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去開門?
敲門聲持續不斷。
余嘉棠看看自己, 又轉頭看看段景玄。
大和尚入定一般側臥在草堆上睡著, 仿佛什麼都沒听到一樣,連眼皮都不動一下。
難道要他這只豹子去?
朕怕黑。
怕黑起來, 連看到自己都怕。
朕不去。
余嘉棠頓時又趴臥下去, 裝作什麼都沒听見一樣。
于是一人一豹, 一個在草堆上裝不會動的石頭佛像,一只“怕黑”裝聾。
那敲門頻率越來越急促,余嘉棠都能想象出對方快要原地爆炸的心情, 然而並沒有叼用,廟里的兩個都不願動彈。
良久, 段景玄睜開眼道︰“蓮花, 你去看看外面是敲門的是誰。”
余嘉棠趴在地上, 圓棍似的的長尾在段景玄的身上“抽打”著,每次那尾巴都高高揚起,氣勢洶洶的抽下去,而落到僧人身上的一瞬間變得十分輕柔, 像是在炫耀他尾巴的靈活,又像是在故意嚇唬人一樣。
“不去。外面那麼黑, 我還是只小豹子啊,這種事情不是應該由你這樣的大人來做麼?”
黑豹的話听起來有道理極了,段景玄無法反駁,于是只好自己起身去開門。
余嘉棠看著他離那扇門越來越近,在大和尚的手伸向那道門時,他腦子里控制不住冒出來各種蹭看過的鬼怪電影, 頓時從草堆上站起來,沖到大和尚身邊,充滿戒備的盯著那扇門。
段景玄摸摸黑豹的腦門子,之前黑豹總說自己怕黑,他還不信,現在算是信了,不過是開個門罷了,這緊張的毛都立起來了。
“蓮花,門外的客人並沒有惡意。”段景玄看著扒住自己袈.裟不松,也不讓他開門的黑豹,有點無奈的開口。
余嘉棠心說,那是你沒看過鬼怪電影。
要看過就不會這麼冷靜了。
余嘉棠已經腦補了開門後會出現的無數種可怕場景,包括敲門的屬于非人類。
而且他想著,面對危險要如何做才能顯得豹氣一點,來個“帥豹救和尚”這種分分鐘可以讓那些書生寫成話本的故事。
……事實想再多也沒個叼用。
“這位施主,有何急事?”段景玄低頭看著前面的來訪者。
黑豹看著神情肅穆,其實內里早就發懵。
“嘎——”半夜敲門的大白鵝拍拍翅膀。
黑豹表示听不懂。
大白鵝上下打量了面前的黑家伙,又看了眼自己潔白漂亮的鵝羽,目光里帶了點同情。
“嘎——”真可憐,黑成這樣,怎麼長這麼大的。
黑豹仍舊一頭霧水,還不知道自己被一只鵝同情了。
段景玄倒是听懂了大鵝的叫聲,念了一句佛號,回道︰“貧僧謝過貴主人好意,只是如今太晚,蓮花嗜睡,需要休息,著實不便到府上拜訪。”
大白鵝又叫了一聲,像是嘆氣一樣,朝他們再次揮揮翅膀,大搖大晃著走了。
余嘉棠望著它的背影,心情復雜,難以言喻。
他知道鏟屎官是和尚中的鑽石vip,牛到飛起,但卻沒想到連鵝的話都能听懂了!
要知道同身為動物,余嘉棠除了豹語懂一些,至今也沒掌握幾門外語,靈佛山上除非是像白松那樣直接可以口吐人言的,不然他還是听不懂。不過能做到口吐人言的,如果不是種族特殊,那就是修煉多年的大妖了。
“大和尚,那只呆頭鵝……不那位施主,它主人是誰?怎麼大半夜的請我們過去?”余嘉棠趴下之後,翻來覆去睡不著。
段景玄把黑豹往自己懷里帶了帶,慣來古井無波的眼中也染上幾分笑意︰“你確定你要知道?”
余嘉棠覺得大和尚這語氣不太妙,但是又不能這麼認慫,轉過身來,爪子微蜷,錘了一記和尚結實的胸膛︰“快點說,想急死豹嗎?”
“咱們來這廟里的時候不是路過一戶李姓大戶人家的府邸麼?那只大白鵝就是那李家主人豢養的。今日是那李家主人四百年的忌日,說是邀請我們過府赴宴……”
沒等他說完,余嘉棠就打了暫停︰“等等,等等,那只大白鵝也是成精的我懂,它這樣的我在靈佛山見多了,它主人不是一般人,活到四百歲我也能想象,那個‘忌日’是怎麼回事,是我听錯了?”忌日?什麼鬼?
段景玄對上黑豹拒絕接受的眼神,露出佛祖式的聖潔微笑︰“對,就是你想的那般,李家主人不是活了四百年,而是死了四百年,今日是他的忌日。”
余嘉棠︰“……”
“別擔心,我們白日經過李宅時,里面雖鬼氣濃厚,卻沒有什麼怨氣。他派那只鵝來,其實不過是試探下我的態度罷了。”
听他這麼一解釋,余嘉棠整只豹都振作了起來,好像……也不是那麼嚇人,鬼的天敵不就是和尚和道士麼,他鏟屎官“靈佛”這名頭也不是自個吹出來的,在靈佛山,任哪個修煉上千年的大妖再邪魅狂狷,也不敢狂到大和尚頭上。
“那李四百是怕你收了他?”余嘉棠覺得直接叫對方“鬼”不太禮貌,他自己不知道對方名姓,又是個起名廢,于是直接叫那位四百歲忌齡的李家主人“李四百”。
“差不多。不用在意,只要他不為惡,便是鬼,也沒有再讓他“死”一次的道理。”
余嘉棠略帶欣喜的看看他,這番通情達理的話,讓他覺得自己在這個世界的任務非常有希望。
之前段景玄在他眼里,除了需要一定的進食和入睡,除此之外早就超脫凡人了,心里眼里只有佛祖,整個人都冒著“佛光”。
受一些電視劇和電影影響,余嘉棠總認為某些修為高深的和尚和道士,對妖怪和鬼魅都厭惡到一種蛇精病的地步,見到之後不論黑白統統消滅掉,還打著替天行道的名義。
余嘉棠被大和尚允許吃肉的時候,就有一種感覺,他可能遇到了一個畫風清奇的和尚飼主。
事實證明,他的鏟屎官果然清純不做作。
余嘉棠被大白鵝的夜里來訪弄得沒了睡意,他睡不著,也不讓和尚睡,在他旁邊一直叨叨問他那個李四百的事。
“他沒有怨氣,還年年過自己的忌日,是壽終正寢的嗎?活著的時候是個好人?”
