誒,神仙下凡也只能給他留個全尸吧。”
頂著火辣的烈日,黃鸚莫名感覺寒意爬上周身,江艷仍然不著邊際的說著,“不對,神仙倒是有可能救活他,給他重塑一個蓮藕身,再世還魂……”
“呀,原來是哪吒!”江艷沒心沒肺的笑。
黃鸚勉強地扯出個笑容,心緒恍惚,導致回家的方向也走錯,多繞一段路。
開門進屋,鄧娟嘴里罵著髒話,暴躁地踹向電視機,飯桌上的隔夜菜里泡著煙蒂。那一瞬間,黃鸚有想要逃離這里的沖動。
她剛把門關上,又有人敲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