“你說我們要是明天真去拜訪李家,會不會把李四百嚇哭?”
“我都跟那麼多妖怪做朋友了,也不差一只鬼,要不我們明天過去跟他認識一下?”
段景玄被他連連不斷的問話,問得無奈,只好告訴他事實︰“他們這種無法入地府輪回的孤魂野鬼,怕和尚道士,但更怕黑貓。”
“听聞地府閻君座下便有一只能吞食萬鬼的黑貓,陽間的黑貓也是孤魂野鬼的克星,哪怕是厲鬼也不會輕易靠近黑貓,你還不是普通的黑貓,是黑豹,李家主人這樣的老鬼,只要不曾為惡,踫上和尚道士,都有說情的余地,但踫上真正通靈的黑貓可就未必了。”
“它們是天敵。”吃與被吃的關系。
“所以比起我,他說不定更怕你。他來試探我的態度,其實也是一石二鳥,畢竟我是你的飼主。”
余嘉棠听得一愣一愣的,大和尚這麼一解釋,他突然就覺得自己逼格高了起來,跟地府閻君都扯上了關系,那可是真•死神。
“然後呢?繼續啊。”余嘉棠見他半天不說話,又推了推他。
段景玄看他今晚不停鬼故事,是不可能睡著了,只好繼續道︰“我未曾見過李家主人現身,不過曾在古剎藏經閣的一卷古籍上見到過他的故事。”
“昀朝舜天二十三年,絮州李氏有一子,單名瑾,生來穎慧,姿容甚美,後而交友常生,二人乃同窗,頗有情誼,黃生擅丹青,常為瑾作畫……”
段景玄剛開口講了一段,就見身前的黑豹有點想睡的意思。
遂漸漸放低聲音,待黑豹打起呼嚕之後,便停下來,看了它一會,也隨之入睡。
翌日,段景玄是被濕熱帶刺的豹舌給舔醒的。
他向寺外看上一眼,果然天還未放明,平時這會黑豹肯定還在睡著。
“今日怎醒的這般早?”
余嘉棠不想說自己做完夢到了以前看過的那些猛鬼電影,然後被嚇醒了,他編了個理由說︰“這不是想早點起來念完經,然後跟你去化緣麼。”
這種話,段景玄也就是听听。
出門在外洗漱不方便,他們也就不那麼講究,到附近的人家借了水簡單清洗過後,段景玄帶著黑豹出去買早飯。
段景玄到酒樓要了一份素齋,又給黑豹點了一桌子肉菜,一人一豹在樓上雅座吃飯。
余嘉棠邊吃邊問他︰“大和尚,你昨晚不是給我講了那個李四百生前的故事了?我怎麼不記得結局是什麼?你講完了沒?”
段景玄剛要回答,就見旁邊一個打扮頗富貴的老人家跟前去結賬的店小二起了爭執。
“這位客官,我們這里概不賒賬的,您說您有霉運,丟了錢財,可您點了這麼大一桌子的菜,也不能白吃啊?”
“小兄弟,我是絮州楊家的二老爺,你去打听一下便知,我給你立個字據,只消回頭讓你們掌櫃派人到楊家取這飯錢便成了。之前我也在你們這用過飯食,都是這般付賬。”
店小二應該是新來的,沒見過這楊二老爺,態度雖好,卻顯然不信這楊二老爺的話。
余嘉棠和段景玄都不是愛管閑事的。余嘉棠向那邊看一眼就繼續吃,剛吃兩口,就覺得周圍氣氛好像有點不對。
一抬頭,果然就見那個楊二老爺笑眯眯的走過來,余嘉棠火眼金楮,一看就知道這丫想干嘛,立刻跳下桌子,擋在和尚跟前,大吼一聲。
“想借錢?沒有。”大和尚養他已經很費錢了好嗎?
楊二老爺在不遠處遲疑的頓住腳步,“這位大師,楊某並無惡意,它這是……”
段景玄念了句佛號,“施主,貧僧養的這只黑豹生性頑劣,你切莫與它計較,只是它進食時不喜外人靠近……”
段景玄加重了“貧僧”二字的音。
余嘉棠心想,都說了是“貧僧”了,這人看起來也不是不識相的,應該不會……
“原來是這般。”楊二老爺再三致歉,又自我介紹一番後,才道︰“不知大師能否借楊某一些銀錢?若是信不過楊某,您到時可隨我一同回去……”
余嘉棠震驚于對方的臉皮,立馬吼道︰“不借不借。”然而對方並不能听懂。
段景玄淡聲開口: “楊施主,你這錢,誰也借不了。還是早些把你欠的‘債’還了才是正道。“
作者有話要說︰ 剛回家,我去寫隔壁的,寫完隔壁再來寫這個